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苦主,讲这么难听。」 骆令之皱眉,心里隐约间有不好的预感。 「小智问我说你是不是没道场可以练习,要不要介绍比较近又比较宽敞的地方给你。」 「喔,学弟真乖,真为我设想。」 有人开始装傻。 「你够了喔!」 梅龄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你家不是有自己的道场你干么每次都跟着人家大老远跑万华练柔道你很闲喔考生还知道学弟为 你设想,那你死缠著人家到底想干么?说!」 「你管太多了,梅龄,」骆令之也收起笑脸,冷冷道,「你我虽然熟,却没熟到可以管我私事的程度。」 「我是怕你忘记你为何被伯父强行带回台湾!」 梅龄激动地指着骆令之。 这话像咒语似的,一出口,骆令之整个脸黑了下来。「我说过了,那件事跟我-点关系都没有,是那个小鬼一厢情愿,我 爸却宁愿相信他。」 脸上挂著赵梅龄从没有见过的阴沉表情,「还有,我警告你,不要把这两件事扯在-起,更不要让我知道你走漏一点风声 !否则,就算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也会让你后悔认识过我这个人。」 碰地-声甩上门,骆令之头也不回地走出长廊,留下不知所措的梅龄,呆坐在班联会的长桌上。 其实梅龄也相当后悔,刚刚又提起了那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不只对骆令之而言是场恶梦,就算是事后才知道来龙去脉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去年秋天,刚当上高中生没多久的梅龄,听到和自己同校五年的学长骆令之要回台湾定居的消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 紧央求老爸带他去骆家,想第一时间见到这位以为要十年后才能再见的青梅竹马。 还记得出国前他一派轻松自得的,安慰著一把鼻涕-把眼泪的自己,说好两个人都要努力用功,将来继承家业后还要继续 当商场上的好伙伴好小子,言犹在耳,你竟然没几年就给我愉懒溜回来,我若不好好亏你-顿,就把赵梅龄三个字倒过来 写! 带著兴奋的心情踏进童年好友家中,却发现一切不是她所想像。 这个人……是她认识的骆令之吗像一块超大型破抹布似的,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摊在床上,要不是皱到不行的上衣还会随著 呼吸轻微起伏,赵梅龄真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具死尸。 一向修剪得清爽有形的短发,现在已经长成一片干枯的长草,遮住了大片俊脸,即使如此,还是能够清楚的发现他泛黄凹 陷的脸颊以及眼周遍布的青灰色泽,平常闪烁著自信光芒的双眼,里面除了蔓布的血丝外,就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黑色玻璃珠似的眼球瞟了梅龄一眼,又缓缓移回它刚刚的位置。 直到梅龄忍受不住夺门而出之前,骆令之一动也没有动过。 一问起这件事,大人全都像死蚌壳似的 ,一个字也不肯说,还是自己百般耍赖,才好不容易从妈妈那里套出一点概略的 讯息。 但听完也够难过了。 据说,Roy是被骆爸还有三个保镖硬架上飞机才回台湾的。 只因为放暑假前,骆爸接到一封密件。内容是一个署名?的少年,自陈是Roy在宾州私立艾法威尔中学的学弟,与他相恋 数月,也已发生亲密关系。但Roy近来却为了与另一名女子的恋情而对他始乱终弃。 当然,还附上了几张和Roy开心出游、状似亲密的合照。 骆爸按捺情绪,和私交甚笃的教务主任确认确实有?这样一名学生的存在之后,大发雷霆,硬是把骆令之给架了回来。 当然,Roy也不是省油的灯,死活不想离开情人的他,甚至和情人一起搞失踪,费了骆爸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人。 当然还差点上演殉情记。 待到事情逐渐平息,骆令之渐渐回复正常,甚至在台湾柔道界崭露头角之后,梅龄才敢亲自跟他确认这件事的始末。 但梅龄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有短短一句话。 「是那个小鬼一厢情愿,我爸却不信我,只信他。」 当时骆令之难看的脸色,和今天不相上下。 夏智衍非常庆幸自己有听妈妈的话参加班游,原本就很好动的夏智衍,把他三天两夜不能练柔道的精力,全拿去玩,所有 行程中提供的运动,上山下海、骑马、浮潜、攀岩样样来,疯狂的程度让所有同学对他全面改观。 「你是五百年没玩过喔?这么疯。」 梅龄一手扶着快断掉的腰,还不忘挖苦他。 「被你发现了!」 夏智衍搀着梅龄到一旁的休息区和几个已经快阵亡的同学「放」在一起,吐吐舌头,又冲向前方俱乐部里的攀岩练习区, 「在这里等我,我挑战完这一级再来找你们!」 「是是,您慢慢来……」 花东海岸也比他想像中还漂亮。当他从游客中心眺望太平洋的刹那,真觉得有股冲动想抛下那个从小长大的拥挤都市,在 这里找块地种田。带著些微咸味,阵阵清爽的风扑面吹来,夏智衍闭上眼睛,用其他感官更贴近的感觉这一切。 碧海蓝天的景象退去,脑中却浮现一个身影,一个身材高佻、剑眉英挺,脸上总是挂著温和微笑的大男孩。 现在开心的感觉很想让他知道,想和他分享除了柔道之外的其他想法。 还有很多很多事,如果也能告诉他……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东海岸巧夺天工的美景……」 夏智衍甩甩头,笑自己傻,怎么可能没有又不像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穷鬼…… 「嘿,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要点名罗!」 副班长走过来,也不自觉露出笑容。「很舒服的地方,让人不想离开,对吧!」 「对呀!三天两夜真的太短了。」 万里晴空中,小型飞机凌空而过,留下彩带状的云气。再次按下快门,夏智衍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相机。 管他那么多照片洗出来后,第一时间拿给他看。 「阿哲学长!Roy!」 结束了收假后第一天令人痛苦的的课程,夏智衍总算在餐厅找到一整天见不著人影的两个人。 「精神很好嘛!小鬼!」 两人捧著刚打好的饭菜,依次坐在智衍身边。许哲璇一拍手,把夏智衍的头发揉得一团乱。「考得好不好啊!」 「喔--不要提那个啦!」 智衍十指猛梳,抓回自己的发型。接着掏出书包里的相本,一人塞了一本。「要不要看刚洗好的喔!热腾腾的。」 「唷!刺激我们这些不能去玩的考生喔!」 许哲璇随手捶了学弟一拳,另只手却翻个不停,目不转睛地看著夏智衍拍摄的花东纪行。「想不到你还满上相的嘛,小智 。」 「嘿嘿!拍得太多了吧!」 智衍吐吐舌头: 「都觉得会不会太自恋了一点。」 「不会不会,上相的人有资格多拍一点。」 回头问向右手边的骆令之: 「你说对吧!」 骆令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翻着相本。许哲璇挑了一下眉头,自讨没趣地转过来。 三人之间突然只剩下翻页的沙沙声。 「看完了,给你。」 吐出数分钟来的第一句话,骆令之接过好友手中的相本继续默默欣赏。 这一幕却让夏智衍心口一紧。他原本以为经过那个混乱的礼拜天,两个人间的距离已经没那么远了,而且骆令之还三番五 次的跟着他去自强道场,彼此多多少少都介入了对方的私人生活。 现在这种低气压又是怎样? 发现连许哲璇都被影响得无法搞笑,夏智衍只好乖乖专心扒饭。 没想到,右手边突然递来自己的相本,骆令之修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张,「这张,可以加洗给我吗?!」 「呃……可以啊!」 总算有松口气的感觉。 收进书包前再看清楚是哪一张,只觉得没什么特别,就只是跟其他三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在海洋公园跟顶着球的海豚 拍照而已。 也许Roy喜欢海豚吧? 班游加上周休,算起来,夏智衍将近一个星期没踏进道场了。加上前几天忙完女儿婚事的教练也意气风发地回到了训练场 ,精神抖擞地带练,更是让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一丝不苟的完成每一项练习。 只是,他偶尔还是会偷眼看向骆令之,观察他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两个多钟头的练习再来,他一无所获,就像平常一样,骆令之干净俐落地做完教练交代的基本练习,并以宏亮的声音继续 带操,做着近乎完美的示范动作,并在对战练习中以漂亮的投掷技连续解决对手。 连教练叫自己和他对招示范的时候,他也还是那一派平和有礼的态度。 难道是自己太一厢情愿只因为之前在班联合的密集接触以及几次相约去自强道场,这些事,就让自己把两人的关系想得比 实际上密切 想是想出了结论,但,就是有种不爽的感觉。 「喂,你这小鬼,是得了收假症候群啦怎么脸这么臭!」 今天和他一组收操的许哲璇忍不住发难。 「没、没有啊!」 夏智衍赶紧陪笑一下。「可能玩太疯了,喔--腰酸背痛。」 「你喔!」 许哲璇空出一只手,轻敲他额角。「年纪轻轻就这么虚怎么行呐,等一下学长带你去进补。」 偷瞄骆令之一眼,许哲璇眨眨眼,悄声道: 「不要理那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就我们两个去。我清客!」 「这个--」 又要请客夏智衍搞不懂这些有钱人家少爷的心态,待要回绝,一旁收操完毕的骆令之已经出声: 「阿哲,学弟住很远,你别老拉人家陪你吃宵夜!」 「啊!被你发现了。」 许哲璇逃也似的离开现场。夏智衍正想讲些什么来缓和一下尴尬,却发现骆令之也缓缓转身,朝放著书包衣物的置物柜走 去。 叫我「学弟」是你自己说要叫我「小智」的,不是吗 两天后,和海豚的合照洗出来了。夏智衍找了一节比较闲的下课,要拿到三年级教室去。 还没出教室就给梅龄拦截了下来。 「小智你好诈!」 梅龄一把抢过照片,仔细端详。「要加洗也不算我一份。」 「呃……可是这张你自己也有拍到啊!」 夏智衍苦笑。 「我那张没拍到你笑。」 梅龄一本正经的抗议,再把照片近距离推向左邻右舍的同学眼前,要他们作鉴定似的。「这张小智笑得超可爱!」 「就是说嘛,站在你旁边都觉得被比下去了。」 当时也一起入镜的副班长嘉祺,跟着一脸认真的附和着。 抢回梅龄手中的照片,夏智衍笑道: 「哪有那么夸张!好啦!别挡路,最多我再加洗给你就是了。」 「别跑!要给谁的?从实招来……」 不管背后一阵鬼叫笑闹,夏智衍突破包围赶紧往楼上冲,却差点在楼梯口跟骆令之撞个满怀。 「Roy……」 夏智衍喘口气定神,「我正要拿照片给你。」 「我也有事跟你说。」 骆令之把他带离人来人往的楼梯间。「第一件事,我大概没空再跟人去万华的道场了。」 「OK,考生,我了了。还有第二件吗!」 「第二件事……」 骆令之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你就不用再到班联会帮忙了。」 「咦?副主席出院了吗!」 「没有,他还在医院休养,而且听说要办休学了。」 「那……为什么!」 夏智衍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有解脱的愉悦表情,只有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切即将回到原点--这样的想法闪过脑际,夏智 衍忍不住激动起来。」 「你没说错吧?还有好几个议案程序没跑完,紧接着文艺奖也要开始了,还有学期末的耶诞晚会……你是想忙死梅龄还是 累垮自己!」 骆令之表情淡然说道: 「这你就不必操心,我会尽量把工作分派给各股分担。」 「这理由我更无法接受!」 要不是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群,夏智衍几乎要吼了出来: 「不就是因为大家工作量很大,才要找人帮忙吗?梅龄跟我说过,当初是你亲自指名要我帮忙的,如果要派令各股,你早 就这么作了不是吗!」 想起从花莲回来后,骆令之对自己就一直冷冷淡淡的,夏智衍一向温和的眼神早已染上愠色。 「还是这一切根本只是你骆大主席要玩的把戏?一下说认为我值得信任,要我帮忙班联会,一下跟我称兄道弟,跟著梅龄 叫你名字,还一天到晚陪我到远在万华的道场……现在你说-句,就要把这一切结束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好表现你骆 令之呼风唤雨的能耐!」 在朋友眼中,夏智衍对人情事故一直抱持天真谦和的态度,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自己,让骆令之暗暗吃惊 。 这小子……要钻起牛角尖来还真不是盖的。 虽已深锁眉头,骆令之还是想办法稳住自己的声音: 「你不要想这么多,我没有要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增加你的负担。别忘了,年底还有-场全国大赛。」 夏智衍一时无法答话。他直直望著骆令之的双眼,却发现自己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什么意思是抱歉感叹还是……有 别的意思 不论是什么,夏智衍只知道自己没那么火了,他低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自己功课普普,柔道也还得花时间练习。但是能作到什么地步我自己知道,如果你还……」 「小智!」 骆令之担心地望着越说越小声的智衍。一声亲呢的叫唤,让智衍大胆抬起头来。 把照片用力塞进骆令之口袋,夏智衍再度恢复慧黠清撒的神情。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檀自帮我作决定。班联会我是去定了!」 「小智,你……」 完全不给骆令之辩驳的机会,夏智衍在上课钟响的伴随下,头也不回地冲回教室。 骆令之不得不承认,这一阵子有智衍的帮忙的确让他轻松不少。 虽然夏智衍一直认为自己不懂应对,但他只要下定决心学习,沟通协调的技巧很快就上手了。而且除了骆令之教给他的- 些基本诀窍,他还能从自己的观察中归纳出某些议题被忽略的重点,让骆令之感到惊奇不断。 加上夏智衍平易近人的态度、伶俐讨喜的外表,非常有长辈缘,往往让公文往返、事务协调的效率事半功倍。 「以后让你出马就好了,我可以坐在班联会里喝茶吃饼干。」 骆令之作势把脚翘到办公桌上。 「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偷懒!」 夏智衍端来两杯刚泡好的红茶,用膝盖把骆令之的脚撞下桌去。「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作决策:什么校规啦、法令啦、学生 权利与义务的我又不熟。」 「知道啦!」 喝了一口红茶,眉头微皱,心想以后还是不要让小智泡茶好了,「倒是你,坚持要留下来帮忙,还说什么『能作到什么地 步自己知道』。那我问你,这次数学周考考的是什么烂成绩啊?!三十八分……」 一口茶一半都喷上了桌。「咳、咳……又是梅龄那个大嘴巴!」 骆令之抽了张面纸给他,顺手拍拍他的肩。「这种事查一下就知道了。」 「你查来干嘛!」 夏智衍眯着眼看他。「又在找借口把我撵出班联会!」 「现在舍不得了。」 骆令之大笑: 「但如果我还想再多享一阵子清福,就不能让你成绩太烂,否则就算我不撵你出去,你们导师也会先把你拎回去。」 「说什么撵呀拎的……我又不是猫……」 咕哝了几句,夏智衍还是认真起来,挪近骆令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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