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第成千上万次地跪了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前撑,粘稠的血液,淹没了他的手指,手背,手腕。 而周围的尸体和断肢,正再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向他涌来。贴上他暴露的背脊,缠住他无力的双臂,咬住他赤裸的胸口,脖子 ,耳朵,鼻子…… 尖叫,可是却没有声音。断臂抓住了他。卡住他的喉咙。 “死死死死死死死。。。。。。”。 我不,会,死! 列文在心中狂呼着,试图盖住那震耳欲聋的夺命尖啸,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在下沉。下沉。地面裂开,那一片血海渐渐淹没了他的脚背,小腿,膝盖,小腹,…… “啪”的一声,胡乱挥舞的手臂忽然抓住了些什么东西。 “上来,文。抓住我。” 坚定而干燥的手掌,一如那个坚定而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师长,他的上司。他的同志。他的战友。他的……朋友,林。 一股暖流向四肢,盖过了死血的冰冷和被噬咬的痛楚。 得救了。 在需要的时候,林。 紧紧地握住那温暖的手掌。同他一样黑色头发和双眼。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眼中似乎有可以让人站立的坚固磐石。 下沉的势头停止。 列文已经在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林来救我了。 眼前的林,忽然间有了某种变化。 脸上诚挚的微笑依旧,但是他似乎开始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夹杂着银丝的优雅黑发,似乎在一点一点变色。变得更淡,变得难以描述…… 而那双让人放心的黑色双眸,也渐渐缩小……变化……闪现出列文难以理解的光泽…… 列文惊恐地看着这些变化。 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已经在梦的外面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理智,呼唤自己醒来,不要再一次经受同样的折磨…… 变化终于结束。那张脸,在亚麻色的头发下向他微笑:罗宾?托雷亚兹。 带着卡美拉的绿色双眸! 列文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向后面跌去。周围血肉模糊的断手头颅,开始拖着他向下沉,向下沉……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一度因援军的到来而停止的尖锐呼啸,重新在耳边再度响起。 下沉,下沉。血海淹没了胸口,颈项,下巴……更多粘滑的,不知名的物体在他的身边游过,伸出它们长长的触角拉住他的手腕和 脚踝…… 林消失在黑暗中。 “回来……回来”列文不可遏止的凄厉呼救着,“救我!……救……” 最后一个词被呛了回去。残酷的触角猛地下拉,血的海水涌入了他的嘴里,直冲向他的喉咙。 腥气而苦涩。让人恶心欲吐的粘稠液体,冲向他的喉咙,涌入他的鼻腔,挤进他的肺部。手臂徒然在这浓黑的红色中挥动,却丝毫 不能将身体向上推动。 下沉。下沉。 下沉。 沉向深渊。 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呛死了。我要淹死了。我要死了…… 意识渐渐模糊。却丝毫感受不到濒死前的宁静。 只有让人疯狂的恐惧,痛苦,厌恶,紧紧地将他的意识咬住,放在它们尖利的牙齿之间撕咬,咀嚼…… 疯。 死。 肮脏,痛苦,令人恐惧的死亡,一步一步地狞笑着逼近,吞噬着他心灵…… 猛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向上狠提。 头顶的剧痛中,列文被拉了上去。 上升。 时间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落地。 四肢紧贴在坚实的地面上。粗糙的沙砾刺进手掌,疼痛的宽慰。 吐气。 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腥臭的液体从他的鼻孔里,口腔里排出。 列文挣开了眼睛。 看见梅森的脸。 蔚蓝色的眼睛。 雪白的皮肤。优美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意志坚定的下颚。薄而紧闭的双唇。 捧着他脸颊的双手,细长而有力。 自然和人工共同所创造的,人体力和美的极限。 梅森注视着他,仿佛一直看到他心里。 蓝色的眼睛似有潮水涌来,冲刷净他身上的血腥和污秽。 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回复原位。列文从噩梦的幻境中慢慢清醒过来。啸叫声停止了,代以深夜令人感激的寂静。冰冷的血海退去, 梅森紧贴着的体温,让手脚一点一点恢复了温暖。没有什么死尸。没有什么骷髅。没有尖啸。没有追杀。 他在床上。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 “又是恶梦?” 午夜时分,梅森的低语,听起来,竟然给人温柔的错觉。 列文张了张嘴。喉头一阵哽咽。 是的。恶梦。血海,枪弹,尸体,惊吓,恐惧,罪孽,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他的唇边涌来,想要获得压抑已久的宣泄。那是人类在 恐惧和孤独时刻的本能——寻找可以分享和安慰的伴侣。 他想说出来。他想说。 然后,他记起了卡美拉的绿色双眸。和罗宾的亚麻色头发。 他记起了那个瞬间被烈火扫过的营地。 他记起了那些在眨眼间就变成焦黑色的人体。在变为灰烬倒塌下来之前,朝着夜空望过来的眼睛,眼球特别的黑白分明。 涌到喉咙的词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几乎哽住了呼吸。 “告诉我。”枕边的人,仍然是那温柔的,劝慰的声音。 “不。”列文转过了头。 并不放弃,那双在梦里将他拉出死亡的手,扳过了他的头,强迫他面对了自己的眼睛。 “什么东西?让你一直做恶梦?”黑暗的中梅森的眼眸闪闪发光,如探照灯一样想要直射列文的心底。 温暖的躯体紧贴着列文,而强壮的手臂紧抱住他。安全。依靠。几分钟前的恐惧,似乎已经退回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的时空中。 但是列文知道,它们会回来的。会回来继续折磨,惩罚他的罪孽。它们会跟着他。跟他……到死。 想抓住身边这双坚定的双臂。想躲进身边这个温暖的胸膛。想把一切都忘记。想获得永久的温暖和依靠,…… 列文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 他无法不在梅森的抚摸下颤抖,无法不在亲吻中焦躁发热,无法不自觉地张开双腿等待梅森的进入。 除了那种强烈的性爱,使他象吸毒的瘾君子一样欲罢不能以外,梅森的感情也包围着他,禁锢着他,窒息着他。 命运跟列文开了一个大的玩笑。 他不能忍受那种思想上的奴役而逃离ZHINE,结果却落到了梅森的手里,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完全属于别人的性奴。 但也只有在梅森的怀中,在那暴风骤雨之后的时光里,列文得到了唯一的和平。 服从,投降,放弃……换取被保护的安全,归属。 不需要挣扎,不用再反抗。将自己置于权威的羽翼之下,听从它的控制,享受它的保护。 自由的代价是如此的痛苦和孤独。而另一边,却是他渴望已久的,心灵的和平。 只要……放弃自己……交出心灵的控制权…… “不……”骨髓里的颤抖尚未停止,大脑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答。 苦涩的,保留在舌尖上的那种味道…… 是后悔吗? 不,他不会投降。即使痛苦,即使孤独,那也是他内心的一部分,是他所不能放弃的控制权,属于他的……“自由”…… 对视着。喘息着。两人的目光,在暗夜里仿佛激出火光。碰撞。纠缠。争斗。然后又不可挽回地荡开。如同两把激斗中的匕首。 梅森再次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列文似乎没有抵抗地任凭他侵入,让他品尝着那种致命的芬芳。舌头纠缠在一起,交换彼此不能用语言传达的信息。 顺从?依赖?信任?梅森知道,那是他不可奢望的幻觉。 没有。他没有占有这个人。 即使他的回吻是如此的热情奔放,即使他的手臂是如此的坚定温暖。即使在高潮时他的呻吟是如此的诱人,即使他在欢爱后眼神是 如此的满足。 他仍然没有得到这个人。 那里有一扇门,对于他来说,是永久锁住的。无论他如何用力地敲打,撞击。那是列文用生命守护的珍宝,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圣 地。 他想起了玛亚。想起了那个刚刚生产以后,就得到自己亲弟弟噩耗的不幸的女人。泪水打湿了面前的地毯,可是她却只有无声的哭 泣。强大的血缘亲情,也不会让她产生一丝对主人的怨愤。 是在责怪命运吗?那个驯顺的奴隶?她以为那是命运造成的吗? 在暴力下苦痛,在利益面前迷惑,在群体前噤声。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这是奴隶唯一的生存方式。只有将镣铐 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将反复背诵的谎言变成自己虔诚的信仰,才能终止这种痛苦,才能结束这种无望的反抗,才能获得另 一种的心灵的安宁。 才能完成从自由人,向奴隶的转变。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不是奴隶? 玛亚是的,玛亚的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是的。玛亚的整个家族都是的。托雷亚兹庄园就是由这样的人组成的。整个TROLAYAZ星球, 那些用望着神一样的眼光,看着梅森,不仅在行动上,而且在思想上,将他的话奉为圣旨的人们……都是的。 都是奴隶。 就连此刻正在和TROLAYAZ交战,打着废除奴隶制旗号的ZHINE,将领袖奉为神明的ZHINE……也是一个思想上实行奴隶制的国度而已 。 只有这个人……是自由的。 无法捆绑他思想的双翼,即使已经束缚他舒展的双臂。无法占据他的内心,即使已经无数次地占据他的身体。无法熄灭那眼中闪动 着的桀骜,即使刑罚已经使他的肉体屈服。 “爱”的药力控制着他的一切,但也仿佛有一部分,顺着咬破的皮肤,进入了梅森的血液,让他一样中了无法解救的毒。 他可以拥有整个星球。 可是却无法亵渎一个人的自由。无法抓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进入他的身体的内部,仿佛有烈焰在燃烧。梅森希望能抓住这个人,希望能投入他的火焰中一起燃烧,希望能一起将这绝望的火焰 ,一起朝向夜空,燃烧殆尽! “他会害死你。” 不,是我害死了你……为了他。 “他不是一个奴隶。”他耳边,似乎响起了马可斯最后的告诫。 是的,他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 他……是自由的。 我……爱他。 夜似乎平静地过去。如同曾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又如同即将到来的无数个夜晚。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个瞬间,没有过去,也没有 将来。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天,TROLAYAZ舰队基地。 葛利士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沿,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梅森的到来。 旗舰马上就要出发,但作为全军最高统帅的托雷亚兹竟然还没有出现。完全明白此刻他可能的去向。但是即便知道,他也完全没有 胆量联结那里的通讯路线,对他的主帅作丝毫的催促。 同从前他所熟悉的那个任性妄为,个性轻浮,但却才华横溢的学生相比,现在的梅森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冷酷的君主。他会眉头不皱 一下地处决或是放逐任何犯了错误的人,即使那人是葛利士。被他的冰蓝色双眸所怒视的话,即使是托雷亚兹家族最老或最有功劳 的成员,也会怕得不由自主地颤抖。 外界所看到的那个如太阳一般的光辉形象,一半是由于他完美的容貌,另一半则是来自他所指挥下的一次次光辉胜利所带来的反射 。至于他本人……葛利士则觉得他更像一个越来越寒冷,透不出光线的黑洞。 从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到一个孤独的统治者,那种变化,其实在去SENTRAL时就已经开始,但却是在马可斯去世以后,才越过了质变的 临界点。过于强烈的负罪感在他的心里打了一弯,转变成一种怒气。一种不特别针对什么人,也不特别针对什么事的怒气。一种对 整个世界的怒气。一种对无法触摸,无法抗争的命运的怒气。而绝对的权力正在腐蚀吞噬这个一度一切都无所谓的年轻人的心灵。 葛利士认为梅森自己也了解这种迁怒于人的心理保护机制。但是作为TROLAYAZ的最高首脑,战时的统帅,那也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 道路。这一点,葛利士明白,梅森也明白。 当然,如果确切地说,没有什么人在承受这他这样的迁怒的话,也是不准确的。那个人。那个俘虏。那个性奴。列文?托雷亚兹。 在处理国事的以外的所有时间,梅森几乎都全部和那个人一起度过。荒废了的工作室,画笔,雕塑盘上积满灰尘,TROLAYAZ的社交 场合上,也再见不到这个明星。 那个人的反抗,正为梅森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发泄渠道。而葛利士,也无数次地在半夜召唤专门的医生,赶去修复那个被他弄坏的玩 具。 但是,偷偷瞥见梅森那苍白而毫无表情的神态上,葛利士又能够完全明白,其实他的学生,对这个奴隶所怀有的不同寻常的感情。 那正是他曾经想极力阻止的,马可斯冒着生命危险想要去消灭的,但却最终都无法抹杀的感情。 一种危险的感情。 让梅森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推动力。 已经无法再挽回的感情 葛利士摸了摸已经开始出现一根根白发的头颅,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地苦笑。也许,战争结束之后,自己的使命也应该可以快结束了 吧。现在的TROLAYAZ统治者,已经是不再需要他这个老师的指点帮助的人了。在被上一代托雷亚兹委以重任后,一直怀有的梦想也 许终于可以实现。他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心爱的生物实验室去。 但眼下,显然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除了担心梅森的这种危险的精神状态以外,他在这个战争进行到关键的时刻,也是绝对没有可 能放弃自己的责任,离开自己的岗位的。 开战以来一直占着上风的TROLAYAZ,今年入秋以来终于遇到了麻烦。 一者是TROLAYAZ本身的问题。基本上除了采矿业,TROLAYAZ就是个优美自然的消费型星球。巨大的财富积累,使它能够成为附近几 个星域内重要的金融,文化中心,但是本身经济结构的不均衡,又使它在冶炼以外的各项轻重工业上严重依赖其他星球。参加战争 的武器弹药,大到甚至小至军服上的一粒纽扣,都必须依靠从外星球进口。对于拥有大量优质商船和港口的TROLAYAZ,这一点在平 时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在战争期间,由于运输商队所受到的必然影响,工业品,包括武器等的运输受到影响。商人为了谋取暴利, 也往往更愿意贩卖可以在战争中保值的奢侈品,而不是生活和军备必须品。当然,马可斯的去世,也使商队群龙无首,更是雪上加 霜。 负面的影响,虽然目前没有明显地显露出来,但对于实际上是比拼综合国力而不是勇敢战略等的现代战争来说,这一隐患一旦发作 ,将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另一方面,战争时间和战线拉得越长,也使整个的星际社会对TROLAYAZ的支持变得动摇起来。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崇高动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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