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去守着门,自己则是留在房中为明少卿施针, 痛得死去活来的明少卿好不容易睁开眼看清身边的人,拼尽力气抓住他的衣袖想要说话,大夫绞来热的巾帕敷在明少卿的 额上,然后握住他的手向屋外看了一眼,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都知道了,堡主那里你不必担心,只需好生修养,切勿再伤身体。现在他们都在白水家另一艘船上,说是一日后要登 船重新议定海上商路的势力范围。” 被汗水迷蒙了双眼的明少卿听到这些话时已经痛得没有精力分心。可是一直没有听到沐晟的名字还是让他放心不下,大夫 见他动了动嘴唇还想问什么,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明少卿听完之后紧绷的表情才算是放松下来,在药力的作用下慢 慢合上眼,大夫见他睡下了才敢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的目光落在明少卿腹部,苦笑着连连摇首, 这般勉强,孩子即便是顺利出生,恐怕也是个天生的病秧子…… (十一 下) 在明少卿这里看完诊,大夫借故在陆季房里停留了片刻,交代了他些事宜之后便带着随从被黑衣武士领下船, 而与此同时在川泽的船上,明不戒已经向各处停泊商船的码头发出号令。所有可以用于海战的商船已经全数进入备战状态 ,不过即便如此,明不戒也很清楚明家堡旗下的这些商船与白水家的战舰相比而言,实在是不堪一击。这些只带有简易装 备的商船平日里只是用来抵御沿海的强盗,现在要用来与东瀛人的战舰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究竟怎么打算的?这种状态下迎战白水兼人,我劝你不如直接认输比较好。”一脸阴冷的白水川泽在陪明不戒看完沿 海部署之后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早知道你们中原的战船如此不济,我何必与你合作,根本是在浪费精力。” “其实原本我也没有和白水少主合作的意愿,只不过当初受少主邀请,礼节上推辞不过才勉强应允,少主若是觉得委屈了 ,现在大可退出。我绝不勉强。” 原本是想逞逞口舌之快,没想到最后反被明不戒反唇相讥,川泽见口头上讨不到便宜,只能暗自腹诽。明不戒不欲与他多 做争论,反而在这种时候一再地想起那日在船舱外听到的咳嗽声, 当时他并未细问,可也看得出川泽似乎刻意避而不答。那会儿他忧心明少卿的事,所以没有详加追问,而现在想来,他与 白水川泽之前并无交集,为何他问起那屋里人时,他会紧张至此? 明不戒本来不是好问之人,不料在这件事上格外好奇。他思索了片刻,对白水川泽道,“那日听闻少主的朋友身体不适, 不知现在如何?我堡中收藏不少灵丹妙药,少主不妨一试,” “我这位朋友素来不喜与人交往,堡主的好意,我带他谢过了。他的病,不劳堡主费心。” 乍然听到明不戒关心起自己那个与他“不曾谋面”的友人,川泽满眼防备地盯他看了许久不语,明不戒面上始终镇定自若 ,心里却是疑惑丛生, “我也不过是一片好意,堡主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堡主多虑了,这位朋友他脾气古怪,又不曾涉足江湖,到时礼数不全反而遭人笑话。堡主也休要多加为难让我不好交代 。” 明不戒虽然是有心一问,但川泽何至于如此反应?说得好像见那人一面跟要他命一样。 他在心里把川泽前前后后的反应连在一起想了一番,打定了主意要见一见这人。不过川泽必然是吃软不吃硬,自己强问, 他一定不会说,既然如此倒不如绕开他自己前去调查…… 送走明不戒的白水川泽一回船舱就奔向赵七的房间,今天明不戒的表现委实古怪,川泽担心他下次再追问自己赵七的事, 自己一个不慎真让他套了进去。 赵七在床上歇息了一日,身上已觉大好,但因为怕见明不戒,所以这一日间一直闭门不出,晚些时候白水川泽从外归来, 与他说起明不戒的事情,赵七失笑道,“不戒他生性多疑,你如此反应怎么不令他生疑?你这番表现定是要勾起他的好奇 心了,我看我今晚得下船避一避。” “怕他硬闯不成?你把我白水川泽当什么?” 川泽不满地怒视了赵七一眼,“他武功平平,就是人诡诈了一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在明家堡堡主的位子上坐那么久 。” “哦?”赵七端着茶水浅酌一口,故作惊讶道,“原来不戒在你眼中是浪得虚名之徒,” 川泽说这话本就是心口不一,现在见赵七不但不反驳反而顺着他的话说,这一来他自己倒是觉得这评价委实过了,可是又 不便马上改口,只好胡乱应上一声敷衍过去, 赵七何等的心明眼亮,怎会看不出川泽对明不戒其实是心存佩服的。以他的为人心性,若是明不戒真如他所说那般无能, 就算是自己求他出手相助,他也绝不会答应, 两人对坐了片刻,赵七发现川泽有些心不在焉。自从那日与白水兼人交手之后川泽就常常这样,难道还在介怀那件事?说 来也实在奇怪,平日里川泽说起白水兼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真的如愿胜了他之后反而郁郁寡欢? 但是这些话赵七并未问出口。因为他在为川泽的事操心之前,还得先考虑考虑如何避开明不戒的眼线。见到如此的落魄的 他,明不戒也许会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吧…… (十二 上) 夜已深,一枕江风彻夜呼啸,明少卿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仍是无法深眠。他自小生在北方,一时半会根本无法适应船上的生 活,大夫的药也不见得多有效,晕眩和恶心的感觉一点没少,加上他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受损严重,比寻常人都要虚弱上一 些,稍微有些不适都捱不过去, 好不容易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明少卿在床沿摸索了半天才站直身体,想走到桌边去喝口水润润喉,可没走出去两步就觉 得全身酸软,腹中的孩子也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不安份地动了一下。但就是这小小的一下也让此刻的明少卿有些吃不住 。他扶住腰想再往前走几步也是勉强,心里越是急,那孩子就越不安分,踢打得更用力。明少卿实在强撑不住,脚下一软 几乎就要摔到地上,这时他身后的窗子突然被人撞开,飞蹿进来的人影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他。明少卿一看来人是陆季,不 由又惊又喜,“你怎么……” 陆季也不多言,就着抱住明少卿的姿势将人搂紧在怀中,力气大得让人挣扎不得。明少卿刚要开口训斥,却听见抱住他的 人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道,“少卿,是我,是我啊……” 耳边熟悉的声音是在他梦里百转千回如梦魇一样的存在。每每要忘记时,它便如魔音一般提醒自己思念起曾经爱过的一个 人, 昏暗的灯光穿透纱窗,人影模糊地在走廊上来回穿梭,像是他儿时看过的皮影,一切的喧哗和高潮都被阻绝在身外,没有 人知道他内心的波澜。他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自己现在所依靠的那个人,就是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然后消失的那个人, 他轻轻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又觉得虚幻得不可思议。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抱着的,不是陆季么…… “沐晟……” 沐晟,沐晟…… 贴近胸口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对方喘息时细微的起伏,连呼吸的声音都和记忆中一般相似。可是明少卿终究不敢抬起头去 看清面前的人。他怕,怕自己这么一看,梦就碎了,不复存在。 “少卿,抬起头看看我,是我啊,我是沐晟啊。” 惶惑的刹那,抱住他的人已经勾起他的下颚,黯淡的月色被天边的云遮去了一半,他的面孔藏在阴影中,但是那双眼眉, 脸部的轮廓,连他带着笑的唇角都是如此熟识。明少卿睁大了眼睛,犹如受惊一样。 在他眼前的,确实是和陆季一样打扮的人,可是他的脸是属于沐晟的。是那个无论在轮回里走过多少遍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缓过神来的明少卿手臂刚刚一动就又被沐晟抱得更紧。虽然是令人窒息一样的拥抱,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那些多日积压下的恐惧和不安都因着这个拥抱而无声散去。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船上,甘于沉溺在彼此毫 无保留的温柔中, 他突然间发现什么恩怨,什么顾虑,什么情仇纠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还有什么比抱住他的这个人更加真实的?还有什么 比与他在一起更加重要的? 自己所逃避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的真心?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 “你忘了吗,大夫来船上的时候带来了一个随从,那个随从就是我。大夫略懂一些易容之术,我与陆季将衣服交换之后, 他已经被大夫带下船去。而我,也终于可以留在你身边了。” “你,你简直是……” “胡闹么?” 沐晟说着,握住明少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那么一直强撑着不肯把孩子的事情说出来的你不是胡闹么?你还要我担心 到什么时候,就这么想看我追悔莫及的样子么?” 提起孩子事情的沐晟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怒气,这几日的分分合合已经磨去了他所有的脾气,现在能够坐在这里将安然无恙 的明少卿纳入自己怀中,这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 那些责备怪罪的话,他如何还说得出口?如果说自己还要怨恨明少卿隐瞒了那么多,那么当初执意离开他,让他独自一人 承受受孕之苦的自己,又该受如何的责难呢? “孩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到底是没能瞒过去。明少卿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已无力再编排谎言隐瞒下去。这个孩子险些失去性命,他已经没有精力再 去在乎沐晟如何看待自己,他唯一想要的,是有人来帮他保住孩子…… “恩,都知道了。起初还不能相信,可是现在看到了,也摸到了,如何还能不信?”他淡淡一笑,将手掌小心翼翼地按在 明少卿的小腹上。除去了厚实的冬衣,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来,他隔着衣衫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生命在手掌下鲜 活的气息。明少卿见状,脸上略微一红,想拨开沐晟的手,对方却不满道,“他都六个月大了,做爹爹的我居然是最后一 个才知道的,日后他出生万一不认我怎么办?” “又胡说,” 明少卿被沐晟这孩子气的话逗得不禁一笑。他很久都没有这样毫无压抑地笑过了,就好像是把一生中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付 给了面前的这个人。只有在他的面前,自己才会活得如此真实…… (十二 下) 然而就在这时候,船舱外的杂乱的脚步声相继传来,沐晟与明少卿相视了一眼,心中虽有不舍却不得不先行离开。好在门 外的人礼数周全,并未直接闯进来,待明少卿将窗户合上之后在座上坐定了才唤他进来。 从门外跨刀而入的白水兼人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刚一进来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上上下下将明少卿打量了一番。被 他这近乎犀利的眼神看上一遍都让人不由发怵,明少卿虽然是在江湖中闯荡过的人,可还是不免觉得后脊发寒。兼人的目 光在明少卿身上逡巡过了一圈后,慢慢落在那扇已经合上的窗户上。明少卿心里一紧,赶忙用余光瞟了一眼。那靠近窗户 的床上分明落下了一双脚印…… “已经这么晚了,少卿不知白水先生的来意,还请先生言明。” 望着那双脚印心惊不已的明少卿故作镇定地对兼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安然无事一般径自端起茶,刚要喝就被兼人按住 ,他心道不好,忙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谁料兼人却说,“少堡主不比寻常之人,这茶水已凉,喝下去怕是对胎儿无异。 再说今夜我来此,并非是与少堡主品茗来的。”说完,他朝外一挥手,随从们便鱼贯而入将明少卿围住。明少卿不知其意 ,但见兼人将一件长袍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对他道,“事情有变,请少堡主与我先行一步,” “什么意思?” 明少卿警觉地拂开兼人的手,向后猛退了一步。他这一步才站稳,随从们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兼人悠然道,“谈 判的地点变了,现改在兵库港进行。所以来请少堡主一起离开。” “好一个‘请’法,我岂敢不从?” 现在的他与白水兼人正是一为鱼肉一为刀俎,试问他有拒绝的立场么?明少卿冷哼一声,推开上前扶住自己的婢女,迎上 白水兼人逼人的目光,道,“我的朋友你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他与少堡主情谊深厚,想必不会轻易抛下少堡主独自离开。我倒不在乎多带一人。” 兼人故意将重音落在‘情谊深厚’那四字上,明少卿有苦难言,只能连声叹气。不多时隔壁的沐晟便让人一起带出来,两 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被簇拥着出了船舱,登上另一条小船。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喊出声来,更不能奔到他身边去。这时的沐晟不由地怨恨起来时明不戒对自 己嘱咐的‘隐忍’二字。天下之事,有可忍,有不可忍。像现在这样,两人刚彼此袒露心意却硬生生让一群人分开,这让 他如何忍得? “你的轻功倒是不俗,只是下次翻窗而入的时候,记得别留下痕迹落人把柄。” 缓步踱到沐晟身边的白水兼人似笑非笑地在沐晟耳边低语一句。这句明显的嘲讽让沐晟暗自一惊,他只得沉默以对,索性 让他先得意一把,日后再战之时,必定让他后悔今日对明少卿所做之事。 (十三) 第二日的一早,也正是白水兼人与白水川泽相约谈判之日。一早便做好准备的明不戒一身玄色长衣立在船头等待川泽现身 。他昨夜里趁着邀川泽上岸饮酒的时候,暗中命人将一些珍贵药材以医馆的名义送到船上交由川泽那位‘神秘的朋友’接 受,以此套得他的笔迹来验证身份, 结果他将收集到的笔迹拿来一看,居然是全然陌生的。他这一手事前从未与人说过,所以对方事先绝对不可能知道,也就 不可能临时转换笔迹混淆视听。如此而言,也许这次真的是自己多虑把事情想的太过复杂。仔细想来,白水川泽来自东瀛 ,那是一个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他的朋友又怎会与自己是相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居然有些淡淡失落,明不戒苦笑地自嘲了一番后恰好川泽也出了船舱,两人‘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 便一同往白水兼人的船上走去,途中,明不戒无意中又提到了赵七的事,川泽还一脸迷惑地对他说起晚上有人送药的事, 明不戒看他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足以见得他也还不知道这药是自己派人送去的, 两人各自心不在焉地走到白水兼人的船前,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列阵而出的黑衣武士,而是只身一人坐在船舷上一身浅色 长衫饮酒摇扇的千叶迦木。他一看到两人走来就从船舷上身似青烟一般跃下,飘到两人面前。明不戒感觉到这氛围有异, 顾不上两方谈判时的礼仪,上前一步逼近千叶道,“白水先生呢?他邀我们前来,自己为何不现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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