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殿下气头过了再请示吧。」 不料太子殿下这次的怒气远超常得富的想像。 话音刚落,咏善的怒吼又震动了屋顶,「放屁!常得富,谁让你关的?这种东西留着也没用,给我用鞭子抽!抽死他!抽不死他,我抽 死你!」 严厉暴戾的声音,听得常得富脊背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几乎跪着应了咏善的命令,哆哆嗦嗦命人去拿鞭子。 这下惨了! 太子殿下气疯了,正在气头上,不照吩咐办自己一定倒霉,但是真把咏临殿下给抽死了,日后太子殿下冷静下来念起兄弟之情,自己这 小命也是保不住的。 常得富思前想后,赶紧暗中派人去通知淑妃娘娘,这边派了人去,那边鞭子已经送过来了。 咏临被人堵了嘴,五花大绑跪在前庭的雪地上,见常得富拿着鞭子过来,抬起头来,凶光满目。 「常得富!怎么还不动手?」咏善的厉声又从房里传了过来。 常得富欲哭无泪,「咏临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得罪了。」把鞭子交给一个侍卫,命令开打。 侍卫知道太子今天是动了真火,若打不出火候,这顿鞭子说不定就落到自己头上。一动手,也不管打的是太子的亲弟弟了,都用上了真 劲,劈头劈脑打得咏临身上一道一道的。 咏棋在床上懵懵懂懂躺了一会儿。 他不是傻子,看咏临那样子,什么事都揭底了,迟早父皇都会知道。 母亲……她…… 他不想害咏善的,但就算不想,现在咏善恐怕也被他害了。 父皇怎能容忍太子搅和入这种事? 自己本来是要寻死的,没寻成,但心已经冷了,似乎已算死了一半。 但死得不完全,心明明僵了,却好像还是会疼,听着外面鞭子呼呼响,咏临却一点声息都没有,漫天雪白都透着不吉祥。 咏棋终究不忍心,坐了起来。 他到底,是个软心肠的傻兔子。 咏善抱住他问:「你躺下,小心冷到。刚才弄伤你没有?」 咏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怔怔道:「咏善,你放了咏临。是我不好,你不要拿他撒气。」 「你哪里不好了?」咏善轻轻抱着他,在他鼻尖亲了一下,温柔得和刚才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就算有人不好,那也是我不好才 对。那些事,都是我逼你的。」 咏棋无端地觉得心跳一窒。 说不出什么,只是一阵阵的感觉凄凉。 咏临被打得鼻青脸肿,咏善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英俊阳刚的脸上也挨了拳头,嘴角都裂开了,刚刚擦去血,现在又从唇角逸了一点殷红 出来。 咏棋看着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这见不得人的事已经被闹开了,却没有原先想起来的那样怵人,他大概已经吓懵了,连害怕都不会了。 或者又是破罐子破摔…… 咏棋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咏善这样待在他身边,他才没那么怕。这么想着,他情不自禁朝咏善挨近了一点,还用指尖小心 地碰了碰咏善被打裂的嘴角。 咏善出奇的乖,小绵羊一样任他碰着自己的伤处,静静地抱着他。 「放了咏临吧。」咏棋央求道。 真不可思议。 外面冰天雪地,咏临正在挨打,他们却在暖烘烘的床上相拥,轻轻说着话。 咏棋叹了一句,「还不如让我死了。」 不知是否想起刚才咏棋寻死的事,咏善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把手优雅地抬起来,抓小鸡一样轻轻抓住咏棋的脖子。 「想死还不容易,我只要用点力,就能拧断它。」咏善微笑着,逸着鲜血的嘴角朝上扬,温柔却又有点吓人,「拧断它,那可真的一了 百了。」 咏棋有些痴了,竟然不怕,还低声怂恿,「那你拧吧。」 咏善又淡淡一笑,笑得让人觉得凄怆。 他当然没真的用劲,缓缓把手又放了下去,搂着咏棋在怀里,双臂紧了紧。 「哥哥,你看这宫里,人人都会书人,下毒的、使计的、进谗言的、用软刀子的……连咏临那种笨的,至少也会用小恩小惠收买侍卫们 的人心,拿拳头打人。」咏善在他耳边呵气,「只有哥哥你,你不同。」 咏善其实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但咏棋蓦地一颤。 他忽然心跳加剧,忽然就蹦出一个骇人的想法,要把母亲要自己害咏善的事说出来! 这事也许对别人只是平常,但对他却是一个天大的负担,他每天都想着,想到母亲怎样在冷宫中忍受煎熬企盼着自己得手,想到咏善如 果察觉会怎样勃然大怒,不,他已经不怎么怕咏善勃然大怒了,他偶尔居然觉得这个弟弟实在可怜,但到底怎样可怜?又说不上来。 只是憋着一腔的凄凉,空荡荡的难受。 咏棋挣扎地想着,忍不住叫了一声,「咏善。」声音激动得竞走了调。 咏善被他蓦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咏棋喉咙咯咯作响,他张张嘴,口里都是空的,想说的话好像自己会逃走似的,好一会儿才像又重新找到了。 但老天爷似乎也反对他的决定。 咏棋正要开口,外面尖利的一把声音就刺了进来,中断了一切。 「淑妃娘娘驾到!」 咏善一听,顿时冷笑,「果然来了。」把咏棋藏回被窝,自己下了床,披起紫金色的大裘,走出房门。 挺直着身子,居高临下面对庭院里的众人。 淑妃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侍女闯了进来,到了前庭,一眼就看到了挨打的咏临。 「住手!」淑妃厉声喝了一句,挥手就夺下侍卫手里的鞭子,「啪」地狠狠抽了那侍卫一耳光,低头去看,顿时满目泪光,伤心欲绝。 咏临被捆起来,倒在雪地上,脸上身上都是伤痕,鞭痕一道压一道,都渗着血。 「咏临。」淑妃跪下来艰难地抱起小儿子,哽咽着唤了一声。 咏临动都没动,睫毛也没颤,看起来已经昏过去了。 大儿子就站在几步之外,淑妃像没看到似的,苍白着俏脸,命跟来的侍女把咏临殿下抱到外面的暖轿上去,竟看也没看咏善一眼,眸中 蓄着泪,站起身来,尊贵地昂头朝太子殿大门走去。 咏善看着,心里又是微微一沉。 他想唤住母亲,却又硬是忍住了,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 目光移到咏临晕倒的地方,那一片的薄雪融开了,湿答答的。 太子殿的众人不敢擅自离去,包括那被淑妃夺了鞭子,打了一耳光的侍卫,都噤若寒蝉,垂头站着,像一尊尊被封在雪地里的雕塑。 这景象,连咏善都不由生出无力感。 他咎由自取的。 「都下去吧。」咏善遣散众人,又回了房间。 咏棋坐在床上等他。 两人懵着相对了片刻。 咏棋问:「淑妃来了?」 咏善点头。 咏棋局促起来,又干干地问:「她把咏临带走了?」 咏善苦笑了一下,又点点头。 「咏善,你为什么这样做?」沉默了一会儿,咏棋换了一种语调,很低很低地问咏善,「你为什么往死里揍咏临?我知道你向来疼他。 」 咏善没作声,偏过头,深邃的眼睛饶有趣味似的,瞅着咏棋。 咏棋心里忐忑不安,心跳像擂鼓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安,既然不安,却又要在这种时候撩拨咏善最敏感的神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会去做一些莽撞的事? 咏棋鼓足了勇气,低声问:「你担心自己会被废,怕连累咏临?」 咏善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轻微的惊诧,或者说是感动。 这目光烫得咏棋一颤。 咏棋情不自禁!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蓦然贯注入了自己原本懦弱的身躯,让他激动起来。 「咏善,我知道的……」咏棋把苍白的手掌伸过去,轻轻握着咏善的手,结结巴巴地道:「那种……那种当太子的滋味……我知道的, 你也很苦……很苦。」 咏善仿佛如钢铸的脊梁,忽然就软了。 冷面阎王,以刻薄可怕出名的太子殿下,忽然露出个孩子似的神情,无声伏在了前太子柔弱的肩上。 「哥哥……」咏善轻轻喊着。 咏棋竟一点也没迟疑,他立即就抱住了这个靠过来的太子弟弟,好像这天经地义,就是他的责任。 他抱着咏善,还用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和后背,无比温柔。 「咏善,」咏棋安抚着他,低声道:「我们都生在荆棘丛里,长在荆棘丛里。」 这是,当日在内惩院,咏善抱着他时,曾经反复喃喃的一句话。 咏棋只是没料到。 有一天,他会用这句话,来安慰咏善。 闭合中的眼睑,蓦地微微颤了颤。 咏临浓密的睫毛向上缓缓掀开,彷佛不适应刺入眼中的烛光,睁开后又闭上一点,发出不怎么高兴的嘟囔。 「咏临。」一直不曾离开半步的淑妃,关切地贴近过来,低头爱怜地看着儿子,「咏临,你醒了?身上还疼吗?药已经熬好了,喝一点 吧。」 刚醒过来,咏临带着几道鞭痕的脸还显得有一分懵懂。 「药?什么药?」 淑妃听得心疼,眼圈又红了,轻轻抚道:「傻孩子,你大雪天晕在外头了。咏善……我真白养了他,为了那女人的儿子,竟昏聩如此, 哪里还有半点母子兄弟之情,亏他下得了这样辣手。」这话触到伤心处,又淌下一滴泪来。 咏临看了淑妃一眼,再瞅瞅头顶上熟悉的七色彩绘天花板,瞬间,好像全想起来似的,神色一变,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要掀被子下床 。 「咏临?」淑妃拦着他,「你这是干嘛?」 「见父皇!」咏临鼻子里呼哧喘气,低头匆匆套着长皮靴,边咬牙,「把这些脏的臭的,通通都翻给父皇看看!」 「谁的脏的臭的?」 「咏善!」 淑妃一把抢了他手里剩下的靴子,往身边地上狠狠一砸,死盯着他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咏临骤然瞧见母亲森厉神色,也暗自有些心惊,稍压一下,忆起日里的事情,心头火反而烧得更旺,抬头绷着脸,冲着淑妃道:「咏善 !咏善就是脏的臭的!他干的事见不得人!」 「他是你亲哥哥!」 「我没这样的亲哥哥!他是畜生,我不是畜生的兄弟!」 啪! 脸上热辣辣的一掌,把咏临的话全打断了。 他捂着右脸,怔怔看了居高临下的淑妃半晌,双眼腾地全红了,猛站起来嘶声叫道:「他做这种事,母亲您却打我?好,好!我知道, 我们虽是兄弟,身分如今大不同了。他是太子,自然是母亲的心头肉!我就是个人人能打骂的!我……我找父皇去!让父皇把我和咏棋 哥哥都逐出宫去,从今以后,你们两母子只管安享尊荣,也没谁敢碍着!」 他一只靴子套在脚上,另一只靴子却被淑妃夺了扔在一旁,一腔怨愤郁气沸上心头,连靴子也顾不上了,蹬着一只白布袜子往外闯,口 中嚷嚷,「你们原来早是一伙的,连底下人都个个明白,只我是个傻的!可怜咏棋哥哥不吭声,一直受委屈,我今天就算拼了命,也容 不得你们再去害他!」 冲到门外,淑妃的心腹内侍崇英早听见声息,急着赶了上去,伸开两手不许咏临出去,满口央道:「殿下息怒,有话只管慢慢说,把娘 娘气着了怎么好……」 「让开!」咏临竖眉喝道:「我是皇子,现在要面君禀报,谁敢拦我,就是死罪!」 一掌挥去,顿时把没学过武的崇英推得往地上直扑,迈开大步往前门去。 身后崇英直唤,「殿下!殿下您听我说……」 咏临只当没听见,沉着脸一鼓作气往外冲。 不料没走两步,崇英的调子忽然拔高了,「娘娘!娘娘!不好啦!」 这一嗓尖利得刺耳,把咏临也吓住了,赶紧回头去看,淑妃原本直挺挺站在房中的,这会人却已经瘫软在地毯上了,竟是一动也不动。 「母亲!」咏临大惊,扑了回去,手忙脚乱把淑妃扶起来,「母亲?母亲!」 他原本一脸恨得红如关公,这样一吓,顿成煞白,将淑妃抱在怀里,喊了几声,见她不答,更是心慌,拼命摇晃起她来,「母亲!母亲 !您说话啊!」 崇英扑爬到身边,抹着泪急道:「摇不得,摇不得,娘娘是气急攻心了,殿下您千万手下轻点。」 他是淑妃身边有年历的人,还算有见识,劝了咏临一句,小心翼翼探出手,往淑妃人中处用力掐了掐。 咏临手足无措,愣看着片刻,躁道:「怎么没动静?来人!来人!传大医!」 连吼几声,忽地发现怀里人动了动,他低头,眼睛瞪到极大,喜极而泣,「母……母亲,您醒了?」 淑妃幽幽醒来,知道自己在儿子怀里,抬头看着咏临,黑瞳瞳的眸子却是冷的,瞅了咏临片刻,便问:「你怎么还在?」 咏临顿时一愣。 「去找你父皇呀。」淑妃轻悠悠的朝他说了一句,偏头看见崇英,低声道:「崇英,扶我起来,免得我也是个又脏又臭的,弄得咏临殿 下也不干净了。」 咏临结结巴巴道:「母亲,我……我不是这意思……儿子错了,您只管打骂……」 淑妃却不理会他,搭了崇英的手,勉强要直起身子,漠然道:「我可不敢当。我是咏善的娘,他是畜生,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物。好, 好,含辛茹苦,养出了两只白眼狼。一个只要咏棋,一个嫌我们又脏又臭,只想出宫过他的干净日子。」 借着崇英的力,她已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咏临伸手要扶,淑妃一掌狠狠拍开,蓦然拔高音调,厉声道:「走开!小心弄脏了你!你放心,今天的事,全是我和咏善的错,我们都 是坏的。不错!咱们都一伙的呢!只你一个清正廉明,能大义灭亲!好,你只管去见你父皇!」 她把崇英的手也往旁边一摔,指着门喝命,「崇英,给我传话,侍卫们都听着,咏临殿下要去见皇上,谁也别拦着!放他去!他是皇子 ,他要见自己的父皇,谁拦着,就是死罪!」 「娘娘,这……这……」 「这什么?」淑妃冷冷一笑,头上凤钗好一阵颤动,未了,幽幽道:「他是金枝玉叶,清清白白,眼睛里自然容不下沙子,就算那沙子 是他亲哥哥,也要剐了才甘心。」 咏临急得几乎哭起来,讷讷着分辩,「儿子没有……我心里可一点也没有……」 淑妃霍然回头,目光刺在他脸上,讥道:「殿下放心,我和你那畜生哥哥哪也不会去,就静等着你捧着圣旨来了。白绫也好,毒酒也好 ,都不怨你,给我们娘俩一个痛快就是。」 顿了顿,又惨然一笑,「盼只盼你见了我们尸首,心里舒坦了,日后出了宫,倒真能过上你要的干净日子,能和咏棋今生无忧,这…… 这可是用你母亲和亲哥哥的命换来的!」 说到此处,哽咽无法继续,淑妃伤心到了极点,连站也站不稳,趔趄扶着桌沿坐下,别过头垂泪。 咏临老虎一样的大眼早淌下泪来,红彤彤的,跪下来道:「儿子该死!气昏了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胡话。字字都是无心的,母亲 要是不信,儿子就……就拿刀子把心剐出来给母亲看!」冲动起来,站起来就要寻刀子剖心表白。 淑妃暗中一惊,看他真的把案子上摆设的馏金匕首拿了上手,忙过去一把按住,「咏临,住手!」 咏临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咬紧着牙关,「儿子大不孝,满口胡话,伤了母亲的心,若母亲不原谅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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