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交击之声盖过,谢晋神智迷狂,大意轻敌,只道手下败将已无能反击,竟被这一波针雨齐齐贯入胸腹要害之间,饶是功力通 玄也忍不住闷哼一声,登登登连退数步,颓然坐倒在地。 檀玄望长吁出一口气,又凝神注视半晌,见谢晋没了动作,忍不住转头去瞧被打飞到另一边的谢啸峰。 恰在此时,谢啸蜂也吃力地抬头看过来,龇开白牙勉强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我爹他、他近年来总要发作这么几 回。平时还好,说着说着可能就会发狂,尤其是到了每年的寒食前后......以前,他还比较清醒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锁在这个 山洞里,每次都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后来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去年三月里,还打伤了寨里的叔伯。没奈何,我娘只好把他关了 起来,从今春二月下旬开始更是派了多人看守......没想到,他还是逃出来了......」 檀玄望见他唇角下颚都是殷红一片,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一家子不正常的,间歇性发疯的疯子老爹辣手杀亲儿,干区区什么 事,还牵累到区区!你的命还真硬,这样都死不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谢啸峰挤出一个苦笑:「没事,我就是皮糙肉厚很耐打,死不了的......我爹昏过去了,等他醒过来应该就恢复正常了。但是 你那蓬针肯定激怒了他......唉,蜂毒的解药在这里,你先服下吧。」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瓷瓶。 檀玄望服下解药,心中大定,正想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清亮高亢的女音遥遥穿透水帘传入洞中... 「洞中何人?现身相见!」正是石屏山的女寨主柳芳。 檀玄望悚然一惊,目光情不自禁投向谢啸峰,倒要看他如何回答。 这山洞虽然隐蔽,洞前更有天然水瀑为屏,水声轰鸣连洞内声响都能遮挡过去。然而这一夜他们闹的动静实在太大。谢晋内力 浑厚,那一掌打折洞中石柱,碎石激飞,连洞壁都崩裂欲毁,巨响穿透瀑布水声,传出洞外。 --只是前山武林大会也是人声嘈杂,加上瀑布水声如雷,若不是身在后山的人,就算内功深厚,也万万留意不到这声音。这么说 ...... 檀玄望终于想到那撞破自己更衣的劲装少女,十分懊恼。 当时他未能及时追上杀人灭口,本来只道躲进山洞应无大碍,怎知会闹出恁大的动静! 目光凝定在半躺半坐的谢啸峰身上,檀玄望脸色阴晴不定... 谢啸峰会如何回答?他刚刚舍生忘死救了我的性命,可......他也说不能任我扰乱武林大会,现下他与其父谢晋都已重伤,我 又拿到了蜂毒的解药,这洞内再无人阻止得了我......他会、如何抉择? 何况,就算他不开口,那柳芳等人围在洞外,我又要如何出洞,山寨中高手如云,人多势众,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望突 出重围。除非...... 经过刚才那场闹剧般的打斗,他那柄削铁如泥的软剑恰好就半埋在不远的乱石碎砾堆中。檀玄望目光沉黯,终于伸手握在了剑 柄上。 除非以他父子两人为质,胁迫柳芳等人放自己离开! --可,谢啸峰受伤太重,如果再任意移动......会下会就此不治? 当然,他可不是在担心谢啸峰,只是、只是,只是这男人若半途死了,人质的功用岂不就无法奏效了?说不定还会激怒这帮 人...... 是的,睿智如他,怎会犯这般明显的失误?他......决计不是在担心谢啸峰!只是出于实际的考虑,以谢晋做人质更好罢 了...... 握紧剑柄,檀玄望正欲起身走到谢晋那里,衣襟下摆却被拉住。 「......二弟,以我为质,要我娘放你走,你下山去......」 他顿住脚步,很想回头对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怒吼。先前本就中了毒针,虽然逼出却没时间祛毒,随即后心先被巨石砸击,又 中了那么重的一掌,吐了那么多血,以为他自己真是金刚不坏之身么?还抢着做人质。嘿,就算柳芳受此胁迫乖乖放人,下山 过程中的颠簸,那个破败的身体能经得住么? 「......拜托你,二弟。我爹他、可怜他已经神智不清,唉......请你还是以我为质......」 颤抖的大手,无力地揪住他衣襟下摆的小小一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摆脱。 且不说这家伙重伤在身奄奄一息,就是从人质的身份地位来说,北五省的第一高手、前盟主谢晋,也比这家伙有价值得 多......他除非傻了,才会听这家伙的...... 「......以我为质,二弟,拜托你......」 不知道是不是碎裂的砾石磨破了他的手,被捏住的袍子下摆染了红,鲜明的猩红濡染到布料上,变成一种混沌的暗色。 「是你自己求区区的!任何结果,都是你自找的!」左手用力,将瘫软在地的身体拉在自己身前,右腕一挑,檀玄望已经将软 剑横在了谢啸峰的脖子上,「要是你娘六亲不认,可别说是区区恩将仇报害死你的!」 「......哈,我......还有什么可怨的......」声音低至几不可闻,谢啸峰垂头苦笑。 半拖半抱着那具四肢无力的身体,檀玄望四下扫视,小心翼翼地出了山洞。他蜂毒方解不久,适才打斗中也被谢晋掌风扫中, 略受内伤,功力减退,要飞越水潭已经十分艰难,如果再要加上一个奄奄一息的谢啸峰,就更是绝无可能。 山洞外飞瀑轰鸣而下,透过朦胧的水帘,他瞧见下了一夜的小雨似乎停了,天际霞光涌动,熹微的晨光已现,长夜将尽。洞外 的山坡上,高高低低站了数十个劲装女子,背后均挎着长弓,看来是柳芳手下的女兵。 「阁下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偷偷进入我石屏山的后山禁地?」柳芳虽是女子却功力不凡,远远发声喊话,凌驾水声之上清晰入 耳。 檀玄望勉力提气道:「废话少说!柳寨主,令郎谢啸峰在区区手中,识相的就散开包围,放区区下山,令郎性命自能保全。否 则休怪区区辣手无情!」 柳芳沉吟,运足目力向这边望来。隔着水帘,她似乎只能瞧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判别不出檀玄望言语的真假。 檀玄望心一凛,推了谢啸峰一把。后者苦笑,哑声喊道:「娘,孩儿确实在此!」他重伤之后,中气不足,用力喊话的结果是 又咳了几口血出来。 柳芳听见儿子开口,却仍是沉吟不语。瀑布飞溅的水珠渐渐打湿了衣摆,檀玄望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慢慢在心头浮起。 --难道又错了?或许先前根本不该理会土包子的请求,如果自己手上的人质是谢晋,不,干脆是他父子两人的话...... 啊,是了,照谢晋先前的言行看来,那个画在石壁上的英气女子不管是不是完颜芷,都应该是谢啸峰的亲娘。柳芳只是被迫抚 养丈夫的私生子而已。那么...... 檀玄望忽然大惊失色。说时迟那时快,山坡上的柳芳冷然道:「何人冒充我儿?犬子尚在养伤,怎会来此。放箭!」果断地一 挥手。 霎时间万箭齐发,那些女兵久经训练,又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用的是强弓硬弩,这一轮攒射着实非同小可。只见乱箭纷飞,密 密麻麻如飞蝗一般,挟带着激烈的气劲破空而来! 如蝗箭矢穿透水帘,其势不减,势挟劲风疾如闪电射到,眼前寒芒闪动,他心胆欲裂,终于明白柳芳根本就是借机想把谢啸峰 和自己一并除却! 根本没有犹豫考虑的时间,檀玄望手上用劲,猛地将谢啸峰身体一带,挡在自己身前,挡住射过来的利箭。 本能的反应,聪明的反应。 --也是,最狠毒、最伤人的反应。 在最最困厄危急的关头,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前一刻还为了保护自己身受重伤的男人当作盾牌,去挡住那些穿心 利箭...... 羽箭劲急异常,密如蝗雨,纵使冲破水帘仍然力道不减。挡在他身前的谢啸峰闷哼一声,肩头、肚腹、小腿......尽皆中箭, 入肉三分,惨不忍睹,却护得他一身周全。 灰色布衣上濡洇了深深浅浅的殷红,腥气扑鼻,显是被鲜血浸透。握住谢啸峰手臂拉他到身前挡箭的那只手,掌心中蓦地湿热 漫开,黏腻湿滑,仿佛某种挥之不大难以名状的东西,罪孽、牵绊、污垢...... 平生第一次,檀玄望禁不住心弦震颤。 恰恰在此时,谢啸峰勉力抬眼,睨了他一眼,轻扯唇角像是要微笑,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原本,其实你不须这般,我也会......哈,竟然是这样......」声若蚊蚋,细不可闻,终是头一偏晕厥过去。 檀玄望怔怔地看着他倒下,恍惚间,无数模糊而陌生的情愫纷至沓来。 --谢啸峰昏迷前看过来的那一眼,乍看太平静,细思起来又觉得太纠结,太深沉......他看不懂,看不懂...... --他根本没有心虚,根本没有歉疚,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在乎!他是个心狠手辣、天性凉薄的恶人,他誓要站在凌驾众人之上的 顶峰,俯瞰众生。他要手握权柄,叱咤风云,他要纵横四海,号令天下!纵使踏过累累白骨、趟过如海血池也无妨,无辜者的 性命不过是浮云,岂能成为霸者前进道路上的羁绊! 所以,他根本没有悔恨! 根本、没有...... 第一波箭雨方停,柳芳似乎执意要赶尽杀绝,手一挥,又是箭如雨下。这等经过训练的箭阵乃是专针对武林高手而布,迅捷凌 厉,众女兵齐射之下,将前、后、左、右各路尽数封死,无可脱逃。 怎么办?两轮箭雨之间虽有短暂间隙,可现在退回洞中也已经来不及...... 那么,唯一可行的法子是-- ......谢啸峰就算真是金刚不坏之身,适才接二连三的重伤也已经必死无疑。就算、就算真的有些许歉疚,也于事无补 了......所以,最聪明的反应当然是把这具尸体再废物利用一次,拿他挡在身前,能挡得一时争取到时间再说,接下来觅时机 退回洞中再谋后路。 可是-- 为什么、手在不停地颤抖,全身的力气彷佛在瞬间被抽干了?为什么、他没办法再像适才那样,不假思索地拉他挡在自己身前 ? --为什么、看到谢啸峰昏迷前看过来的那一眼,他心中像被利箭穿透,彻骨冰冷? 利箭劲矢破空之声飒飒响起,迫在眉睫。他却鬼使神差地把那具失去意识的身体搂进怀中,颤抖着手指去摸他脉搏,细若游丝 ,将断末断。 身前的瀑布激起飞扬的水花,溅在他的羽睫上、面颊上,洇湿了一片。视野渐渐模糊。 原来,不知不觉间,心,已经动了。 ......能在他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时,依然守候在身畔的那个人,一生中又能过见几个?能在最最困厄危急的关头,数度舍身 相护的那个人,除了谢啸峰还有何人?那些沉默的坚持、温柔的守候,彷佛就是,那人一生中所能表达出的极至的情意。如细 流涓涓,却永不停歇;如月光疏淡,却永个湮灭。 说世间一切都有时限,他却早已在心底认定,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水远不会背叛檀玄望,那么唯有谢啸峰一人。即便知晓他怙 恶不悛、绝情断义,依旧在千钧一发时刻,一而再、再而三地舍身相救,让他一度觉得,谢啸峰天经地义就该守在他身边,听 候差遣万死不辞。永不离开,永不放手。 --然而,你为何、那样看过来?在失去意识昏迷的前一刻,你怎么能、怎么能,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来!? ......那样无奈的、讥诮的眼神,那样苦涩的笑容......就像是整颗心枯槁成灰,整个人心灰意冷,那唇畔的苦笑是自嘲错付 深情的不值,更带着种看透世情般的决然放弃。 ......你、终究决心要放手了吗? 生命中所有惊心动魄的遭遇与痛楚,都在这顷刻。 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天要亡我,奈何?害死了谢啸峰又怎样,躲进山洞,只怕还是逃不了同样的下场。奈何、奈何? 若霸业雄心最终都不过是黄土一杯,若那些心比天高的壮志终被判定是荒谬的奢望,若命中注定今日身陷重围难逃一死...... 为什么,在此最最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时刻,连你-- 也终于弃绝了我? 泪水濡湿了冷酷的容颜,他像个孩子般哭出了声。 箭雨已经穿透水帘到了身前丈许处,激射之声响若裂帛。 「......悔不当初么?」温雅淡定声音在身后响起。随着话音甫落,谢晋电射而出,袍袖挥动间,整条悬泉瀑布竟被浑厚激狂 的大力倒卷而起,白浪滔天,瞬间冲乱了箭雨,箭矢散落一地。堪称惊世骇俗! 因他这一掌挟不世之威倒卷瀑布,那一瞬间水帘整个儿被破开,即便是隔得遥远的女兵们,也毫无遮掩地看清了他的长相。 水珠激飞间,谢晋负手卓立,一身儒服锦袍,英俊脸庞上剑眉飞扬,笑得狂狷恣意。随即,瀑布重新泻下,将他挺拔身形重又 遮挡在水帘之后。 「寨主!是寨主!」 「寨主在那儿呢,天哪!」 「......咦,那个倒下的好像真是少寨主!」 谢晋却不说话,仰头狂笑起来。他内力已臻化境,此笑乃是气凝丹田后发出,穿透水帘声扬里许。那些女兵只学了些粗浅内功 ,顿时耳畔如有炸雷响起,一个个听得头晕脑胀,心惊肉跳,手里哪里还挽得住长弓,射得了羽箭?纷纷丢下弓箭,伸手去掩 耳朵。 「......谢晋,你、你......」柳芳气怒交加。 好半晌,谢晋的笑声不见衰竭,其内力着实高深莫测。只是声音笑到末了却变成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呵呵嘶哑声。凄怆意味悄悄 弥漫开来。 良久,他缓缓道:「夫人,这孩子是啸峰的朋友,我在山洞里指点他们一功夫的诀窍,何以妳误会他们是奸细,险些害了啸峰 的性命呢?」 柳芳怒视他,知道他说话不尽不实。她对谢啸峰甚至是谢晋本人的怨恨,他早已心知肚明,却故意这么说,是看准她不好在大 庭广众下与他翻脸。收敛怒气,她扮出担忧神情:「适才是灵儿奔来禀告我,后山有奸细闯入。她还听见山洞里有巨大的动静 ,也是我大意,只道是奸细侵入,竟没问个清楚......可那孩子刚才隔着水帘说的都是什么,也难怪我误会啊。」 她这话一出,连谢晋出有些语塞。毕竟适才檀玄望抓着谢啸峰所说的威胁之言,他也听见了。事实上,他中了白眉针不过盏茶 时刻便逼了出来,只是一直在瞧檀玄望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恩怨纠葛,他忽然很想弄清楚。 --谢啸峰对待檀玄望,那千钧一发时刻毫不犹豫地合身覆上,挡灾挡难,他都一一瞧在眼中。纵是神智癫狂之际也不禁心旌摇 荡。 ......这孩子,像极了他的亲生娘亲。大金的飞燕郡主,完颜芷......一旦动心,便是百死无悔、永不回头的性子。 可是,檀玄望呢? 这孩子貌似狠毒,适才的举动分明又是在悔恨。犹疑不定,怯懦反复......莫非,他要重复自己当年的老路? 你可知一旦选错,便是遗恨终生? --彷佛是为当年的自己赎罪,他终于出手救下他们。 缄默半晌之后,谢晋终于朗声开口:「夫人,妳误会了。这孩子和啸峰开个玩笑罢了,妳身为长辈兴师动众,也不怕闹笑话。 」 柳芳冷哼道:「玩笑?」 忽然她身后女兵群中站出一个人,娇小俏丽,正是小芸。她上前给柳芳见礼,随即口齿清晰地开口道:「义母,小芸可以作证 ,那一位实是曾与我和大哥结拜了金兰的二哥谭玄望。他曾经同我们共患难、同进退,情谊之坚堪比金石。二哥性子跳脱,喜 欢开开玩笑。今天这事,肯定是个误会。还望义母明鉴!」 柳芳瞪视着眼前神情毅然的少女。小芸跟着谢啸峰来到山寨后,性子机灵,嘴巴甜,又懂得看人眼色,很快博得上上下下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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