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顶着床重死人的「棉被」,天,渐渐亮了。 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曲逸旸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身子绵沉到让他动根指头都觉得无力,很想就这么再阖上眼放任黑 暗吞没所有,如果不是及时察觉身下还有着道呼吸的话。 ……雷? 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通红小脸,有那么瞬间曲逸旸的思绪完全一片空白,直到省悟自己几乎整个压在人身上才猛然回神 。 掌撑地勉强将自己翻离开雷羿的身躯,小脸上眉心微蹙的神情很明显立即放松了下来,冒着汗渍的关公脸也渐渐恢复如 常。 唇扬,笑容里带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满足,曲逸旸伸手拂开湿黏在小脸上的黑发。 他知道,睡着后的雷羿一如他本性张狂,所以凡是束缚手脚伸不开的厚被重褥一律被打入冷宫,铺棉冬衣也全拿给小兰 拆了里层,这回还真难为被他压着一夜没踹也没踢的。 撑坐起身,气息微促的男人运气试了试身体的状况,虽然说是故意不压抑病状,但他也没想到真会病得失去意识一整晚 ,连怎么把人当抱枕的都没点印象。 然而今天如果不是雷羿在身旁,相信他就算伤得只剩口气,也绝不可能这么干脆地把眼闭上,更不可能放心地在黑暗里 悠徜这么久。 世人皆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也能包括他吗?笑意渐转为嘲讽,男人有些烦躁地阖上眼。 说给鬼听鬼都不会相信。 「嗯……旸?」懒懒地伸展着四肢,眼才张开雷羿就发现昨天害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没地方安的祸首倚坐在岩壁边对着他 笑。 「早。没被我压扁吧?」 「还敢说!以后三餐少盛一碗饭。」腰一挺打直坐起,见人不再气息奄奄一副要挂的鬼样,雷羿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啧,柳腰纤纤飞燕掌舞,属下还不知道原来总堂喜欢这款的。」 「……」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雷羿眯着眼朝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小旸旸,春天到了没错,想发情也请看看 场合,还是说昨晚做了什么好梦余韵犹存?」 扳了扳指节摩拳擦掌,这家伙敢给他点头说是的话,那也不必等极乐谷找上门,他很乐意代劳。 「昨晚吗?一夜无梦,感觉好像闭眼张眼天就亮了。」 是实话,长睫微垂掩饰着眼底难以排遣的烦郁,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很难相信眼前人对自己的影响竟是 这么大,原以为自己的在乎不过是感兴趣罢了,而今…… 太危险。 「雷,现在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就此分道扬镳的话。 即便是他想要的,但是太危险,他不该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身边,本能警告着,心底一隅却又任性地不愿就此罢手。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找死是吧!」 扬着一脸毛骨悚然的甜笑逼近,雷羿很自然地以为某人又打算试图说服他撇下包袱。 「我到底是哪点叫你这么没信心了?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该很了解我,怎么这一次尽说些废话叫我烦呢?」语声 轻柔笑意盈盈,却是任谁也听得出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你,雷,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没信心不受影响不被改变,一想到后果之严重曲逸旸就不由地皱眉。 「本事这么差?」伸手搭上人宽阔的肩膀,雷羿清清楚楚瞧见了黑眸里的认真,不容置疑毫无妥协,认真到叫他的心开 始失序地有些乱。 他没有办法想像失去这男人的日子会是什么模样,日照升月照落,只是当回头时再也不会有那么个心意相通的人陪着他 笑,再也没有人能不必言语就知道他要什么想什么做什么。 伸出去的手,只能捧回满满的空。 「别说丧气话,笨蛋,亏老大还说我这位子是你让的。」暗自深吸了口气压下越跳越剧的心音,雷羿故作镇定地拍了拍 胸脯保证:「没关系,对我有信心就好,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两个人,一起。」 无法厘清紊乱的心音在诉说些什么,雷羿只知道人走他才走人留他也留,他不要以后只能对着空荡荡的身后发呆。 「……」闭上眼,肩上的微痛叫曲逸旸眉心更是深锁。 他不懂,为什么雷羿这般地坚持?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之谊伙伴之情吗?当有天知道真正的他并非如所见所想的时候,还 会这般为他心急、还会这般不放弃吗? 他不懂,感情这种东西,盲目地完全不合计算不合道理,违背所有他知道的生存铁则,但…… 覆手于心,紧拧的眉头缓缓纾解了开。 真的很诱人,比血味香甜还叫他怦然心动。 不想放手。 「喂,为什么不说话?」摇了摇人肩头,沉默不语的曲逸旸让雷羿有些害怕,他怕他说服不了人放弃牺牲的念头,从来 都是人让着他顺着他,所以他不知道如果有天男人说「不」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不管了,敢给他摇头就一棒打昏了扛着走,反正现在人是绝对打不过他。 红唇紧抿,雷羿决定了要是再讲不听就靠拳头说话! 「……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光了我还说什么?」懒懒地出声应和,再张眼的男人不再一本正经地吓人,甚至还一派悠然地 又打哈欠又伸懒腰。 「反正要我秃子跟着月亮走别有意见对吧?」 迟疑地点了点头,雷羿一时还无法置信人竟妥协得这么快,快到仿佛根本没开过口唱反调……该不是这家伙已经看出他 打算使用暴力了吧? 「那先约法三章。」 「啊?」 「到阎王面前的时候别赖我拖你下水的,我还不想住到你楼下第十九层去。」 这家伙……他在地底十八层是吧…… 回应曲逸旸的是脖子上一双温暖的手还有放下了心头大石的轻快笑声。 要是到了地底还能和这家伙一起……想想似乎也挺不错的。 第六章镜幻之面 望了不远处一黑一白外加一黄的不速之客,再瞄瞄脚下杂草丛生的羊肠小径,雷羿真的很想问问极乐谷里头是不是养了 个算命仙。 冤家路窄也没这种窄法吧,天不过刚放晴,路都还走没三里就被逮个正着,亏他还特意拣了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地走,早 知道干脆大摇大摆地走阳关道也还省点脚力。 「旸,我们脖子上是不是系着铃铛啊?」所以才不管走到哪儿这些死耗子都知道。 淡然扫了眼面前阵仗,抱臂倚树的曲逸旸似笑非笑地朝那龇牙咧嘴不住低吠的黄犬努努嘴,「铃铛没看见,倒是你拗来 的好东西还挺香的,没瞧那条大黄已经口水直流了?」 「……早知道这玩意专招麻烦送我也不要。」谁想得到莫磊给的药特别到狗鼻子分辨得出来,闷闷咕哝了声,雷羿开始 盘算着亡羊补牢该怎么个补法:「晚上找找有水的地方落脚。」 「这种天气?雷,你不会想扛着个百来斤的麻布袋上路吧?」站直身,曲逸旸不得不为自己暗淡的前途挣扎:「那条大 黄我负责宰,游水浸河就烦请免了。」 「万一还有二黄?」 「……」 「再三黄呢?」 「你干脆叫我改入丐帮专司屠狗算了。」一句屠狗终结再可能冒出的四五六黄,曲逸旸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唇。 「你黑我白?」 「不,人归我狗归你,刚才认的别想赖。」 「别逞强,雷。」淡然扫了眼开始面露不耐的敌人,曲逸旸好心提点着。 就算他不明说,来的会是何等角色大家也心照不宣都有些底,姑且不论他们的斤两已被人掂得差不多,单是翻过山头就 是青浥总舵势力范围这点,眼前这关就应该不好过。 「别、逞、强?」一脸古怪地转回头,雷羿圆瞪着两眼直往身旁记性显然不比六十老叟好到哪去的男人打量:「小旸旸 ,这三个字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用,不知道是谁昨天还烧得不醒人事爬不起的?」 「……」 四眸相对两无语,直到晾在旁的敌人已站不住地步步进逼,被人拿话僵住的男人才不得不咬牙认帐。 「行,就那条狗。」 啪地折下截尺长细树枝,曲逸旸当然不可能拿他擅长的掌刃迎「敌」,他还没笨到跟只狗近身肉搏,省得发生什么万一 害人「笑」失先机。 「遗言交代完了?」 白衣白裤白靴,连佩剑外鞘也是通体一色的白,而人也的确适合那一身洁尘不染的白衫,唇红齿白斯文秀气,只可惜眼 角眉梢俱是虚浮轻佻,坏了一身飘逸行头。 「哈嗯——还差一点,还没跟阎王爷交代两位的大名。」臂举过头左开弓右拉弦,雷羿懒洋洋地朝人打了个呵欠,谁叫 他昨天跟个重死人的火炉抱做堆,又热又闷怎么也睡不安稳。 「极乐谷文武双判,这下可以瞑目了?」 「嗯哼。」点点头意表同意,雷羿咧唇露了露白牙:「阁下字正腔圆口齿清晰,我想阎王老爷没耳背的应该听得很清楚 ,两位这下可以放心报到了,甭怕去错了地方没人收。」 「很好,看来等会儿不会是场太无聊的架。」黑眸中戾色一闪,白衣青年偏首向身旁与他恰恰相反、一身玄色劲装的青 年征询着:「你喜欢哪个?不介意的话,这个牙尖嘴利的小鬼留给我。」 「无所谓。」冷肃的脸孔一如沉黑衣饰般没有太多的表情,黑衣青年应允后便迳自朝另个剩下的对手走去。 「哈嗯——」又是一声慵懒的呵欠出口,当饱满润泽的唇瓣重新敛阖时,小巧红唇的主人已横在黑衣青年面前。 伸手按上佩刀,黑衣青年朝身侧伙伴瞥了眼,意思很简单,既然是人主动挑衅找上门,他没理由放过。 「喂,说好那是我的。」 微蹙眉,黑衣人本就冷硬的表情更添三分寒霜,好半晌,大概是顾忌着任务为重暂不宜同室操戈,才让步松了剑柄上的 手。 「我说小黑跟小白哪,菜场买菜也不是光你家说了算,怎么也得看看摊主儿卖不卖吧?」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黑一白当 他们是死物般在分赃,雷羿不得不多言提醒人一声:「放心放心,我这人呀,最看不得人失望,你们就别学啥捞子孔融 让梨让得不甘不愿了,一起来吧。」 「小鬼,你在说什么笑话?」黑眸眯成了一道线,才捺下的戾气再次在白衣人眼中流窜:「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又是谁? 我和黑寅联手,姓古的都不一定讨得了好去,遑论只是你,雷羿。」 「啧啧,看样子你们很清楚我是谁嘛。」唇挑,朝人轻佻地一笑,雷羿慢条斯理地解开两手束腕,指粗的黑铁链霎时匡 啷一声垂地,随意挽了截在手甩啊甩地。 「问题是——你们真的认识『雷羿』吗?」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天溟就曾说过他跟曲逸旸两个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闹一个静,一个多话一 个少言,一个喜怒于形一个面无表情,骨子里全都同样叫人雾里看花摸不清。 有记忆以来,除了落潭那次是真的「想」使出吃奶力气浮出水外,他好像没什么认真过,没认真地想过什么更没认真地 做过什么,在青浥门这块铁打大招牌的庇荫下,根本没需要他费劲的事儿。 歪了歪头,雷羿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还真的挺混地,比起家里那只老被他数落的古姓狐狸,好像他才是真正懒过头的那一 个,至少,古老大对肩上的祖传包袱还有那好不容易拐上手的「门主夫人」可是再认真不过。 那么,这回就试试看认真一回会有什么结果吧……抛了抛手上沉甸甸的黑链,勾挑的红唇漾着那么点不负责任的味道。 反正这儿不是五旗堂,再怎么乱七八糟也不必担心拆了自个儿窝没地方蹲。 「什么意思?」紧盯着两条看似不起眼的铁链,白衣青年非常不喜欢此刻骤然涌上的念头。 他怎么会有种错觉,居然觉得眼前小鬼看来比他们还要像索命阎判? 「没什么意思。」毫无解释诚意地一耸肩,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突然眯起眼,笑得有如调戏良家妇般的登徒子,「来来来 ,我兄弟嗜酒,那只大黄刚好给他下酒当菜,至于小黑小白你们嘛,唇红齿白也挺可口的,就别害羞不好意思了,一块 上不要紧,你家小爷胃口一向不错。」 大黄、小黑还……小白…… 初闻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跟条狗连在起可就很难叫人不多做联想,更遑论后头那一串根本活像逛青楼的狎玩之词。 白衣飘飘无风自动,一旁黑衣人则是反常地连截发带也没随风动扬,一白一黑的短靴同时迈出,步步进逼面前兀自玩着 铁链的瘦小身影。 看着已然出鞘分持在手的一刀一剑,曲逸旸不由地挑眉眯了眯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对难兄难弟出手前杀机就已如此浓烈,还当真有几分「文武判」的味道,该不是想窜正主儿的位 取而代之吧?这两个莫不是把不出门的那一对想得太简单了点。 话说回来,等会儿的这一架精采可期吧,「小黑」和「小白」可是难得手拉手意见这般地一致,平常不唱反调就已经足 以叫人抬头看太阳打哪儿上来。 呵,雷这小子还真是专找麻烦的主儿。 仰望晴空,艳阳下脸色依旧苍白如鬼的男人也张嘴打了个呵欠,风和日丽,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什么劲。 希望雷羿那句话的意思是打算认真工作,如果还留了残渣轮到他收拾……可以预见,等会儿那两只自比阎府阴判的蠢鬼 会是怎样子地鸡猫子喊叫。 吠上个一两声不打紧,只是若把他的懒骨头给喊醒了…… 一扬手中细枝,依旧没什么精神的男人漫步迎向作势欲扑的獒犬。 看样子得想个理由应付应付秦泸瑜那老贼,总不好只一句我高兴就宰了人家的狗,毕竟也是道上叫得出名的,横竖总该 给人个理由立墓碑吧。 就在曲逸旸迈步的同时,雷羿也动了,长链一甩,夹带着凌厉劲气雷霆万钧地横扫面前双判。 十分默契地,黑白身影霎时皆旋如镖般翻过细长黑影,一声清脆的互击声后刀趟地、剑走中宫直取不移不动的青影。 「不错嘛。」腕微沉,横扫的长链霎时腾跃飞纵,链尾破空坠击,后发先至噬向白影,剑光一暗的同时刀光却大盛,雷 羿挑了挑眉,眼角唇边俱是耐人寻味的兴色。 蓦然,势如破竹般的刀光骤敛,一截凭空出现般的链影如蛇攀缠着刀身牢牢缚锁,锁住了刀也锁住了持刀的黑影。 想也不想地,被称做黑寅的青年立即运足真力朝刀身涌去,在他看来,对手毕竟年纪小临敌经验不足,以一对二该仗着 灵巧的身法伺机而动,怎能够只锁着一人硬拼? 要知道就算天赋异禀有身好内力,真力相拼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难道当另个人是木雕泥塑不会动?还是以为白辰会乖 乖地等他们比出个结果才出手? 旁人是不是这样玩的他不知道,至少极乐谷的可不作兴这套虚仁假义。 打量着静默对峙的两人,白衣青年面色阴晴不定地缓缓走近。 他并不以为自己的企图雷羿察觉不到,但为什么还能够这样面不改色? 眼角余光扫过另头,就见刚将树枝贯穿犬首的男人掸了掸袖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闲散的姿态表明了一点也没插手的意 思。 什么意思?难不成也认为这小鬼真游刃有余?不是虚张声势? 深吸了口气挥剑注地,凌厉剑气霎时有如长虹贯日般直袭拼搏中的青影,这该是最万无一失的好方法了,白辰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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