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子规,坐在一棵大树下,两人都倦极而眠。 我蹲下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子规大概察觉了什么,不安的一挣,赤的手就更紧的环住了他。我发现子规的脸上有两道冰晶,那是泪...... 我突然想起遥远以前,在外头的世界里,也曾经有一个人躲在我怀里,哭着不安的寻求庇护。 我慢慢站了起来。 转身,离去。 我从林子里回来的时候,看见一群正要出外寻找其它居住地的人。 入冬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经历了太久的严冬,也不知道春天会不会来,与其继续困在这里枯等,不如带上一些粮食,出去闯闯。 他们通常都身强体壮,比其它人更具有存活的条件。首领虽然无奈,却也没有立场反对。 我决定跟他们出去碰碰运气。 几匹雪驼载着行李和事先储存的食物出发。干草埋住了我的头脸,没有人发现行李中多了一个九岁大的小孩。 会做这种决定,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 大概也只有一时冲动可以形容了。 勉强要说的话......好吧,既然没有杀死子规,等子规好起来,死的人就是我了。我还不想死,赤又不见得能在子规的 手中保护住我,所以是不能再待下来了。 我躲在行李堆里,在风雪中摇晃着前进。 那块玉佩一直硬硬的悬在我的心口上。 「回不去了......」 我睁着眼睛,看向苍茫的天空。 人生的际遇真是可笑,以前和现在居然都一样。 「那种家我才不要回去!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傻瓜。你是少爷我是奴才,只有我才回不去。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傻瓜、真是大傻瓜。 我伸出手,慢慢地掩住自己的脸。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说好了喔!」 第二章 我的运气还不错。 我不是指我一直没被发现。当每天都有一部分食物短缺时,就是一只猪也会发现有问题的。 还好,我看起来只有九岁。他们只打了我一顿泄愤了事--对一个九岁的孩子,只要不是太丧心病狂,一般人都不会遽下 杀手的。 你问我为什么说「看起来」只有九岁? 呵呵,我也不知道。反正从进修行之门的那时候起,我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了。 长不大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当事情就已经注定是那样时,哭死也没用不是? 在山穷水尽之前,这一行人找到了一个堪称柳暗花明的地方。 说是柳暗花明,其实也就是个小村落。一小片稻田结出饱满的穗子,看来很快就可以收割。 当然,那一定是有人花时间花力气种出来的。 不过,在快饿死的时候,看到有现成的食物在眼前,是不是自己种的有什么要紧? 我们决定抢下这片稻田。 稻田的主人拿出镰刀,说要誓死护卫这片稻田。 认不清自己实力的人最是可悲。誓死是吗?那就只好死了。 我看着那个人死不瞑目的倒地,心里小小的为他叹一口气,然后捡起他掉落的镰刀。 当大伙儿抢进主人屋里大肆搜括的时候,我跑到田里去,拼命割着稻穗。 一个青年男子摇着折扇慢慢地踱过来,饶富兴味的瞧着我的举动。 「小子,你在做什么?」 「你没有眼睛不会看吗?」我头也不抬的说。 恨青天,这个青年男子,「喔」了一声,假装思索的沉吟了一会,「让我来猜猜看--你不想再和我们一起了?」 这句是废话。 「为什么呢?」他摇头晃脑的在我身旁散步,「能让你这墙头草的小子放弃身旁的大好依靠跑路的,」他笑了笑,「莫 不是觉得这靠山快要靠不住了?」 这男人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恨青天」。他能当这群人的头头,总算有点脑袋。 我举起那把镰刀在他眼前晃动,问他,「你想,这一大片田地是哪里来的?」 「你是说,」他环视着周遭一望无际的田地,神色认真起来,「这里是有组织的?」 我点点头,「大概是像我们之前那样,大家为了活命集结成团,各所有司吧。」 而且,这个团体一定比我们之前待的那个更大更强,要不然是没有可能长期在这里种稻子,而不被强盗洗劫一空的。 「所以啦,要活命就要趁现在能走的时候,多带一点东西走。」我剥下死人的外衣,把割下来的稻穗包起来。 恨青天一把拎起我那包稻穗,笑笑说,「要不要试试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我挑起眉毛问。 恨青天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唔。」我眨眨眼,「听起来还不错。」 「那你认为?」 「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对付他这种人,你不开条件他还不相信你咧! 「你想要什么?」 「事成之后,你替我报仇。」我说。 「报仇?」恨青天扬起眉毛。 我看着他的眼睛,假装很认真地吐出一个名字: 「杨贺。」 恨青天大笑起来,「看起来还真不能得罪你--成交!」 杨贺,就是那个在发现我之后把我毒打一顿泄愤的人。 恨青天到底要我做什么呢?有什么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能做而其它孔武有力的大人做不到的呢?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要我带着一包毒药出发,找到这里的首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告诉他们有人入侵,再趁他们集 结成队商量对策的时候,把毒药下在众人喝的茶水里。 狠是够狠毒的了,听起来好象也很有成功的机会。 不过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一走出恨青天的视线范围,我就割了一堆稻子,一个人偷偷的走了。 这群人杀人抢劫,报复早晚要到。我一个九岁的小孩,还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同生共死,趁还能跑的时候快跑才是上策! 走了几十天,翻过数不清的山脊和山谷,我终于找到另一个有人烟聚集的热闹地方。 说它热闹,是因为在这个小市集里不是只有卖吃的东西。 我已经在修行之门里待了好几年,也走过不少地方,从来没有看到哪一个市集除了交换吃的东西之外,还可以交换一些 旁的东西,比如衣服布料或烛火之类的。 当然,在一个连生存下去都很有困难的地方,外头世界的钱是没有作用的。这里只有以物易物。 食物的香味传来,我几乎要流口水。但稻穗早就吃光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 我挤在人群里,到处探看,期望能找到一个人家不注意的机会,摸他一点什么都好。 正要下手,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 「月!」 「月」?我吓了一跳,刚伸出去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我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想看看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我,结果一转头就有一个人朝我撞来。 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距我非常近,几乎要一脚踩到我脚上,一只竹竿还是藤条什么的直朝我戳来,我吃了一惊,连忙 倒退一步,那人就直直从我身前走过去。 「操!」我小小骂了一声。这种恶霸真是哪里都有。 他突然回过身来,头颅微微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我连忙屈膝握拳,摆好架势,以防他向我攻击。虽然我不会武功 ,不过也不肯被白打一顿。 结果,他向着我的方向略略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我楞了一下--这辈子还没有谁对我说过这三个字。 只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黑布,将他整个脸连同眼睛都遮了起来。 ......就是怕人家认出他是谁,要蒙面,也不必连眼睛都遮住吧?难怪会像瞎子一样乱窜! 「月!」又有人这样叫。 他转头朝出声的方向望去,一个粗大个儿热情的说: 「你今天想换什么?」 「衣服。」他回答。 「那往前去,大约十步路。」那个粗大个儿说。 「谢谢。」他说着,然后又转回头来。 他左手抱着一颗大白菜,右手拄着一根竹子,侧耳听了一会,大概是周围太吵闹,我又没有出声,他找不到先前要道歉 的人,略顿了一会又向原来的方向行去。 他停在一个布料摊前,对老板说话: 「可以用这个跟您换一件衣服吗?」 我看了一下,那菜上虽然有一些菜虫蛀出来的洞,不过看起来十分青翠饱满,长得很好。 「你的菜种得真好。」那老板笑嘻嘻的收下菜,给了他一件衣服,「要不要送你回去?」 「谢谢,我自己可以走。」他很有礼貌的说道。收下衣服,转身点着竹竿离开。 这个和我的名字一样的人,原来是个瞎子? 在修行之门里,一个瞎子想要活下去,还真是不容易呵。 我扬起嘴角,悄悄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市集。 一走出市集,他就走得很快。竹杖在地上轻快的点着,左弯右拐毫不费力。我猜想这是因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的缘故。 地势起起伏伏,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跟着他进了山里,一个时辰后,一小畦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菜圃里本来有几条人影,我们一出现,他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是来偷东西的。 我耸耸肩,反正弱肉强食的事情哪里都会发生,也不差这一件。 这里有五六种蔬菜和水果,阳光下看去,个个结实饱满。 我吞了吞口水。与其让那些大人偷去,还不如给我填填肚子。 他在另一边除草,我就在这一头吃起梨子来。 反正他看不见,就是被发现了,只要不出声他也找不到我。 晚上,我哼着小调,带着饱饱的肚子和满满的梨子下山。好久没吃到肉了,希望明天市集里有肉贩子才好。 虽然我知道一直偷东西,早晚都会被发现,可是也没料到居然这么快! 我才刚在市集里露面,拿出那些看起来很可口的水梨要换一块烧饼,那老板二话不说绕过摊子走过来,居然就把我扭了 起来! 「你这水梨哪里偷的?」那个大胖子气势汹汹的问。 「什么偷的?没凭没据冤枉人!」我不认。 「哼。」那大胖子转头招呼一声,一群人围了过来。大胖子指着那些水梨说:「这小子说水梨是他自己的。」 昨天卖衣服那个老板走过来瞧了瞧,笑道,「是从月那里偷来的吧?这里还没有谁能种的像他那么好。」 我认出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是我昨天在菜圃里见到的,手一指,说道,「这水果真是月送我的。不信的话,你们问他 ,昨天他也在那里。」 那个被我指出来的家伙显然没料到我会拉他下水,脸色变了一变,结结巴巴地说,「大概吧,我不知道。」 几个人和那家伙对望一眼,都别过脸去。我猜想这些人大概也都曾经偷过那瞎子的东西,只是没被揪出来而已。 一个粗大个儿挤过来,揪住我的衣领,说,「大家也不必站这里看热闹了,我把这小子给月送去,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好 了。」 于是我被拎到那个瞎子面前。 他安静的听粗大个儿义愤填膺的指责我,然后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这梨子的确是我送他的。」 我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但那个粗大个儿却好象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搞错了。」 「还是谢谢你们。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些果子。」他转身摘了几颗苹果塞给那个粗大个儿。 那粗大个儿假意推辞,「不用了,你上次送的,咱还没吃完呢。」 他就说: 「我一个人吃的用的已经足够,再多也是放着坏掉罢了。」 那粗大个儿也就高兴地收下,告辞离开。 我不禁瞳目结舌。看那个粗大个儿驾轻就熟的表情,这种事情根本常发生吧?难道每次有人给他抓来偷儿,他都这样处 理吗? 那还真是被欺负死都活该! 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装模作样地劝劝我,或骂我一顿,结果他只是背过身去,蹲下来,拿着小圆锹在土里翻动,继续 刚才他被打断的工作。 我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田梗边,他都没有反应。 我随手摘下一颗蕃茄,咬了一口。他仍然蹲在那边,好半晌都没有移动。 我不禁皱起眉头:这人怎么回事?白痴一个? 我忍不住走回去看看他到底做什么那么专心。 原来他正在挑一朵花椰菜的菜虫。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茎叶,一点一点慢慢的检查,仔细的挑出菜虫。一朵小小的花椰菜,花的时间比平常人多十倍不止 。 炙热的阳光下,我只是站着,额头上就冒出汗来,他一直在工作,身上一件薄薄的衣衫早被汗水濡湿。 我低头看着被我咬掉一半的蕃茄,心里突然兴起一种羞赧的感觉。 ......就当作吃掉那些水梨的代价好了。 我挽起袖子,蹲了下来。 到太阳下山,他终于开始收拾器具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几乎要脱力了。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吃饭。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说了声:「好。」 然后拖着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住在一个天然的洞穴里。从外面看去,里面一片黝黑,看起来还有一点阴森森的感觉。 我刚走进去时,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他轻盈的脚步声在洞里走动。 半晌,他升起火,在火的上方用树枝架住,挂了一个小铁盆,盆里有几样他那一小方田地里种出来的蔬菜。 把碗递给我的时候,他说: 「不知道会有客人来,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 我捧着碗和筷子,等他拿出另一副碗筷来。 他好象猜到我的疑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对不起,只有一副碗筷,所以要请您吃快些。」 肚子饿得咕噜直响,我的眼眶却在发烫。 「好。」我说。 晚上,我睡在他身边。 「人家偷你的东西,你都不生气吗?」我问他。 「生气就能阻止它发生吗?」他答。 光是生气的确是没有用。可是明明是这么无力又悲惨的情况,他的语气却那么平顺温和,连一点愤恨或无奈的感觉都没 有。 「......怪人。」我说。 「你累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清柔,很是好听。 「很累。」我老实说。 「那就睡吧。」 于是我闭上眼睛,在他好听的声音里睡去。 我无处可去,他又不赶我,于是我就暂时住了下来。 山洞宽敞洁净,每样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有专门煮饭烧水的地方、放置杂物的地方,另外在背风干燥处,铺了很厚 一层茅草和一些粗布,那里就是睡觉的地方。 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就是脸上那块蒙面的布从不拿下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你不要看我的脸。」他这样跟我说。 「好。」我很干脆地回答。对于自己的外貌自卑而不希望别人去注意的家伙我见多了,并不好奇他的长相如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月。」我回答。 他好象楞了一下。任何人听到另一个人的名字和自己相同时都会楞一下的。 「哪一个字?」他问。 「月亮的月。」我说。 他点点头,说,「我也叫「玥」。月亮的月加个玉字旁。」 我想起曾经听人家说过,「玥」是指传说中的神珠,不禁有点想笑。他长得需要遮住自己的脸才能出门,取名字的人居 然能给他取这个字,也真够睁眼说瞎话的了。 撇开这点不谈,他实在是个滥好人。 白天菜圃里偶尔会来些小偷,我跟他说过几次,他都说没关系。有次我火大了,就在菜圃周围放了些削尖的小竹竿,结 果该死的小偷没踩到,却害他被刺伤了。 他流了很多血,看起来伤得很严重。我以为他会赶我离开,结果他只是好声好气地请我下次不要这么做。
2/1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