挑选未婚妻;他想起他结婚的时候,赵伯然高兴地说你终于长大了;他想起那个男孩子出现之后,哥哥越来越容易叹气 。 那些画面一个一个出现,一个一个变黑,到了最后,他就只记得自己最初被人带回赵家来,所有人都冷言冷语,只有赵 伯然对他微笑的样子。 真好看啊,哥哥你笑得真好看。 握起赵伯然垂下的手,放在他的双膝上,赵毅然慢慢低头伏在他双腿之上,「哥哥,我是毅然。你真好,只有你愿意陪 我,你真好……」 奉六章看了看死去的赵伯然,看了看心神迷失的赵毅然,压下要扭断赵毅然脖子的冲动,拿出手铐把赵毅然铐在一旁的 沙发腿上。 他转头往何行君的那个房间奔过去。 拉开防盗炼,推开门,看到何行君捂着一边的肩膀,佝偻着身体斜靠在墙上。 奉六章呼吸有些不稳,慢慢走过去何行君身边。 他抬起手想去扶何行君。 何行君低垂着头,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奉六章伸出的手落在了半空。 「行君?」奉六章轻声叫他。 何行君抬起头看着奉六章。 看到何行君的表情和眼神,奉六章有些后悔把他叫来了。奉六章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其实就是杀人。别人或许看不懂 ,可何行君是明白的。 他放那些影片给赵伯然看,他一点一点敲碎赵毅然的自信心,这些都还不至于违反纪律或者触犯刑法,可他又再一句一 句逼迫赵伯然,还有那么明显的心理暗示,这是足可以定一个间接杀人了。 他这个天真可爱的学弟,以为自己喜欢的坏人一定是隐藏的好人,以为这个学长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羊,可没想到,揭开 了狼皮,他的的确确就是条狼,还是条会吃人的狼。 「行君,我……」奉六章勉力扯起嘴角,若无其事地说,「你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伤口。」 下意识地躲开时,何行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奉六章抱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奉六章洗手、消毒,拿着医用器械到了他身边。 他看着奉六章拿起注射针筒吸满了药液。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奉六章的手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奉六章要给他注射的时候,何行君开口问了一句话,声音像是很久没有开口一般的沙哑低弱,「学长,你是卧底组织的 吗?」 看着何行君清澈如水的眼睛,奉六章沉默了一会儿,「我……」 何行君打断了他,「学长我不问了。」 奉六章知道这个小学弟还是在挣扎,挣扎于他的身分和他那些作法,可按照纪律他不能说。 何行君专注地看着奉六章,他很难受,他爱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虽然难受,可他还是有些心疼这个男人。 以往,他总以为奉六章坚不可摧,他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坚不可摧是怎么磨练出来的。奉六章要亲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遭 受过的那些不堪,还要从中一点一点找到线索,那时候奉六章是怎么样的呢。 手摸索了过去,何行君轻轻抓住奉六章的手。 慢慢眨了眨眼,他低哑着声音又问了一句,「学长,那你……」 何行君想问学长那你喜欢过我吗,可话到嘴边他又胆怯了。 问了又怎么样呢?这句话不问,他还可以想着以往奉六章对他的种种温柔,那样就好了,就够了。 闭上眼,放开手,感觉针头刺入肌肤,怎么一点都不疼呢。 慢慢地意识就模糊了过去,头脑中什么都没有。 奉六章看着安安稳稳睡着的何行君,真想把他就这么带走。 可是他不能。 他还得回去汇报这次任务。他擅自杀了赵伯然,这一点只怕没那么容易交代。这倒还是其次,刚刚何行君看他的第一眼 还有他下意识躲开自己的动作,奉六章想了想,如果真的把他带走,他们之间或许就完了。 伤口并不严重,很快就处理好了。 替他换了衣服,动手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想了想又亲了亲嘴唇,他叹口气往外走了 出去。 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电话,「是我,替我再监视一下这里。另外,刚刚的录影带寄一份给赵岐山。」 对方说了一声好。 他挂断电话,往外走了出去。 奉六章坐在车上,神思有些恍惚。 刚刚被何行君躲开时,他以为没什么,确实没什么。这个小学弟一直以为自己是忍辱负重的英雄,可他却亲眼看到自己 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这样的结果,搁在谁身上也都受不了吧。 也许还有简之童的原因。 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心口虚得慌,又紧得慌。 计程车很快出了市区,开往机场。凌晨时分,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心虚。 司机开了车上的广播,交通频道这个时候不断地播放音乐。Frank Sinatra醇厚坚韧而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奉六章听着 听着,笑了笑,没想到还能在计程车上听到这首歌。 And now,the end is near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My friend,I’ll say it clear I’ll state my case,of which I’m certain 到这里,一切或许都结束了、要落幕了。 这样的结果比他原来预想的是好,还是不好呢?好或者不好,又有什么意义?他一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向窗外。无边无 际的黑夜,偶尔有远处的灯光,却始终会被这浓不可化的黑暗吞噬。 I’ve lived a life that’s full I’ve traveled each and every highway But more,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他这样的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 当初也觉得充实而完满,遇到简之童时更觉得是这样。 可是这条充实而完满的道路,却有这么大的压力,是非对错可能刹那间就会天翻地覆,可是你还得认清自己要走的那条 路。 他一直都认为,是非对错颠倒也不要紧。毕竟,所谓是非对错,都不过是强加在人身上、让每个人都从众的东西。这些 东西让个人服从、牺牲,所获得的是一种谁也不知道可不可靠的庇护。 当然,人可以不服从这些,生活在体制之外,但能生活在体制外,要嘛有足够的智慧,像犬儒一般;要嘛有足够的能力 ,能一手缔造出一个体制,像亚历山大一样;要嘛完全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做个疯子。 可是,不管他是哲人还是疯子,他都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彻底认同和信任。 奉六章又体会到了最初的那种怀疑,这条路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他选的这条路,已经不能再更改了。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planned each chart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But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后悔过吗? 后悔没有抓住简之童,后悔没有强迫何行君,后悔还容许自己有幻想,后悔还相信爱情? 即便把一切策划得几近完美,即便连突发情况怎么应对都考虑了进去,还是会出现一些意外啊。 Yes, there were times I’m sure you knew When I bit off much more than I could chew But through it all, when there was doubt I ate it up and I spit it out I faced it all and I stood tall And did it my way 也有难以承受的时刻。 第一次看到简之童被人强暴的影像,他差点要疯了。他想过,万一简之童的行动泄露,简之童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过 和面对之间的差异真是不可以道理计。 是,他几乎无法承受,却还是强忍下来,一点一滴找出其中隐藏的线索。 救回简之童,看到他落得那样,奉六章甚至想过杀了他,然后自杀。 终于冷静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地计划,比起他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计划得更为严密,他不能容许出现差错,即便最后要 两败俱伤,他也要把加在简之童身上的伤害如数还回去。 I’ve loved, I’ve laughed and cried I’ve had my fill; my share of losing And now, as tears subside I find it all so amusing To think I did all that And may I say – not in a shy way “No, oh no not me I did it my way” 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会遇到何行君,会喜欢上他,会爱上他…… 奉六章揉了揉胸口,微微摇头笑着缓缓叹口气。 For what is a man, what has he got? If not himself, then he has naught To say the things he truly feels And not the words of one who kneels The record shows I took the blows And did it my way(注二) 是,这就是自己的路。无论出现什么,都不能屈服。 奉六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不能屈服不代表不会软弱,不代表心里不会难受。 [……行君。] 他揉揉胸口,这里,原来还是会疼的啊。他笑了笑,默默地念着,真的会疼。 何行君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外面的虫鸣,还有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睁开眼,看着房顶上外面树木不时摇动的影子,他知道奉六章又走了。 他静静地躺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等着泪水终于止住,他慢慢起身,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宇的电话。 听到外面传来汽车驶来的声音时,他慢慢往外走,让林宇他们进来,看到那边赵毅然和赵伯然的身影时,他忍不住打了 个寒颤。 伤口处一阵一阵的疼痛。 开门,看到林宇,告诉他赵毅然在里面,何行君忽然站不住,倒了下去。 送走了来探望的王复远和林宇,何行君半躺在病床上,看着外面偶尔摇动的树木,有些出神,他想起去年奉六章住院的 情景。 也是一样温暖和煦的天气,一样有微风轻轻掠过,让人平静而惆怅。 刚刚查完房又回来的医生推门进来,「何行君?有人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 何行君转头看着这个医生递过来的信,心底有些害怕又有些希望。 犹豫着接过来那封信,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熟悉的字体,他的害怕和希望都成了真。拿着信,他有些发呆,连医生什 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行君…… 看到开头这两个字,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抽了抽鼻子,他继续看下去。 原本,这些话是应该当面对你说的,就像我当初承诺过的那样。可现在看起来,恐怕是做不到了。 奉六章的这封信,是在机场咖啡厅写下的。他看着窗外停机坪上的飞机,看着远处地面塔台偶尔闪动的信号灯,心里不 停地在问,就这么离开了吗? 想到他和何行君的相遇,想到何行君那时候那么义无反顾的样子,他的确有些舍不得。 你那时候说,时间这个东西很奇妙,会让人在某些时刻遇到一些人,某些时刻又要告别一些人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别人说的人在旅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个旅途并不是一条路从始至终,由起点就到达了终点,路上总会有不同的路口。面对歧路,有些人会停下来、 有些人会恸哭而返、有些人会选择大多数人选择的路。不同的选择,就会通往不同的方向和尽头。 我所选择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哪条好、哪条不好,不走下去谁都不知道,和你说一个我身边发生过的事情吧。 何行君看着信,似乎看到奉六章在他面前,静静地对他说这个故事。 一个警察,还在警校的时候就被挑选去做了卧底。两年多了,一直都在底层,没有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在他萌生 退意时,恰好碰到他卧底的帮派和另一个帮派火拼,他救了一个人,正是卧底帮派的一个分堂的负责人。 此后,可谓平步青云,他在帮派里的地位日渐重要,拿到的情报和资料也越发有价值。 帮里出了内鬼、尤其是上层出了内鬼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帮派开始清查,人心惶惶。不久,内鬼被查了出 来,是另一个人,他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分堂负责人亲自来找他,一把枪抵着他的脑袋,说你居然敢背叛我。他强作镇定,什么都不 说只是看着那个人。那个人看着他看了许久,收了枪对他笑了笑;他反应很快,趁这个机会开枪把负责人杀了。 他还没松口气,就被外面冲进来的人抓了起来。原来,更上面的人早就怀疑这个负责人是卧底。 临死之前,他才知道原来他杀的这个人也是卧底。 那些平淡无奇的话语,却让何行君看得心惊肉跳。 卧底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精采,甚至一点点都不精采,那只是一种折磨,不单单对自己,还有对自己身边的至爱。当你有 一天发现你所爱的人,他就是会眼睛都不眨地就杀了人,你还能那么坚定地说爱他吗? 何行君心跳变快起来,他原本以为奉六章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犯罪坐牢,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奉六章的世界里,很多场合下,是非可能一点都不重要,黑白甚至可能颠倒。他如果真的成了奉六章的至爱,在面对 这样的歧路甚至穷途的时候,他能这么坚定? 何行君很混乱。 我不想逼迫你,逼迫你一定要选择一条和我相同的路,其实我更愿意看到你像以前那样,笑容几乎像阳光一样明亮。 那天叫你来,我承认我有私心,想让你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让你看到我做的是什么;想让你自己做这个决定。 而他当时却躲开了。 「至于简之童,他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想你知道也希望让你知道。」奉六章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只是 不想欺骗你。」 何行君看着这封信,脑子里的想法满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躺下去,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 奉六章下了飞机,就去了市郊的疗养院。 下了车,往里头走。绕过那座白色的办公大楼,看到后面庭院里,简之童正半躺在长椅上看书。 听到脚步声,简之童没有回头,「我不会着凉的,再坐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奉六章听着他带些撒娇和耍赖的口吻,忍不住笑了出来,「之童。」 简之童惊讶地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楞,然后就跳起来跑到他身边,「六章?!」脸上的笑容慢慢展开,他一下 抱住了奉六章。 奉六章一阵惊讶,之童原本不是这么情绪外露的人,怎么两年没见,反倒把一些小孩心性养了回来。可是,能看到这样 的简之童,他是打心底觉得高兴。 奉六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取笑他,「之童,你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还是个越来越难缠的小孩子。」 听到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奉六章放开简之童转头看过去。 看到那个相貌普通却英气十足的男人正一脸无奈笑容看着他们时,奉六章笑了笑,「是你?!」 看着他手上拿着薄毯,奉六章转头打量着简之童,正看到简之童对着那个人不以为然地撇嘴,脸上却是微微的红晕。 「六章,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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