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地人,满脸风尘仆仆,眼中充满了对生活逆来顺受的坚忍;可爱的稚嫩孩童被母亲紧牵着小手,天真 无邪的笑容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路边有一对陷于热恋中的年轻情侣,女孩亲昵地傍着男孩的手,男孩则搂着她的肩膀 ,两人不时凑在对方耳畔私语,脸上充满了令人羡慕的恋爱色泽…… 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的灵魂又开始和身体分裂,浮游在空中,冷冷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无法融入。 肖诚的话,一字一句,在脑中清晰回响。 ——正好听到店家在放,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你,一时大脑发昏就多买了一张…… ——一路上你都像呛了火药一样,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讲…… 那些画面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心脏如同被尖锐的刀锋缓缓割过,迄今为止累积的所有寂寞达到了一个顶点,铺天盖地 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活得自在轻松,好好融入社会,谈一场美妙的恋爱,和对方手牵手,真心以待、温柔呵护。 放下心头一切重负,去好好爱一个人,同时也被那个人所爱? 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天生就有关心别人、照顾别人的能力,为别人着想多过自己? 他想起肖诚的背影,想起他在「天都峰」买的那把同心锁,想起他最后离去时虽然平淡、但细品下却明显受了伤的话… … 他那无可救药的极端自我主义,如此深地伤害了别人,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知道如何补救。 他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通往人间唯一的桥梁,可真的把他逼走了,心里却没有多少歉意,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快 感。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情感无能、厌恶群居的自恋洁癖症,这是一种世纪末绝症。 虽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下意识培养自己这种孤绝,但他毕竟不是冷血动物。 孤独虽然是他的认定的最终归宿,却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如果没有好好体验过人类的七情六欲,就死去的话,他真的能 瞑目,真能就此无憾? 凝视着远方,柏渐离的胸膛上下起伏,眼中渐渐蓄满了热泪…… 他那一身向来引以为傲的铜墙铁壁,在如此寂寞而尖锐的歌声下,竟然脆弱得一触即碎。 因为太相信生命中的所有孤独,所以才毅然截断一切能令自己软弱的东西,孤身上路,等离别那天真的来临,痛楚就不 会如此强烈。 他茫然朝窗外探出头去,想搜寻肖诚的身影,然而人已远,沧海茫茫,过尽千帆皆不是。 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与坚强无关。 整个漫长的暑假,一如自己所料,肖诚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他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 他的手机里,只存着一个号码。 柏渐离几次想把这个号码删掉,甚至真的下手了,但总在被提醒「是否真的要删除联系人」时,选择了「否」。 于是,这个号码就一直留着。 转眼开学,柏渐离剪了个短发,一身清爽,出现在寝室。 大家都在忙碌,有的在整理床铺,有的在大声讲电话,有的则在一起打牌磕瓜子…… 柏渐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跳上床铺,如往常一样,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在悄悄改变着。 上完英文听力课后,柏渐离回到寝室,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被突然窜出的人影撞到…… 「啊,撞到哪里了?痛不痛?」 柏渐离捂着额角,抬起头,肖诚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便展现在眼前。 「还好。」 柏渐离放下手,打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被肖诚一把拉住,「等一下,不要不理我嘛。」 柏渐离停下,不无迷惑地看着他的脸。 不理他的人,应该是他吧。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换作是他,也绝对不会再接近他。 肖诚哭丧着脸说:「我的手机被偷了,急得我都快疯了。都怪我自己懒,只在手机里存了你的电话号码,别的地方都没 有。我还打电话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有你家电话,所以整个暑假都找不到你,我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去海南 玩,结果只能我一个去,无聊死了,快点把号码给我……」 说着,肖诚把新买的手机掏出来,急巴巴地要把柏渐离的号码输进去。 原来是手机丢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和他联络。 柏渐离凝视着他,久久无法言语。 「快说啊……」 肖诚只是催促着,丝毫没有察觉他内心的波动,等输好了,他把他的手机一把抢过来,「现在给你的手机加我的号。」 「喂……」柏渐离想夺过来,却晚了一步。 肖诚拉下联系人名单,一瞥之下,顿时呆若木鸡…… 空空如也的联系人中,只有一个名字——肖诚。 「我自己来。」柏渐离突然觉得脸有点烧得慌,一把夺回手机,把肖诚的旧号删除。 删完了抬头,顿时浑身一寒,鸡皮疙瘩掉满地,只见肖诚盯着他,眼中飞出无数红心,像个花痴少女般眨啊眨,「渐离 ……你的联系人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 受刺激太大,他开始反复呓语了。 「那又怎样?」 柏渐离冷冷看着他,眼眸在镜片后闪着寒光。 「呵呵呵……怎么会……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肖诚开始咧嘴傻笑…… 柏渐离真恨不得一掌把他拍飞。 「我上厕所。」再也受不了他的这副复相,他转身就走。 「我也要去。」肖诚像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 「不准跟着我……」柏渐离朝他吼。 「干嘛……久别胜新婚……亲爱的老公……你不要不理我……」肖诚抱住他的腰不放…… 「去死!」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闹成一团。 这个时候,柏渐离终于明白了,如果这世上有人可以对自己无限度迁就、无限度容忍,无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会 介意,依旧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话,那个人,非肖诚莫属。 他潜伏在心中这头乱暴的独行之兽,无法忍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也没任何人能忍受这头兽,只除了肖诚。 只有他可以。 谢言和张进这几个人一进寝室,正好看到肖诚把柏渐离压倒在床上「蹂躏」来「蹂躏」去,两人笑着纠缠的情景,不由 一个个张大了嘴,里面足可塞进一个鸡蛋。 肖诚也就算了,只是…… 那个和他闹在一起的人,真的是柏渐离? 谢言冷冷哼了一声,突然觉得双眼刺痛,不由掉头就走。 「老大你去哪里?」姚金龙连忙问。 「关你屁事!」谢言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 姚金龙没由来挨了骂,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讪讪地摸摸鼻子。 其实和以前相比,肖诚和柏渐离的关系并没有大大改变。肖诚固然一天到晚有空就巴着他,但柏渐离仍是淡淡的,以自 我为中心,能独来独往,就绝不「拖家带口」。 只是,在谢言眼中,却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愈见柔和,尤其和肖诚在一起的时候,全身那种无法接近的疏离感,都在肖诚 暖如春风的朗笑容中,丝丝化开…… 他原本就长得很端正,只是表情过于冷峭,现在一松懈下来,眼神就变得柔和多了,在镜片后闪着微微的光泽,有一份 禁欲的性感。 谢言经常被这样的他吸引,不知不觉,视线胶着在他身上,等惊觉后,再度陷入自我厌恶。 柏渐离自己应该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吧,明明是很人性化的改变,称得上一件好事,可对谢言而言,却宁愿他还是原来 那个难以亲近的柏渐离。 入秋后,天气渐冷。 男生们一向懒,不爱清洁,柏渐离是个例外,不管天气多冷,他都保持着每天冲澡的习惯。下午睡到三、四点后,他照 常爬起来,端着脸盆到公共浴室去冲操。 这个时段,浴室往往空无一人,今天也是。 正当他走到储物柜前,开始脱衣服时,听到门「砰」地一响,身穿球衣、满头大汗淋漓的谢言走了进来,看来是运动后 想来冲个凉。 柏渐离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摘下眼镜在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就朝里面的沐浴室走去。 视他为无物。 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谢言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满脑的热血猛地往上涌,疾走几步,一把揪住 他的手臂,将他按在冰凉的瓷砖墙面上。 柏渐离吃了一惊,虽然他吃惊的表情仍然匮乏,「谢言,你怎么了?」冷静的语调没有太多慌乱。 「你和肖诚在黄山发生了什么?」 谢言盯住他,脸色凝重,气息却突然紊乱起来。 如此大幅度曝露在他眼前的柏渐离,让他心脏怦怦直跳,全身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 两人身高虽然相当,但谢言身板比他宽阔,近距离一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拢入怀中,形成无比暧昧的姿势。 他衣冠齐整,他却几近全裸,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露出流畅的腰线和修长的大腿。 他的肤色天生白皙,身上肌肤比脸上稍深一点,恰好是健康的象牙色,细腻光滑,透着年轻的光泽,不知是沐浴露还是 香水的关系,他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闻起来既舒服又干净。 谢言觉得一阵恍惚。 只要低下头,稍微向前一伸,就能碰到他那淡淡的柔软嘴唇…… 柏渐离却猛地一甩,推开他,「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向你报告。」 谢言清醒过来,冷笑道:「你们肯定发生了什么,要不然,你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我还是我,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我,我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你就继续念咒去吧,柏渐离,你真以为自己一如所想般坚强?」谢言看着他,「肖诚对你来说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 他一直想问,现在,终于问出来了! 柏渐离的表情明显有点疑惑,他的迟钝,还真不是一点半点,「谢言,不要问我这么白痴的问题。」 笑话,除了室友和同学外,还能是什么? 「你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谢言放声大笑,跨前一步,将他逼入自己和墙壁之间,围住,「别一脸假正经了,你和肖诚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接 吻了吗?有互相抚慰,还是他已经抱了你?」 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让他失去理智,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柏渐离显然被这个问题吓到,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脸庞瞬问涨得通红,他下意识一拳挥过去,重重打在谢言嘴角… … 谢言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嘴角火辣辣的,想必出血了吧,够狠!他没有伸手擦拭。 「不要用你这么龌龊的念头,来衡量我和他之间的友谊!」 柏渐离第一次觉得怒不可遏,他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化的时候,满脑充斥着想揍人的暴力冲动,胸膛剧烈上下起伏。 「友谊?哈……」谢言发出苦涩而嘲讽的低笑,「柏渐离,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是纯洁的柏拉图。要好的男生可以成为 兄弟,为彼此两肋插刀,但绝对不会是你们这个样子,你看看他瞧你的眼神,再看看你自己的,你们要做就快做吧,别 他妈的再恶心我了。」 「不要用你满脑子的废料来看别人,不要因为你自己是野兽,就把别人都想成了野兽!」 柏渐离骂道,怒冲冲走过去,一把推开谢言,扒出自己所有衣服,抱住就走。 他一秒都不想和谢言在浴室待下去,于是就这样围着浴巾,大步走向自己的寝室…… 寝室和浴室有一段路来来往往,人流不断,不少人目睹了眼一训这幅「半裸美男图」,叫好声、口哨声一时此起彼伏。 肖诚怡好在楼下和人交谈,聊到兴浓处,正笑得花枝招展、阳光灿烂,突见对方脸色剧变,手指颤抖地指指身后,他转 过头一看,眼珠子差点凸了出来,连忙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渐离渐离……你怎么了……」 柏渐离也不理他,一脚踢开寝室门,把自己的衣服都丢了进去。 寝室里并无他人,肖诚小心翼翼贴到他身边,「渐离,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是刚从浴室出来吗?啊……这 么好的身材都被人看光了呀……」 一想到刚才那一幕,他就有捶胸顿足的冲动。 柏渐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铁青,瞪着他,「姓肖的,给我老实交代,看到我,你会想吻我抱我摸我吗?」 「啊?」 肖诚张大嘴巴,呈可笑的O型。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呃……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你没错,第一眼看到你就很欣赏,和你在一起也很舒服很自然,不过这个亲吻拥抱……我还 真的从来没想过……」肖诚讪讪地摸了摸头发。 「你最好不要,否则,我就把你给剁了!」柏渐离一字一字,清晰地磨牙道,表情认真到恐怖的地步。 「你受什么刺激了?」肖诚满头冷汗地看着他。 「没什么。」 柏渐离松开他,慢慢穿起衣服。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言一样,至少肖诚就不是。 第五章 「时间是永恒的零吗?空间是无限的零吗?」 日子在看似平静实则蚕动不已的状态中飞快流逝。 一眨眼,柏渐离已经升上大四,前个学期几乎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面临毕业的压力。 人人开始忙碌起来,忙着选论文课题,忙着考英文四级,忙着联系实习单位,为今后的去留铺好道路。 柏渐离的实习公司早已确定,是在一家新兴的电子开发公司。 这是他在一次本市的应届生招聘会上找的,很幸运,老板是个相当开明的人,一下子应允可以给四个实习名额,于是柏 渐离又推荐了肖诚姚、金龙和张利群。 谢言和钱进也很早联系好了实习单位,但钱进因为英文废掉两次,现在正头缚布条,日夜苦读英文,否则很可能拿不到 学位证书。 自从浴室事件后,柏渐离就很少和谢言交谈,偶尔视线相对,也立即避开。 然而,还是能感觉两道沉默而炽热的目光,不时凝聚在自己身上,等他回头搜寻时,又湮没无声。 坦白而言,柏渐离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被人胡乱臆测。 在紧张又期待的气氛中,毕业答辩很快来临。 因为都是熟知的老师,很轻松一一通过,全寝室的人并没有受太多磨难,纷纷修成「正果」。 全部答辩结束后,全寝室出动,到学校附近的餐馆大吃一,顿除了肖诚。他的父亲胆结石住院开刀,肖诚赶去医院和母 亲一起照顾他,因此无法参加。 五个大男生的食量和酒一里相当惊人,满满一桌菜,一上来便风卷残云,一边拼酒,一边划拳,如蝗虫过境般吃了个干 干净净。 到了午夜十二点,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只有柏渐离依然清醒。其实他也喝了不少,只是酒量好,像 个无底洞,怎么也灌不醉。 姚金龙坐在柏渐离身边,喝得眼睛都直了,嘴里直喷酒气,整个人都歪在柏渐离身上,哭丧着脸说:「前夫……我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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