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烟盒,熄了一根烟,剩下两根,犯了毒瘾似的又擦亮火柴。崭新的香烟往唇边贴近,吐出过多弥漫口腔里的烟雾,摇 晃着烟盒,低沉的声响。 剩下最后一根烟了,我该不该冒雨下楼去为自己再买一包香烟?眼神停驻在琉璃矮柜上的那包,那包--过了期限的戴维杜 夫。 该不该将它往垃圾桶里面扔?算了!何必替自己制造这么多垃圾。留着它,也占据不了多少空间。斜靠着床柱,抬高挟着 香烟的手,没做什么,只是心血来潮的想凝视着-- 第二根香烟--一包过期的香烟,我要留在身边多久? 肥婆兴致看来不错,至少她现在没对我下毒手了。可是她那夸张的比手画脚,却让我想叫她收敛一些。 这里是教室外面,放学时间,来来往往的学生那么多,行为举止还是要检点一点。瞧她这副模样,难怪她老跟我抱怨说没 有男朋友。就算有人心仪她,看到她这么戏剧化的手势,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吧! 我没跟肥婆说大凯子事件,基本上说了也是增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这是我跟大凯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不用 四处报给人家知道。 话说回来了,我连大凯子叫啥名啥我都不知道,还可以憎恨得起来,了不起!我又再次的佩服了我自己一次。 后来,我发觉,没对肥婆说大凯子事件,是错误的判断。 「喂!喂!帅哥耶。」肥婆扯着我的衣襬,让我重心不稳的倾往一边。 我对男人天生就有免疫力,所以,我并没有循着肥婆的眼光跟随;反而是肥婆,她天生就对男人没有抵抗力,特别是帅哥 。 别不信邪,我相信总有一天肥婆会冲到男人面前对他们虎视眈眈,流着垂涎的口水。 「你看啦!他在对我笑......」 可以了,适可而止,别让人家看出你正在发花痴。我很想这么制止她这丢脸的举动。 「是啊!你今晚作梦也会笑了。」管他对谁笑,我又管不着。 「他对我挥手啦!」 很严重了,肥婆真的缺乏男人滋润太久了,以致她晕头转向。所以我做错了生平最严重的决定。而这决定影响了我往后的 人生! 或许,如果我够冷静的话,我不至于将自己搞到这万般窘态的境界;或许......如果天底下有这么多的或许可言,我早就 是富翁了! 总归来说,冲动--致命一击!这当下,我恨不得凭空变出一把刀,将自己的脖子割断。 不用怀疑,怀疑也没用。是她,对!就是她,大凯子。她那张黑人牙膏的笑脸,我想很难让人忘记,加上傲人的身型,还 有那一整身的行头,要让我忽略也实在很困难。 没看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是我眼花,一切都是我错觉。好吧!我又再催眠自己了。 我在想,她不会认出我是谁的...... 「走过来了啦,走过来了啦!」肥婆抑止不住冲动开始吶喊。 不用想了,这一切不是碰巧。是有预谋的安排! 怎么,就因为我在专柜小姐面前对她不礼貌,就因为我在人前让她脸皮挂不住,就因为我敢反抗她,她就要报复我吗?是 啊!有钱人都是这样子的。 既然我让她当场逮住,认命啊!不然还能怎样。顶多让她雄厚丰富的背景彻底羞辱至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嘿,又见面了。」 抖着皮笑肉不笑的五官,扭曲成一团盯着她的笑容,盯着她手腕上那支Dunhill前日才推出的新款男表。广告上标榜着, 手工细雕齿轮,准确度百分之九十九,全自动万年历,还有那镶钻的指针,全球限量......我好想要啊!这时,贫富悬殊 的念头又悄悄地侵袭了我。 人家含着金汤匙,成天奶妈仆人呵护备至,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之骄子;而我别说金汤匙了,连一块钱的铜板都含不起 ,天生就该这么普通平凡的过下去。 正当我还沉迷在自怨自艾的苦命情节里,肥婆又一掌轰了过来,闪都来不及闪的再次中内伤。我岔了气,有点怒气的瞪着 她。 「你认识啊?」肥婆雀跃的问着我。 她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在对我说,还不介绍给她认识认识。哎!肥婆跟专柜小姐都陷入了外型的幻觉里面了。我没应答肥婆 的话,只想装做没看见的往大凯子身旁绕过去。 大凯子挡住我面前的去路。「你喜欢?」大凯子抬高手腕上那支表。 喜不喜欢都不是她管得着的。反正,我没能力买,喜欢又能如何,单纯的只能欣赏罢了! 大凯子的另一只手有了动静。她弹开金属扣环,那金属在阳光下闪耀的刺眼。 「做什么?」我实在很不想开口,不过她的举动让我很难再沉默。 「送你!」 这下好了!我终于爆发了,完全忘了我身在何处,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一个肥婆的存在,完全忘了训育组长离我不远。 「这算什么?!」我扬高眉毛,鄙睨的看着大凯子。「施舍?践踏我的尊严?」 靠!有Omega眼镜了不起啊!有Gucci西装可以骄傲啊!有Dunhill手表很伟大啊!是啊,反正我是穷人,怎样!我高兴当 个贫民不行吗? 「见面礼。」 大凯子永远都是这么优游自在的说话,而我的情绪永远也激怒不了她。就算时间经过多年洗练,她对我始终都是这般态度 。我认了,我实在很难去跟她这样的人发脾气,就算她真的是在羞辱我,我也无话可说。当我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她一手 拉住了我。 「不想知道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没那种必要。」你人都已经来了,我还要知道做什么?又改变不了你在我面前的事实。 大凯子还是没让我的冷漠激怒。我时常怀疑,大凯子究竟是忍受度很好,还是她只对我一个人和气?在往后我认识她的那 些年里面,我极少见她发脾气。 「那听我说一段话之后,再走?」 我背对大凯子,无谓的耸肩。反正,她说了什么话,又不关我的事,算是报答她昨天的恩情。她的手劲很大,我的手腕有 点发疼。 「信不信一见钟情?」 「没什么根据。」因为,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我完全感觉不出大凯子有半点紧张。她说的这些话,就好像在说我肚子饿了,是一样的道理。可是,我身旁的肥婆就不同 了。她瞪着快要掉出来的眼珠,一直看着大凯子。 「她不喜欢男人的啦!你死心吧!」肥婆似乎很想将她心仪的白马王子解救出来。 这死肥婆,用不着把我不喜欢男人的事实喊得这么大声吧!我真想死。 「我知道。」 这回答让肥婆也无言了。我浅浅回过头,笑了一下。先说好,这不是个友善的笑容。 「让你考虑,两年,两年应该够了。」她好像把自己说得很宽宏大量。 「见面礼给我。」我冷冷的这么回答,伸手跟大凯子讨那支Dunhill最新表款。 接过她递过来的名牌手表,我卸下挂在肩膀上的书包,将手表收进书包里面 好的,我知道我又冲动了一次。可是,这种话要让人不抓狂,我想很难! 「这是我回敬你的回礼。」不偏不倚,我的书包扔中了大凯子那张高贵的脸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滴滴答答的雨声,消失了!轰轰然然的雨水,取代了! 指缝里挟着的烟又快燃烧殆尽。目光还停留在香烟上,静静地看着它用火花毁灭自己。又吸进了一口,捻掉剩下一小截的 烟屁股--残余的火花不时地窜出白烟,灼伤我的双眼。 望着剩下一根香烟的盒子,我仍然挣扎着该不该出门,出门去替自己的瘾头做个解脱。 雨,下得好大。又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扔开躺在棉被上的烟盒,我重重地吐出口气,还是出门吧!望了眼窗台边的蓝色 雨伞。该撑伞?不该撑伞?雨很大,不撑伞会淋湿;路途很近,撑伞又太虚张声势。淋雨吧!也不过这么点路,再怎么湿 淋淋,也不过就那般模样。 床边,黑色琉璃矮柜,搁着一包过了期限的香烟,红色、黑色交错之下的戴维杜夫。 正也因为过了期限,我不得不出门买烟。 「It is excuse!」的确,这的确是个借口。我并不否认。 穿过狭小楼梯,身旁的人甩动湿漉漉的雨伞,拍打着身上的雨珠,拨弄着满脸的水气,个个狼狈,个个凄惨。我穿过一个 接着一个的人们,他们身上的湿淋,沾上了我。我不在意! 踩下最末阶的楼梯,我毫不迟疑地踏了出去。下一秒,我也跟那与我擦身而过的人群相同,让雨水侵袭的彻底。 雨水滴落在一朵朵黑色花朵上,溅开,散开,晕开。阴沉沉的天候,朦朦胧胧划下一条条线条,似针,似棉絮,似水,似 眼泪。浸湿了每个人。三步路的距离也让我成了另一只落汤鸡,街上行人凝视着我,似乎讥笑着我的愚蠢。明知大雨滂沱 ,却一意孤行。 甩掉沾在发梢上的雨珠,走入「叮咚」声响起的商店,丢下二块五分的Euro,拿了台面上的戴维杜夫,朝自助咖啡机前走 去,按下红色按键,浊褐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冒出氤氲热气。机器停止,我捧着花费七分Euro的热咖啡,走出便利商店外 面。 瑟缩骑楼下。敲打着簇新的烟盒,该拆?不该拆?房内还搁着一包剩下最后一根香烟的烟盒,拆了这包香烟,我还会去眷 恋那包过时的香烟吗? 还是拆开了。掏出一根,摸索着柴火,划破燃起火花,靠近烟草,一阵白烟漫住眼前的雨。 第三根香烟--开始之后我们可否反悔,当作一场梦? 一九九四年,四月-- 高中二年级的绢印课,身上穿的体育服,让绢印的染剂腐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破洞,我们就像一群小乞丐,身着破烂衣 裳,在闷热的教室理奋力的与绢框,绢网,感光台做一番奋斗。 高一那年交往的女朋友正漠视老师存在,呼呼大睡。我懒得理她!就算一天给她四十八小时,也不够她补眠。 我和女朋友之间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男女合班的班级里面,没有人会想象得出这是怎样的状况。顶多也就是交情好了 一点。不用大惊小怪。知道的人,自然也是同个生活圈里面的,更不是什么消息了。 书包里面藏着的call机,隐约感觉出它正在震动。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很冲动想看看,不过,作罢!我不想罚站。 毕了业之后,我跟肥婆断了联系。参加过几次国中同学会,发觉同学间彼此差异太大了,少了肥婆的同学会,也有趣不起 来。 之后,我像失了踪,与国中同学完全断了音讯。沉浸在新的生活里面,新的刺激,新的压力,新的烦恼里面,充实得差点 把人逼疯。 遗忘了书包里面的call机,浑浑噩噩的上完这一整天折磨的课程。陪女朋友去牵她的脚踏车,顶过闪耀的太阳。 四月的春天,炽热的像夏天。女朋友噘着嘴不想理我。算了!她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看着女朋友跨上脚踏车,嘱咐了她一声,要她回家拨通电话给我。我往反方向离开。 我一边走路,一边闪避教官,一边看着写满原子笔的手臂。全都是明天要交出去的作业。明天,星期四--我扯了下眉毛。 很不错,我的周记到现在还没交出去,星期四就要抽查了,真是太棒了! 我的色彩学,伊登色相环,明天就是最后期限,老师下了最后通牒,太美妙了,我连轮廓都没画出个屁来。我的室内设计 透视图拖延了快一个月,老师说,再不交的话,准备留下来再多读一年,而我居然白痴的跟她说,星期四一定给她。自找 死路! 我的文字设计还有十二个明体字,八个黑体字还没画。老师说,明天没有交,准备寒假找她约会。我可没这种雅兴! 我的英文翻译,到现在只翻出了一句--「嗨!汤姆,今天天气真好!」其它的,完全看不懂。枉费,枉费英文老师这么年 轻漂亮,而我居然......我看不下去了。因为我才看到一半就有一种今天不用睡觉的预感! 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教官不会凭空出没,从书包里面找出钥匙,发动机车,认命的早点回家跟星期四的最后期限奋斗。 刚抵达家门口,妹妹冒着满身大汗的出现在我后面。 「好命唷,骑机车上课,都不用晒太阳。」妹妹用那只匀称的小腿戳着我。 是啊,你姐姐我命好,你想怎样?!有胆识的话,我不反对你这样做。只要不被你老爸打断腿骨的话,尽量!我绝对赞成 。 我看了妹妹一下,这小鬼,愈长大愈漂亮,身材好得要人命,早晚有一天大家抢着要。 「小猴子,你愈来愈可爱了,头也愈来愈大了。」我趁机捏了一下她肿肿的脸颊。 「你很贱耶。」 「不否认!」我贱,是个铁铮铮的事实,我自己也没想过要辩解。走进客厅,我的球鞋东一只,西一只的乱踢。出奇反常 的没往沙发上坐下来,反而是直接走到书房。 妹妹看出我的不寻常。「今天怎么不看电视?」妹妹用甜死人的声音问着我。 真的很甜,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我铁定追她......恋妹情结! 「作业赶不完。」我转头哀怨的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大头小猴。 「那我帮你画,好不好?」妹妹开始磨磨蹭蹭的亲近我。 她想都别想,我不会让自己犯同样的错。「我不想留级,你去看你的卡通,少烦我!」 「好啦!那是你耶,别人我才不会这样......」 对啊,就因为是我,所以她才让我那么凄惨,让我全部七张图,统统让老师写了个大大的--「退件」。够了,我怕了!一 失足成千古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千古名言一直谆谆教诲着我们,我不可能忘记的。 「不用,谢谢!我还是靠自己保险一点。」果断的拒绝大头小猴的自愿性帮忙。 周记写完了,让我丢在床上。别问我一周大事写些什么,我乱掰的。反正,没有人那么闲去管你写什么东西。 伊登色相环铅笔稿画好了,差上色,不过,洁白的纸张,已经让我沾上不少色彩了;文字设计的底稿也好了,剩下涂黑, 只是,也不用涂了,因为已经肮脏的很吓人了;室内设计的透视图也让我毁得差不多了,3D搞到变成2D......剩下一张素 描,一张机械制图。 摸出书包里面的call机,想看看时间。了不起,如果我不是为了看时间,绝对不知道我整整十二通电话没有回。按下按键 ,陌生的电话号码!整整十二通,都是相同的号码。 看了call机的时间--凌晨一点五十七分。 当没这回事好了!大半夜打去给人家问说,请问谁call机,这不被轰死才有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不会愚蠢到 去做的! 将call机抛到一堆作业上面,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过!继续与作业进行第二十一次革命。 人家国父革命十一次就成功,我已经整整多了他十次,为什么......为什么,还看不到终点?谁给我解答!谁!快说。 烟管上面沾上了雨水,染湿出一块块的斑点,当烟草燃烧到那地方时,滋味会变得薄弱,薄弱里却隐约牵出更多气味。这 是哪种气味?我说不上来!只是,这味道使人怀念,也使人惊骇。抽没几口的香烟,让我丢在马路上,陷入了水漥里面, 全湿了,再也无法引燃了。即使晒干了这根香烟,香气也走了样! 揉掉手中的纸杯投入垃圾桶。我走出骑楼,再次与雨水亲密的融合在一块。 衣襟上仍有滴着水珠的雨滴,让外边的大雨再次侵略,分不清哪些痕迹是旧的,哪些痕迹是刚刚沾上的。雨水顺着衣服皱 褶滑下来,滑过指尖,滑过陷在积水里的拖鞋。 我慢慢的徒步行走,走得极慢,不疾不徐的让雨水陪伴我的脚步,陪伴我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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