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之上,了怀慢慢将佛珠纳入掌心,用力,一点一点磨成粉末,撒在河中。仍是同样的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切皆有缘,莲施主,你的孽根,早在那时就已种下,只是现在你仍不知。不过,说是孽根,其实,也不过是情根啊……“ ”唉……这是老衲管那么多做甚?!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搬家吧,箕尾山也不能住了。可怜了那枫林美景那……“ 带着白玉从河里游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夜流云挣扎着爬上岸,马上倒地不起。看看肩上还在流血,夜流云摸摸下巴:”御王,你果然是一切下三烂招数的始祖啊,唉唉唉,可怜了一件上好的云绸丝衣。“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未待夜流云回过头,耳边已传来稚嫩童音,轻轻冷冷:”你是什么人。“ 这声音…… 回头的时候,一瞬间,夜流云张大了嘴巴,大脑彻底死机。 不等他说什么,那黑衣小童又道:”夜家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 不是吧…… 不会这么巧吧……?! 不是这么倒霉吧……?! 老天啊……你还想玩儿我玩儿到什么时候啊啊啊……!! 这人……这人…… 怎么可以和老爹长得这么像……?!像就算了,怎么可以气息感觉全部都一样……?! 等不到回答,那小童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 ”……“九成的可能,我就是你儿子…… 夜流云干笑一声,刚想站起来,肩膀上一阵阵的剧痛令他皱眉。奶奶的……御王,下次见面,定要向你讨回这一爪之痛。 许久等不到回应,黑衣小童不耐烦的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迫性地把他的头向上抬起,瞬间,小童吸过一口气。盈盈月光下,露出的一张脸上看不到表情,那鲜红的血迹倒是无比醒目,满脸都是。 小童一张冷脸上闪过丝讶异,手上更使劲了点儿,把他拽到面前,两张脸几乎要碰在一起。 ”受伤了。“ ”嗯。“夜流云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 ”从哪儿进来的?“小童看看四周,试图找出他进来时的踪迹,找了半天仍然什么也没找到,只能放弃。 ”……“夜流云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指旁边:”那儿。“待看到小童似笑非笑的抬眉,他扭头一瞧,指尖正对着一条连狗都淹不死的小溪,于是无言,心中咒骂了怀死和尚一千遍阿一千遍。 ”这里是……?“ ”夜幽堡,棋岚院。“ 棋岚院,不是很久以前就荒废了吗。 ”那个……“夜流云尴尬的放下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夜离殇……?“ ”……“眼看他眼中突生的警惕,夜流云忙挥挥手道:”呃,我没恶意的……唔……“右肩上的伤口被无意中再度扯开,立刻,鲜血汩汩而出。 小童看了他几眼,慢慢站起来,淡然道:”你走吧。“小巧白嫩的食指从黑色长袖中伸出来,指着东边一条小路又说:”从这里一直走,那边是夜幽堡的后山,防守稍微松一些。你若能出去,再走几十里路就能找到大城镇,兴许这些伤还有得救。“ 夜流云蒙蒙看着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张开口,喏喏地想说话,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那双漆黑如墨的眸,看过无数次,早已印在了心里,如冰似焰,却从没有现在这么冷漠过。 ”没事……“苦笑着自己多么不切实际,竟是希望他多看他一眼吗……?幼年的殇,根本不认识自己。胡乱按住伤口,他吸了口气,强笑道:”好吧,我走便是。“ 拍拍沾满灰尘的长袍,夜流云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东走去,却是一步三回头。好歹看不到他的殇老爹,所以,看看变小的爹爹,借人思人,这总可以吧?呜呜呜呜爹爹小时候好可爱啊啊啊……! ”擦擦你的口水。“身后突然响起某人的恶毒言语。 ”……“ 丢人……丢到十几年前来了…… 翘着二郎腿斜躺在贵妃椅上,白衣少年怀抱一壶上好花雕,醉眼看着窗外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要不要见他呢?“白衣少年摇着手中酒壶,遥看着人头攒动,不久又自语:”可是,让我去看一个小孩儿,这就是了怀死和尚的意思吗?“ 壶中酒水撞上青花的瓷壁,传来细微的声音,百年沉香,顺着瓶口轻轻飘了出来。 果然好酒。 ”呸。“夜流云酒瓶抛到身后,咣当一声,砸了一壶好酒。随即长身而起,慢慢向客栈外踱去。 那是他,只要是他,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唉,还是去看看吧…… 走过人群拥挤的大堂,顺便在掌柜那里结了一晚的房钱,举步出门时,正与三五个劲装大汉擦身而过,耳边隐约飘来几句言语。 ”……向霄九亲自带了人去……夜家……凶多吉少阿……“ ”……向霄九……那魔头……真个是杀人不眨眼……!“ ”……嘘,小声点……“ 脚步一顿。夜流云仰首望天,抬手拦下那几个大汉,淡淡道:”几位,恕在下冒昧,想问个事。“ ”啊?干什么?“为首一人看他一身打扮,警惕答道。 ”不好意思,“夜流云抱歉地笑笑,”在下想问一下,你们刚才说的向霄九,是个什么人?“ ”向霄九……“那人怪异地看他一眼,沉吟半天,终于环顾一下四周,悄悄凑上前在他耳边道:”向霄九,魔教教主,是个嗜血魔头,善于用计,尤其是为江湖人不齿的,下三滥的下流招数。杀人最喜腰斩,而且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大煞星。“ ”那么,“夜流云眼皮一跳,”这夜家……“ ”这个你都不知道?“那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夜家,夜家!当今天下,敢以姓氏称雄于世的,除了轩辕皇室,怕也只有夜幽堡的夜家一脉了。唉,可惜呀……可惜……向魔头发了夺命帖昭告天下,要夜家所有人项上人头。凭他那毒辣阴损的招数,唉……过了今夜,不知还有没有夜家了。“ ”是吗……“夜流云慢慢将手背在身后,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瞳孔,红光一闪而过,”多谢相告。“ 那人默然摇摇手,领着一帮人走了。 慢慢摩挲着指节,夜流云心中念头一个接一个的飞闪,渐渐淡定下来,望着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万里无云。 夜幽堡这一趟,若是不去上一去,恐难心安。 幸亏身上带了银子,也幸好十几年后的银子在十几年前也同样可以用。匆匆在一家面馆吃了饭,走在大街上时,买了顶纱帽,随手戴上,就这样遮了那张和夜家人有八分相像的脸,这样也能免去许多误会。甩开袖摆,脚尖轻点,顺着来时的原路向夜幽堡的后山急奔而去。 希望能赶上…… 穿林而过,入目的全是肢体残骸,摸摸旁边枝叶上飞溅的血液,早已风干了,显然这些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这回,麻烦大了……“看着手指上泛绿的血,夜流云唇边溢满苦笑。 血里有毒,还是剧毒。搞不好全堡的人都已经中毒了。 心中暗道不好,夜流云脚下生风,飞快度出几十里地,瞬间,便看到一角亭台,正是棋岚院。 血腥味浓重,胸中的不安缭绕不散,脚下不禁又快了几分。待看到棋岚院全景,夜流云深深吸进一口气,这才控制住不让双手颤抖。 慢慢走近去,最先看到四名侍人,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死了。四个人身上无一处完好,尸臭已经招来了一些蝇虫。夜流云看着,嗓子火烧火燎,几乎发不出声来,手指在颤抖。只是没看到有孩子的尸体。 ”……夜……夜离……殇……“ 无人应答。 不在这里……一定是不在这里……!殇他……怎么也不能死……! ”……夜离殇!“ 拖着沉重的两腿,开始在巨大的夜家院落里不停地找,不停地找。扒开死尸,看有没有幸存者,翻找着所有身形幼小的尸体,却又怕真的在这些人中找到了他的。 ”……夜离殇!“ ”……夜离殇……你在哪儿?“ ”……夜……离殇……“ ”……殇……殇……殇……“ ”……“死死咬住唇,夜流云看着自己满手血污,可是,没有一滴是自己的。 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在许许多多尸体之中,慢慢寻找着,找着同一个人的尸体…… 口中渐渐有了相同的甜腥味…… ”……殇……“ 缓缓地,不远处一堆尸体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如同回应一般传来。 ”……嗯……“ 几乎不曾思考,直接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扒开几具疑似死士的尸体,渐渐现出里面,这些人所保护的小小躯体。 夜离殇稚嫩的小脸上染满鲜血,双眸轻轻合着,虽然微弱,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仍在呼吸。 他微微睁眼,看了夜流云一眼,又合上:”……是……你啊……怎么又……又回来……来……了……“ ”殇……“夜流云小心将他抱起,护在怀里,摸摸他的脸,摸摸脖子,再摸摸手臂,最后停在心脉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放心了,呵呵笑了起来。 眼角两道泪痕划过。 ”没事了……我来保护你……殇……爹爹……“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眼皮密实的紧闭着,睫毛颤动,抖了抖,最终缓缓睁开。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触手丝滑,应是上等面料,他怔愣了许久,这才将两眼转向窗外。 已是深夜了。 屋外,萧声呜咽。 一瞬间所有记忆席卷而来,夜离殇咬着唇攥紧手中锦被。 父亲被招去皇宫,那帮人便伺机而动,在夜幽堡的日常水源里下药。娘死了,他的书童替他当了一刀,还有那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在他眼前被斩成两段。 一滴眼泪悄悄落下,滴在被上,又迅速被一只小手抹去。 ”为什么要救我。“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萧声转而温婉缠绵。夜离殇咬咬牙,轻手轻脚下了床,这才奇异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一点都不疼,扒开衣服,只见得里面莹白如玉,毫无瑕疵。他悄悄走出门,环顾四周,只有一间卧房和一个后院,朴素又不失华美,应是客栈的上等房间。无暇注意这些,他来回看了半天,终于,在院子角落的大石上找到了要找的人。 月光下,那个人一身白衣,俯首弄萧,衣袂飞扬间,直有如九天之外的逍遥散仙一般。 夜离殇看着他,又问一遍:”为什么救我?“ ”……“ ”为什么?“ 那人终于停下,侧头望望他:”我想救你,便救了。“ ”为什么。“夜离殇紧盯他不放,”救人总要有理由。“ ”真是的。“那人似有些懊恼的以萧抵额,而后摆摆手,道:”那么,就当是还你昨天对我的指路之恩吧。“ 夜离殇小小皱眉,”我不觉得这个理由充分。“仰头细细打量他,半晌,才扭头冷淡道:”总之,多谢相救,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吧。“ ”……你怀疑我吗?“ ”是,“夜离殇毫不尴尬的点头道:”我不相信任何人。“ 夜流云一怔:”那为何……“在十几年后的你又为何如此信任我……?想想又释怀一笑,”算了,我也不求你信我。只是如今的你毫无能力,如何自保?……咦。“突然他耳朵微不可察的颤动一下,右手上长萧遥指五米外的梧桐老树,斜挥而过,立时三五个黑影闷声掉了树。 夜流云看也不看,叹道:”第五批了,唉,真是前仆后继。“ 夜离殇过去拎起一人,扒下面罩一看,那人已经咬牙自尽,不用想其他刺客也一样。刺客颈后一致纹着黑色盘蛇刺青,正是魔教标志。若是魔教,那八成就是冲着他来的。想即此,他暗暗泄气,这些人要是如那人所说已经来了五批,那若是他落单,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批。 ”如何?“夜流云走到他面前,轻轻伸出一只手。 ”可愿与我同行?“ 夜离殇静静垂头,没有回答。 夜流云等了半晌,无所谓地笑笑,缓缓收回手,”无妨,你便好好想想,明日再给我答复也不迟。好了,夜深了,回屋吧。“说完又转身抚弄起手中长萧,不再理他。 他看着那人,然后慢慢回屋躺下,看着窗口月光洒下,洒了他一身,又忽然忆起那人也是银月披身,立于石上,恍若飞升。 于是失神了一夜,屋外,萧声渐起,缭绕于院中久久不散。 于是知道那人在后半夜也没有回房间,只有飘渺的萧声,忽缓忽急,告诉他那人仍在附近,确实没有离开。 两个人,均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院门就被人敲开,原来是店小二早早送来了热水和早点,甚是周道。夜流云客气地把他遣走,一回头便见夜离殇站在门口看着他,两眼中血丝纠结,于是好笑地把脸盆端进屋里,然后把他推到身前,拿了毛巾为他擦脸。 待擦完了脸,夜流云才老神在在地问:”昨夜没睡好吗?“ 夜离殇脸上难得有一丝不自在,努力冷声道:”不关你事。“ 真不乖。夜流云撇嘴,接着又拽他去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开始帮他梳头。夜离殇怔了片刻,皱着眉头问:”你在干什么……?“ ”替你梳头啊……呀,别动!“ ”拿开,拿开!我自己来!“ ”不要,让我来嘛~!小孩儿就要有小孩儿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自己来?!喂说了让你别乱动!“ ”放手!“ ”不放!“ ”……放……唔……“夜离殇终于哼哼着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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