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霖嗯了声,没有接话,目光半眯着瞄向那边。 「难道东绝公子魅力这么大,居然把那两人都迷倒了?」祈世子继续自语,瞄了卫怀霖一眼。 卫怀霖又嗯了声,没回答。 这时他们都看见,小娃儿在地上铺了件旧衣,慕容公子靠在大人怀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慢慢就歪了下来,正好倒在摊开的衣服上。 「真的没什么事么……」祈世子抚了抚额,确定自己神智在正常线上,是他看到的东西不正常:「你过去几趟,可有看出什么不对?」 「没什么。」卫怀霖这次不嗯了,慢吞吞道:「可能慕容恋尘走火入魔后又高烧,没及时治好,现在神智不清吧。」 「哦,神智不清!?」祈世子摸了摸下巴。这倒有趣了。 卫怀霖突然回过头:「我不管你要追的是什么人,既然我帮你,你便别动慕容恋尘的主意。」 祈又哦了声,不置一辞地笑笑:「你们这关系,跟小沈说的可不大一样。」 沈焱那人精,不可能会看走眼的,眼前东西绝到底是什么关系? 卫怀霖哼了声,「沈焱,他是聪明过度,自然不能了解傻瓜的想法。」 「武林中若有人大声说四绝里有傻瓜,只怕马上会被所有人围殴的。卫弟这玩笑可真有意思。」 卫怀霖沉默了下,点头赞同:「或者是玩笑,是个大笑话。」 两人说话间,那边篝火边也有动静,一大一小围在慕容恋尘身边会儿后,居然抛下慕容恋尘一人在火边,双双离去。 祈世子眯眼想了想,又瞧瞧卫怀霖:「你在这看着,我跟过去。」 卫怀霖自从说了笑话后,便不再开口,坐在树枝上随风一荡一荡,容若泥塑木雕。听得祈世子去远了,这才将目光专注地投在慕容恋尘身上。 时间依稀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篝火的柴木烧完,火光渐渐黯淡下来。火边的身影慢慢融入黑暗,只余一两下闪烁的火光勾勒出身形线条,欲熄不熄,还在挣扎。偶尔闪动一两下红芒,诉说自己小小的执着。就像那个人,又傻又坚持,明明是个天之骄子,闻名江湖的名门公子,偏要跟他这仇人牵缠不清。 爱恨情仇,到底是世间最难理解的事物。他看遍天下人心,依然难以明白。 仿佛在为这句话下注解,火点扑腾着,终于连红芒也不剩的全熄了,一切隐入虚无,山影遮蔽,星光难及,慕容恋尘的身形彻底消失。 卫怀霖在树上微微抬眼四顾,无论那一大一小还是祈世子都不见影子,柳残梦带着小小昊在马车里,天大地大,竟只剩他与慕容恋尘两人遥遥相对。 眼观鼻鼻观心,卫怀霖决定不去想这件事。他的职责只是看好这些人,不让他们易容走人,其他的事不该在注意范围,哪怕是慕容恋尘走火入魔。 他会走火入魔全是自找的,卫怀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刚才河边的一幕还映在视网里,与自己记忆里那一幕对应,欲望与激情,何者为实? 火光熄灭,黑暗中欲望在向他招手:顺从吧,顺从自己的渴望不是罪,顺从自己心底的声响吧。 你想要得到的,明明不是这样的,你的欲望在彰诉着,你有多虚伪。 你想看到他,想触抚他,就像那个晚上一样……看着他在你面前一丝不挂,就跟刚才一样。 卫怀霖终于从树上跳下,有些犹豫地,慢慢地花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走到慕容恋尘身边。 走得越近,便越能看清他蜷成一团的身形。他的呼吸平缓,身子却在颤抖,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背,仿若自己在他身畔时曾经轻抚过的事。 冷眼瞧了片刻,他蹲下身,隐约可见慕容恋尘脸上微微皱起的眉。伸出手,想触抚,又不愿惊醒这敏感之人。犹豫之间,手指已距离他极近,却不曾真正碰触上他的距离,顺着他的轮廓轻轻抚摸。 皮肤上微微的热量若有实体,毛毛茸茸刺激着他指端触感。那么近,却又咫尺天涯不得相遇。 有点苦涩地笑笑,手指很稳定,抚动间一直与那人皮肤保持相同距离。 那人若有所觉般,身子慢慢放松,不再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只是两脚时不时互蹭了下,仿佛还在痛楚,却强忍着,自我慰抚。 他抚摸了他一次又一次,就像什么都还没崩坏前,他躺在自己膝盖上,任由自己轻轻抚摸着睡着的样子,细长的睫毛遮住秋水般明亮的眸子。 他说:你便是卫怀霖么?久仰了,在下慕容恋尘。 他说:你真的这么容易惊醒? 他说:在你死我活之前,我们还有半年的时光,何不珍惜,为何要掂着这扫兴的劳么子事? 他说:平时总是你护着我,偶尔也让我护你吧,来,换你躺我膝盖。 他说:我们是不是只剩这条路了?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他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说:恩仇真是世界上最难解的结,明明不是你我造成的,为什么却一定要你我来承担后果。 他说:真有那天,你会下手杀了我么?呵呵,你一定会的,就像我也一定不会松手。 他瞪着他:你太卑鄙了,你明明知道我在第九重关将破之际不可动欲,却迫我沉溺情欲,走火入魔……你是唯一知道的人!为什么要逼我恨你? 他说……他再没说什么了。 万法皆妄,入魔转脉无可避免。流波一般的眸子,难以分清流转的是眼波还是泪水。 卫怀霖低下头,看他眼角隐约的湿润,已在肌肤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弯下身,慢慢地靠近,在闻到他的气息时,却停下来。 手指在他脸颊边缘轻轻划过,依然是若近若离的距离。抚过他的眉毛,抚过月光在他脸颊映出的阴影,抚过他的鼻梁,抚过他的下巴,抚过他苍白的嘴唇时,停了下来。 在形状优美的唇上反复地模拟轻抚,病弱的苍白,有些干燥起皮。卫怀霖的呼吸渐渐急促。 再次低下头。 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因为屏住气息,地上的人没有感觉,依然睡得安稳。卫怀霖的唇抵在自己的食指上,与慕容恋尘的唇保持着一指的距离。 熟悉的气息渲染着不熟悉的药味。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着气,不再呼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部再也容纳不下,几乎要爆炸一般,他才直起身,缓缓地吐气。 这般脆弱地躺着,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让世间从此再没有慕容恋尘这个人半点身影。他们就那么相信他不下手么? 就像慕容恋尘也相信自己不会下手一样。卫怀霖唇边的笑转为讽诮。 为何这么天真?你对人好,别人就不会害你了么?笨蛋。 地上的少年晃了下脑袋,似乎在抗议:我只对你好,我只相信你不会害我。 卫怀霖定定地看了会儿,叹气。为什么你是慕容霁云唯一的亲缘后代,为什么你要在错误的时间出生。你若不是慕容霁云唯一的亲缘后代,这仇恨多半也找不到你头上,你我真的只是江湖萍水相逢之客。 或者你该快点留个种,然后将仇恨传给下一代,可好?反正你现在已经破了童身之戒,再也没差了。 安静地又瞧了会儿。看吧。这人真是不长教训,明明被自己气得走火入魔,可是这种时候,身体还会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安稳下来。 手指拈起他漆黑的发,凑到唇边缓慢地厮磨着,心中有火在燃,却不知那一夜春宵,到底将谁陷了进去。 是他?还是他? 之五 操吴戈兮被犀甲 「真是,他们居然另找地方睡了一晚,什么事都没干。」天色微明,祈世子打着哈欠回马车,一脸郁闷。 「他们都变得一大一小了,你还指望他们能干什么事。」柳公子当着小小昊的面面不改色说着儿童不宜的事,欺负小小昊听不懂。 小小昊正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闻言应道:「是啊,就像我跟柳叔叔。」 柳公子顿时苦笑,祈世子脸色大变,恨声道:「姓柳的,你没对我家小小昊做什么吧!?」 「别乱想,这个误会被他双亲听到了可不得了,你总不想看三家再起烽火吧。」柳公子举双手投降,见祈世子还想借题发挥,便靠近他耳畔笑道:「到时你也会落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祈世子心中盘算半天,深觉有理,也就罢了。正要歇息,听柳公子又笑道:「况且,我对小娃儿可没什么性趣。不过,若是你又变小了,我说不定还会有性趣。」 半明半暗的混沌之中,七彩光闪。小小昊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看到上方浅蓝的天空,星星们正要退隐下去。 他看了半天,揉揉困顿未醒的大眼睛:「怎么没有车盖了?」 暗流的效率一向是很好的,不到一刻钟,又一辆外表朴素内里装饰得舒舒服服的马车不知从哪个旮旯赶了过来。祈世子将小小昊抱上马车让他继续睡觉,自己骑在马上和下属们交流情报。为了搞定那两人,所有能用的力量都该用上。 讨论完无名教的踪迹,暗流招来的人手和布置后,又讨论到慕容恋尘身上。 「九华山无梦谷素来少参与武林,要让他们出来不容易。」祈边说边翻手上慕容恋尘的资料,翻到一张,停下。「不过听说慕容恋尘与玉家订有婚约。」祈世子说到这,看了卫怀霖一眼。 卫怀霖从回来后,就一直闷不吭声地摆弄手上小泥团,听到祈世子的问话,懒洋洋应了声,颇有些无趣。「他们是表兄妹,是否定有婚约我不清楚。」 「就算是表兄妹也好,玉大小姐的脾气武林很有名,顺便通知她一声吧。」祈世子拿出地图翻开:「目前,煌和药师在对紫山,玉大小姐在龙王庙,他们目前是往襄樊和邓州走,只要中途没改变方向……」 他伸出两只手指,顺着路线慢慢滑行,滑出一指骨长度后,合到一起停了下来:「那就让我们在小南岭碰头吧。」 卫怀霖收起手中的小泥巴:「前面有个小饭铺,要不要我跟过去确认一下?」 祈世子沉吟着,柏叶面有难色,怕他打草惊蛇。卫怀霖手中的小泥巴已捏成型,却是只小狗。 祈世子笑了起来:「行啊。」 「王爷。」柏叶在旁叫了声,却被祈世子懒洋洋一摆手。 「他们一路拖了这么久,早该有被我们跟上的觉悟,也不差这一点。那两人到底不易与,一直这般没动静,让卫弟去试探下也无妨。」 「卫公子也可以换个装扮……」 「有时,装扮太多,反而见不到真相,对吧?」祈世子再次笑笑:「卫弟不是暗流中人,不宜限制太多。爱如何便如何,他自有他的分寸。」 卫怀霖向祈世子一拱手,默不作声地向远方小饭铺走去。 柏叶在原地瞪了祈世子半天,咬牙:「王爷你说了半天,原因只是不会拒绝美人吧。」 祈世子两眼顿时放光:「武林四绝皆是才貌双全之雅士,若能收之,实是人生极畅快之事,不能收之,也断不可拂了美人意愿。」 柏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气得说不出话来。祈世子见状,轻佻一笑手指刮过他下巴:「柏叶,别吃醋,本王心中最牵挂的,不还是你们么。不过,你若能多清秀三分……」 柏叶终于知道宝亲王爷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板着脸了,他也板下脸,正想说话,突然神色又回寒转暖,大有得色:「王爷,你家美人来了,属下不敢打扰,先行一步。」 「喂喂。」祈世子叫了两声,心下叫苦,就觉背后一暖,一人落在他马上,双手自背后缠上他的腰:「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王爷薄幸若此,在下伤心万分。」 被你这老妖怪缠上,老子才伤心万分呢!祈世子骂在肚里,回肘一击,也不指望能摆脱那条蛇:「滚!」 六月廿五 戍辰日 女 是日日岚风清,晴空万里,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日子。 祈世子舒了舒懒腰,听骨节嘎嘎作响。呜呼,这前狼后狐还得当保母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他的安排下,与玉大小姐狭路相逢的狼狈两人组狼狈而逃,还没正式逃开,就与为了追窗外偷窥之人而追到前路的无名教诸人遇上。煌见到轩辕「脚踏两条船」,果然勃然大怒,一言不合就打成一团。 「夫人,你这影卫果然好用,轻功高明,擅长逃跑,连无名教这么多人都没及时挡住。若他肯正式步入武林,轻功榜前三甲绝对有他的份。」眼见收网在即,祈世子心情大好,将柳公子的影卫大大赞了一番,却不如不赞。影卫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立在柳残梦身后。 柳残梦抱着小小昊,一脸哭笑不得,谦恭有礼道:「相公谬赞了,怎及相公家的暗卫们威风八面所向披靡,抓起人来无人能逃。」祈世子瞪了柳公子一眼,柳公子只是微笑。 小小昊关心着能不能抓回他父皇,才不理这两人以吵架为名行打情骂俏之实;身子努力往前倾着,小手抓着柳叔叔的衣领,眼珠子盯着远处的战场眨也不眨,小笔猴抓在他的头发上,身子也在努力往前倾,眼球子也是眨也不眨。一人一猴时不时抽口凉气,或扼腕叫了几声,嘴唇一惊一咋地嗡动着,小拳头飞舞,也不知在为哪边打气…… ——多半不是皇上,对宝宝孝心素来了解的祈世子连猜测的功夫都省去了。 战场上,煌帝座很委屈地叫道:「小小昊你怎么不理叔叔?」 战场外,小小昊很委屈地小声道:「宝宝明明在这里的,煌舅舅你这大笨蛋,居然都认不出来,讨厌。」小笔猴也示威地在他肩上跳着。 战场上,煌帝座嗔怒:「轩辕!你人变心了不算,还想让小小昊跟着变心,让他抛弃昊,认你身前那个狐狸精当娘……爹么?」 战场外,小小昊疑惑抬头:「柳叔叔,什么是狐狸精?那人长得不像狐狸啊?」小笔猴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公子 「狐狸精……」柳公子声音拖得老长的,苦笑着看着周围一堆装聋作哑的人。要不是小小昊就靠在他肩上揪着他的头发,他也想装聋作哑。「像你父皇与爹亲在一起,但有第三个人想破坏他们关系将他们里某个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的,就叫……」 「哦,那小小昊也是狐狸精了?」小小昊一拍手,众人跟着心头一跳。宝宝,你举一反三的能力令人甘拜下风。 柳公子想了想,微笑:「小小昊,这样说吧,你宇文叔叔和宝叔叔在一起时,靖叔公就是狐狸精。而你靖叔公与宝叔叔在一起时,宇文叔叔就是狐狸精。至于为什么是这样,你可以回京后自己去问他们。」——如果你到时还记得的话。反正到时出问题也不关我的事。 「靖叔公和宝叔叔和宇文叔叔啊。」小小昊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再看战场,又起变化,爹亲似乎受不了煌舅舅的热情,抛下父皇跟东绝跑了。 「哎呀父皇……」小小昊组织下思路,确定应该这样叫:「你老婆红杏出墙跟人跑了。」 在场之人皆侧目祈世子,生吞了只死猫的祈则怒目直瞪柳公子。 柳公子微笑微笑。 「王爷。」柏叶觉得这个时候让他们内哄起来,大家这几天的辛苦都要白费了,不得已冒死进谏:「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咬牙哼声,祈世子一挥手:「左组甲丙,右组乙坤,弓箭外围,铁链内围,大家都准备好了?」 周围诸人应是。 此时玉大小姐也追了上来,见场中只有轩辕,大声嗔道:「我表哥呢?」 轩辕眼珠子一转,痛苦道:「朕……真是惭愧,在下无能,慕容公子已被他们所擒。」 「什么?」玉大小姐尖叫,煌也怒吼。 轩辕帝不愧狐祖宗,手下真气微收,让煌的攻势大盛,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他身负重伤,已被这些人先押走。」 此语一出,三方惊怒。玉大小姐与煌各自恼怒不提,祈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数。如果玉大小姐早点赶到,见到慕容恋尘和昊娃的离开,就不会有这种误会,不过最出乎他意料的在于玉大小姐的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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