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绝对不肯对我说半句喜欢;至于笑容,十几年来,不出十次,即使在我面前笑,也不会再是那时候的笑颜。 在梦里,我清楚地知道是梦,和现在的真实相去甚远,但我希望在我的梦中,能照着我的意愿,多让他对我说几次喜欢我,多对我笑一笑,--我努力想象,想把我的梦导往这个方向。 但我没有成功,梦中的小孩子再不肯对我笑,再不肯多说一次他喜欢我,转头离去,背影模糊。 即使在我的梦里,他的脾气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伸长爪子拉住他,说我喜欢你,我错了,你不要不要我,不要讨厌我。 他不肯回头,背对着我,身体的轮廓有些奇怪,不太像那时候的他。 我正奇怪地端详,梦中的人蓦地大叫:"老虎说话了!老虎吃人了!" 小孩子用有些扭曲的姿势舞动着双手,一瞬间跑出老远,不见了踪影。 我不知道追,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哭了。 旁边几只不知道什么动物围上来,一只狐狸尖声尖气地说:"这只老虎哭了。" 然后是熊的粗嗓门:"人类才会哭。" 猴子在树上桀桀地笑:"这只老虎是个大坏蛋。" 许多猴子开始在头顶吱吱乱叫,捏着雪团向我打来,熊也站在雪地里,滚了比猴子们大很多的雪球,用前爪举过头顶砸 向我,雪球落到身上,我觉得似乎很痛,又似乎不痛,心里很伤心,却不是因为熊和猴子用雪球砸我。 浑浑噩噩地睡到天亮,睁开眼,耳边还有猴子的吱哇乱叫声。 我甩甩尾巴,赶走那些声音,向旁边看去。 他睡得很熟,闭着的眼睛下弧形的阴影让我看了好半天。 我真喜欢他,用爪子轻轻把他往我的方向揽了揽。 如果他能有我喜欢他的一半喜欢我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只肯对老虎的我稍加喜爱。 就算那样,我也已经很高兴。 我清楚地知道,一旦他想起来以前的事,对老虎和人形的我,他的态度随时会变成憎恨。 他一开始讨厌我,就会尽量地避开我,我拼命努力制造机会去见他,凑到他身边,他也不会理我,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而且,因为以前的事,他想死,如果有确定能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无论多么艰难,无论要花费多少年,他都会毫不犹 豫地付诸实施。 的确,他现在出于自己的意志和我回来了,现在还安静地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我知道,他跟我回来,是这次被我 感动,但是他心中对我的恨意,和他想死的愿望,并未有丝毫的消融。 如果被猴子和熊扔雪球就可以解决这两个难题,我宁愿被它们砸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还手。 要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才肯爱上我?我如同沙漠中渴水的旅人,已经盼望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不肯爱上老虎?以前那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做,如果我做上一星半点,就如同你以前咒骂过我的,让我的家族 全部灭绝,我发誓这样。 所以相信老虎吧。 眼睛看着他,正想得出神,他突然动了动,把身体投到我怀里来,伸手抱住我,手指抚过我的毛皮,带着暖意。 被他碰触到,我的心情瞬间振奋起来,现在他对我,毕竟和以前不同。 "老虎。"他在睡梦中喃喃。 又叫我了,我满心欢喜,仍然轻声答应:"我在。" 他停了停,似乎听到我的声音,接着又开始动,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是在调整睡姿,但因为还在睡着,没有力气而 不能如愿,我于是帮他找了个他会觉得舒服的位置,伸爪子搂住他。 他好象满意我的安排,没有再动。 我高兴地晃晃脑袋,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我和他有了默契。 我看着他,偷偷伸头过去,让我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醒来后,还迷迷糊糊地想睡,似乎为了活动身体,开始动手扯我背上和身侧的毛,东一下,西一下,好象在拔草。 嘴里还念念有辞,我仔细分辨,听出是:"黄,白,黑;黄,白,黑。" 不由失笑。 可爱的人啊。 这么和最喜欢一起聊天的老虎朋友说,他却回答:"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好,如果是我来拔你的毛,你会觉得我可爱吗? " 听到这句话,我捂住耳朵,觉得那场景真是可怕。 自他回来后,和他的相处总算顺利,请长老去游说他,可以既呆在大学研究所那边,同时也回来我家研究所做事,他答 应了,我家研究所条件优越,而且更适合他,大学那边派系斗争严重,人际关系复杂,他还留在我家这边,就有了退路 ,和那边的关系也好处些,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我这边的人也方便为他出头。 不过两边的工作加在一起,他虽然应付得来,却比以前更为忙碌。 他又出差,去一个偏远的动物公园。 他去了一个星期,我实在想见他,不耐烦飞机到后还要几次转车,决定坐直升飞机去看他。 小老虎回家来,听说我要坐直升机去看他爹地,很兴奋地跳来跳去,说他也想去。 但我知道他不会想在工作场所和小老虎碰面,没有让小老虎跟。 幸好没让他去。 临出发前,喜欢用虎形在森林生活的朋友突然打电话给我:"不对劲。他在的那方向不对劲,你最好小心些,不去最好。 " 我马上要见到深爱的人,心情愉快地笑:"他会有什么事?即使有,和他有心灵感应的也不是你。" 老虎说:"反正那个方向不对劲,嗷呜,信不信由你。" 他毕竟是独自在森林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老虎,我相信他的直觉,提早出发,好赶过去保护我的爱人。 几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国家公园的地盘。 我要找的人这时正在和这里研究所豢养的动物在一起。 我不打扰他,在大门前的空地上等着。 周围风声沙沙,在久违的,树林的清香和动物的体味之外,我嗅到一种奇妙的,危险的味道。 似乎许多厉害的猛兽环伺,缩小着包围圈,蠢蠢欲动,向我逼近。 但是一百头,一千头发怒的棕熊或大象,也不能给我这样巨大的,隐而不发的危险逼近的压力,我不惧怕熊和象。 那是一种无形的东西。 我现在是人形,无法知道得更多。 如果有必要,我会变成兽形,如果是为了他的话。 过不久,周围的气息又变,即使是人形的我也知道,那个危险正一触即发。 没有闻到猛兽的气味,但我还是本能地冲进研究所,去找他。 我要保护他,即使有一群未知的猛兽向这个地方潜行,有我在,他不用怕。 而且我有直升机在,即使出现任何状况,我的能力也足够护送他上直升机,让他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离这个危机四 伏的方向。 他现在在观察室那里,我看过地图,知道方向,飞快地跑过去。 距离比我想象的长,才跑到通往观察室的路上,我突然觉得脚下生风,有奇怪的感觉,难道,我变成了老虎? 低头一看,穿着鞋,没有变。 这时我发现,是我脚下的地在摇晃。 我看向眼前的房子,在晃动,看得我眼花。 我有些头晕,呆了呆,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发足向已经看得见的那扇门跑去。 门里站着两个人,还有十几只动物,都愣愣的,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他的名字,对他喊:"快走!" 听到人的声音,他和饲养员才反应过来,身体开始动。 他对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拉他:"快走。" 他说:"不行。"转身去动物们那里。 饲养员开始赶动物们出去,但它们都呆呆傻傻地不动。 他也去帮忙,但所有动物都不听话,大概是被吓到了。 饲养员没办法,抱了一个先冲出门去。 他也伸手抱了一个,叫我:"你也帮忙。" 我伸手止住他,然后我猛地弯下腰,手着地,目光和那些动物平视,对它们虎啸一声:"嗷呜--" 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动物们瞬间跳了起来,马上在他的指挥下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在走廊遇上又跑进来的饲养员,一起把那些动物带了出去。 到了空地上一会儿,地不晃了,饲养员看着身边一只不少的动物们,抚抚胸口:"今天它们跑得倒从来没有的快,后来怎 么又肯跟你们跑出来了?。" 他笑了笑:"看到你跑,它们就跟着跑了。" 说着,他转头看我,狡黠地向我一笑。 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他没事,觉得很宽慰。 心里为他那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的俏皮笑容一动,但我没有说话,在人形的时候做虎形的事,我的体力消耗有些大 。 疲倦感还没过去,我的电话响起来,驾驶直升机的老虎问我现在怎么办。 动物们都怕我,聚集在饲养员的一边,间或有一只怯怯地向我偷看一眼。 有可以给它们做主的人在,我不方便吓它们,只好装看不见。 我让飞行员老虎等一等,看向旁边的人。 他对我微笑,摇了摇头:"现在这里比平时更需要人手,我要留在这里。" 我看住他的笑容:"但是......" 他说:"刚才最可怕的时候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更严重的,而且这里都是空地,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明白他决心已定。 饲养员用自己的手机打不通电话,借了我的手机到一边给家里人打电话。 身边的人想了想,又说:"这里一定不是最严重的地方。" 用手机上了网,他指给我看:"离我们这里不远。" 说完,他默然不语,眼里渐渐有泪浮上来。 我用一只手拉过他的手,又把我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我去那里。" 他看向我,他头一次这样定定看我。 我眷恋地望着他温柔的眼睛:"我去周围调配人和物资,运送到那里去。" 他任由手被捧在我的手心里:"好,不过你要小心些。" 我恋恋地放回他的手,和他道了别,约定保持联系,从饲养员那里拿了我的电话,走去直升机那边。 我和驾驶飞机的老虎飞去附近的长老家,在那里指挥调度。 在长老家,又开始摇晃,不过长老说,已经比第一次晃得要轻,时间也更短。 我稍微安心,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他没有事,正忙着。 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我们这边的情况,小老虎说家那边完全没事,他刚打过电话给他爹地。 我放下心。 这边大致安排好,长老叫我先开车向目的地出发,去找一家家在那边,完全联系不上的老虎,他家有一只出生没多久, 还不会变成人形的小老虎。 我和飞行员老虎立刻出发。 花费很大力气到了那里,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许多。 我们和长老通了电话,告诉他人手和物资都要增加,然后开始在废墟中寻找失踪老虎一家。 地图完全不管用,花了很久,又用鼻子和耳朵,我和飞行员老虎才找到那家所在的大概方位。 所幸他家是独栋,我们较容易就在那一片分辨出了老虎的家。 大部分老虎都喜欢独栋,总觉得地板下和天花板上有别人是难以忍受的事,只有少部分老虎不怎么介意。 老虎家有两面墙完全坍塌了,二楼歪斜地降到了一楼,二楼窗户还留了小小的窟窿。 我和飞行员老虎从小窟窿里钻进去,爬过一片倾斜地倒在地上的天花板,透个一个只能容一只老虎通过的缝隙,看到了 老虎一家。 三只老虎,两大一小,蜷缩在那面没有完全倒下来的墙边,两只大老虎包裹着小老虎,那小老虎正睡在妈妈肚子上,但 呼吸中有水声,似乎感冒了,两只大老虎表情很是焦急。 见到人影,大老虎们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我叫他们的名字,告诉他们我们是谁,他们才消除了敌意。 老虎爸爸抱歉地说:"这里空气混浊,我都没有闻出来你们是谁。" 我说:"没关系。有没有受伤?。" 老虎说:"没有,不过小孩恐怕是感冒了,又没吃东西,先把他带出去吧。" 他起身,咬着小老虎的颈皮叼给我。 我小心接过小老虎:"放心,车上有药,也给你们准备了吃的,快走吧。" 老虎说:"刚才吓到了,现在我和太太也变不成人。" 我说:"不要紧,车停得不远,周围没人,快一些就可以了。" 老虎来了精神,和太太两人站起身来,先后小心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到车上,才发现老虎受了伤,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太太和小孩。 帮老虎包扎了下伤口,让他们夫妻喝水吃肉,我和飞行员老虎喂小老虎吃了药,喝了奶,急急开车回长老家。 虎王 31 把老虎一家送到长老家后,安顿好他们,长老家陆续有被遇难的老虎们被找到送进来,我和飞行员老虎继续去帮忙。 长老是个医院院长,自己家就是为族人诊病的小医院,设备齐全而精良,受伤的老虎们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忙到深夜,我和飞行员老虎轮完班,想睡了,但是所有房间都用来做病房,或者给小老虎们睡,走廊全趴满了受轻伤或 是来帮忙的大老虎,没有我们的位置。 这时候长老打电话给我,让我们两个去他房间打地铺。 我们过去,长老和他的太太也刚到,老虎阿姨帮我们在地上铺好床,我们四人各自上自己的床睡觉。 忙碌而紧张的一天后,头一次静下来,我才开始后怕。 幸好,我的那个人没出什么事;幸好,那个时候我在他身边。 幸好,我没有把小老虎带过来。 我实在太累,明确感到最爱的两个人都没事后,就睡着了。 半夜里房子又晃,我听到小老虎们嗷嗷哇哇的惊叫声,不过除了有几只大老虎和一两个人去安慰他们外,屋里所有的大 老虎和大人都没有动,长老已经告诉大家,以他常住在此地的经验,这里不会有事。 大家都很累,有的老虎甚至睡得完全不知道夜里晃动过。 接下来除了救遇难的老虎外,我们也运送各种需要的物资和工具出去。 我对这边并不熟悉,长老说不需要我去运送东西,要我留在他身边调派支援,帮他的忙,飞行员老虎则被派了出去。 又是繁忙的一天后,临睡,我接到了我的那个人的电话。 我在傍晚找到个空闲的时间,想打电话给他,但从我家那边运东西过来的车队早到,来和我打招呼,我只好去见他们, 一直忙到半夜,想那个人一定也很忙,难得好睡,我不想吵他。 接到他的电话,听到那一声"喂"后,我忙着问了他很多问题。 他一一回答。 "你那边又怎么样?还好不好?"他问我,语气难得地温柔。 我心中一甜,头开始发晕:"我喜欢你。" 他没说话,我只听到他呼吸一停,接着缓慢地重新开始,我觉得他是笑了一下。 "看来是没有事。"他说,声音里带上了清楚的笑意。 "没有事,我很好。"我精神地开始给他讲今天发生的事,兴致勃勃地讲了很久。 最后告诉他:"本来想代替你去那边,但是长老要我帮他的忙。" 他笑着说:"你在后方能做的事,比你在前线能做的事多。" "嗯。"听到他谅解我,我放下心来。 他很久不说话,我问他:"怎么了?" 他仍是不说话,我一再追问,怕他受伤了却隐瞒我。 过一会他声音很轻地问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么久了,他还没有主动求过我什么。 我急忙回答:"你的要求,什么我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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