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不禁问道:「大人的意思,李栋是被杀死的?」 「不错。」 「这位大人说得不错!」 朗朗之声突然从后面传来。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站在他们身后,虽然神情略有严肃之感,可惜嘴里叼着一串冰糖葫芦完全 破坏了那认真的态度。 他手上拖着一个狱卒打扮的男人,但脸部已经被揍得变了型,让人一下子认不出到底是何人。 「四哥?!你怎么出来了?!」 青铮一眼认出此人竟然是他那个应该被关禁在牢里面的四哥,惊愕之余也注意到他手里拖着的人,「你拖着那个是谁啊 ?」 「谁?」乞儿像丢垃圾一般将那男人扔到他们脚下,从嘴巴里拉出那串沾满了口水变得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响亮地回答 道:「凶手。」 「凶手?!」青铮等人连忙上去擒住那人,仔细辨认过后,好难才终于认出此人居然就是前不久见过的牢头。 「怎么是你?!」知州似乎也认出了牢头,惊愕地怪叫起来。 那牢头兴许是被打怕了,刚才在乞儿手里哼也不敢哼一声,现在见了自己人,慌忙大喊大叫起来:「大人救命啊!!这 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突然抓住我就打,揍得我浑身是伤,还冤枉我杀人!这家伙是个疯子!!大人千万不要相信 他啊!」 「看你还蛮有精神的嘛!看来倒是我伺候得不太周到了,来来来,让我再给你松松筋骨!」 看那乞儿掰着手指关节就要再给他一顿好打,牢头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杀人啊!救命啊!大人!!救命啊!!别 让他过来!!救命!!」 「胡闹。」 威严的声音喝止住这场闹剧,此时石岩步出牢房。 他仔细打量着这名奇怪的乞儿,见此人虽满身邋遢,面容肮脏得连本来的相貌都难以辨认,但一双灵眸清澈明亮,非似 作恶之辈。官府与江湖接触算是颇多,此人却不若以前见过的江湖中人,甚有一种跳出框外的特殊。 「这位大人,」乞儿似乎也感觉到石岩身上凛然不容侵犯的气势,收了放肆之举,「你算是说对了,牢里那个家伙确实 是被杀死的,而凶手就是这个守大牢的家伙!」 石岩略一皱眉,若他没有记错,青铮这位哥哥似乎在这牢内惹了不少麻烦,现在还算关押期间,所说供词可信程度令人 怀疑。但他还是耐了性子,问道:「你亲眼所见?」 「并无。但我亲眼看见他从此牢房走出来,身上沾满血腥。我进去牢房看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死了。」乞儿狠狠地瞪了 那牢头一眼,又继续说道:「我尾随此人离开了大牢,发现他换下血衣企图销毁罪证,便阻止了他并将其抓了回来。」 说着,他从背上破袋中掏出一件沾满鲜血的狱卒隶服,交由一旁的青铮。 罪证确凿,石岩怒目冷凝,喝问那牢头:「你有否杀死茶农李栋?!」 「冤、冤枉啊大人!我、我没有杀、杀人……那件血衣根本不是我的!大人,您千万不要听这个疯乞丐乱说一通啊…… 」 「抵赖?」乞儿冷哼一声,又从他的八宝口袋里捞出几张银票,「那这是什么?呵呵……这可是从你换衣服的地方找到 的噢!让我教教你吧,数钱的时候最好是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哦!」 宁子上前接过银票,转而呈递给石岩:「大人请看。」 石岩见手上银票皆为面值千两的重金,上面赫然染了几个模糊的血色指印,想必是慌张之际未有在意而留下的。 「这是何物?」 牢头见了银票被搜出,稍是惊恐,随即解释道:「是、是我在、赌坊赌钱、赢、赢回来的!」 「还在狡辩。来人,将犯人带下去严加看管。」石岩转头对那知州说道:「范大人,我不希望问案之时,你抬一具尸体 过堂。」 「是、是,属下明白……」范知州一番折腾下来,冷汗湿透了后背。 青铮见案情有了转机,这才想起乞儿现在应该安分的被锁在牢中,可不是如此轻松自在地到处溜达。「四哥,你怎么会 出来了啊?终于肯走了吗?」 乞儿哈哈一笑,摇头道:「这里好吃好住的,我才不走哪!不过整日都关在牢里闷死了,所以才出来溜达溜达。」他晃 了晃手中的冰糖葫芦,「跟外面的小贩讨了串冰糖葫芦,正打算回牢房的时候就撞见那家伙鬼鬼祟祟的跑出来,害我难 得的好心情全没了。」一番话,将州府大牢当成自己家要进就进,要出就出那般简单,旁边的知州跟狱卒脸色不禁发青 。 青铮当然清楚他那四哥偷鸡摸狗的开锁本领何其了得,可偏偏他竟然当着提点刑狱司面前逃狱,居然还说得如此轻松… … 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瞄了瞄石岩,发现他没有大怒的迹象,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这才稍微定下心来。 「范大人。」 「是。」范知州又开始害怕起来,看来他今年是流年不利啊,什么祸事都轮到他头上来了…… 「大牢的锁是时候换新加固了。」 「呃……是,属下马上吩咐人去办。」 听到这话,让青铮跟乞儿面面相觑。不过能迅速破案,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而且刚刚还参与了案件的侦破,虽然并为切实的帮上大人的忙,但能看到石岩明察秋毫的一幕,兴奋的心情短时间还未 能平复。 这时石岩朗声吩咐道:「虽然凶徒经已伏法,但背后操纵之人还待细查。李栋之事暂时不宜宣扬,免得造成茶农激愤发 生暴乱。」 正在开心的青铮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 「大、大人……」他颤颤巍巍地举手。 石岩看向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又怎么了……」 「那个……」青铮心虚地不敢对上锐利的眼睛,「我见事态严重……离开提刑府的时候,就托人去知会章老伯……」他 怕石岩不明白,好心的加以注释,「就、就是上次带头来的那个老茶农啦……」 「我当然知道!!」他都已经可以听见外面逐渐响起的喧哗吵闹声音了。 难得石岩大声怒吼,吓得青铮反射性地缩了缩脑袋。 好吧,他承认自己又犯错了还不成嘛……古人不是说,人谁无过的吗?…… 只不过他的过错犯得比较频繁而已…… 「我说,你还真不是普通的会惹麻烦啊……」 喧嚣之声不时从院外传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排开骚动成一堆的茶农,冒着蛋淋菜雨的危险保得石岩安全归府的捕快,没有一个不用怨愤的 眼神瞪那个罪魁祸首的家伙。 当然其中包括被砸了两个臭鸡蛋,正蹲在井边洗脑袋的宁子。 青铮反省地站在一旁,殷勤地递送皂荚:「我不是故意的……」 「当然,若是故意你还惹不来这么大的麻烦。」宁子勺了井水,哗啦浇在头上,「我跟随大人那么长的时候,还真没试 过被百姓围攻,也算是不错的经历吧!」 「哦……」青铮想了一下,问道:「那么大人会不会也像你这么想呢?」 木勺子毫不留情地凌空袭去,青铮慌忙缩下脑袋才险险避开这个巨大的暗器。 将湿漉漉的头发捞到脑后,宁子挺直了身子瞪了还不知死活的家伙:「白痴啊你!我看这次你抄多少遍律法都没用了, 你就准备……」他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还绘声绘色的「咔嚓」一声,「打好包袱吧!哈哈……」 「不会吧?……」 看着那个笑得跟狐狸一般的同僚,青铮将信将疑地害怕起来。 「会!怎么不会?」宁子转着脑袋率性地甩掉头发上的水,「大人吩咐了,让你暂时不要插手此案。」 「啊?!」青铮的脸色大变,「大人……大人觉得我会坏事吗?」 「不只觉得啊!是已经亲身体会到了。」 「呜……」毫不留情的毒嘴是宁子老大的特征,没有抵抗能力的青铮被挫得体无完肤,颓废地蹲在井边。 不过宁子还算是良心未完全泯掉,他拍拍青铮蜷缩的背脊,安慰道:「你跟涉及此案的人关系密切,大人也是担心你会 被私情冲昏头脑,所以才不让你插手的。」 「真的吗?」 可怜兮兮的眼睛闪烁着可疑的光芒,宁子不禁猜想若他说「不是」的话这家伙会不会当场哭出来啊?! 当然,他不至于那么坏心眼啦…… 「也许。」 果然,沮丧的脑袋又要耷拉到胸口了。 一个捕快跑了过来:「宁子你怎么还在磨蹭啊?不是让你送干净的衣服过去给大人吗?」 「啊?我满头都是臭鸡蛋啊!你让我怎么送啊?」 「我还不是一身青菜渣啊!」 「那个……」青铮又颤颤巍巍地举手。 「什么事?!」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瞪过去。 十分干净整齐,完全没有被一丁点菜末鸡蛋壳沾到边地青铮毛遂自荐道:「我去送吧……」 「臭小子。」宁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不禁哀叹这个倒霉家伙的厄运恐怕是流到他们这些无辜者的身上了,不然为什么 惹事的人一点都沾不到腥,而他们却一身脏…… 「大人,我送干净衣服过来了。」 青铮很有规矩的敲了门。 里面传来石岩的声音:「进来。」 「是,大人。」青铮推门入内,看见石岩已脱去了外袍,仅着一件里衣坐在桌边翻阅手中文卷。 「放下吧。」 石岩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更没有打算让人伺候更衣,便吩咐送衣之人退下。 青铮看到床上摆着那件脱下来的官服,上面除了下摆之处染了死者的血污之外,衣袖也有粘上污渍。他当然记得这污渍 来源,本来被众衙役保护得严丝合缝的石岩,居然为了替他挡下一个袭向脑袋的烂茄子,令这套庄严的官袍染污…… 脑袋中,忽然响起乞儿曾说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把一个冲动鲁莽经常惹祸外加顶撞自己的人叫到身边……除非……那个人极为特别……』 说不定,自己对大人来说,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否则他惹了那么多的祸事,大人都没有赶他走,也没见过他对那个下属如此宽容过…… 回忆起自己每一次的闯祸,然后就是石岩每一次的包容,心情便不自觉地飞扬起来。 石岩感觉到那人似乎并无退下,继续捧着那衣服在他身旁站立。 府内不懂他话里意思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个了。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熟悉的面孔。 「大人,让我伺候你更衣吧!」 看他快乐的样子,好似替人更衣这么下等的工作是人人争抢美差一般。 「我并非残疾之人,这等小事不需劳他手。」 躲开石岩伸过来要接衣服的手,青铮坚持地摇头:「还是让我来吧!难道大人嫌我伺候不周?放心啦!之前在昌化县我 也曾伺候大人嘛!」他无法在办案上替石岩分忧,难道服侍他的生活也不行吗? 「不要胡闹了。」石岩长手一伸捞住他手上的衣服,可青铮死活不肯放手,两人拉扯之下衣服下摆不小心拖动了桌上的 墨砚,把尚未干涸的墨液全泼到石岩那件雪白的里衣上去了。 「哇!!」青铮惨叫一声,惊慌的松了手。 被害者还没叫,坏事的人反而叫得那么凄惨…… 石岩倒也沉得住气,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已经不能再穿的衣服,便干脆地解开钮扣脱了下来。 裸露出的一身坚实肌体,没有养尊处优的官员绝对拥有的雪白颜色,反是呈现如同熟透麦子般的光滑褐色。想必是年幼 之时在农间忙碌,毒辣的太阳留下来的炽热吻痕。 身体纹路并无条理分明的肌块,更无高官夸耀的油脂赘肉,有点干巴巴的感觉,肋骨的地方甚至有点凸显。胸膛上两个 略粉红的小点在褐色的胸膛上并不明显,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浮动。 青铮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本能的咽了口唾沫。 他很想移开视线,毕竟这般无礼地死盯着大人的身体实在是过分,但那双眼珠子却怎么也不肯听它的吩咐,死活不肯滚 开了去。 「阿铮?」 回过神来的时候,站在面前的石岩已是衣冠楚楚,刚才那一幕仿佛海市蜃楼般不复存在。 可现在的青铮完全听不到声音,只看到眼前很靠近的地方那张蠕动着的嘴唇,若隐若现的贝齿跟更加难见的舌头。 越是看不到,他却越是想接触。 看不到身体,就想剥掉覆盖在上面的衣服。 看不到贝齿,就想撩开遮掩在表面的嘴唇。 看不到舌头,就想撬开阻挡在前面的牙齿。 他、他、他……他在想什么啊?! 他到底想对眼前这个尊贵的人干什么?! 第七章 「四哥,你觉得我是不是病了啊?」 苦恼的神色很不适合那张纯真无虑的脸。 阴暗的监牢里,仍旧坐着那个死赖着不走的乞儿,有所改变的是,他的手腕脚踝上都锁上了沉重且粗大的镣铐铁链,比 锁住汪洋大盗的还要粗上一倍。 若是寻常人被这十几斤重的铁链挂住手足绝对是难以移动举步为艰的,可这乞儿居然完全不在意,全身倒立玩着拿大顶 的功夫,好像挂在手足上的是孩子佩戴的小巧银链。 盘膝坐在一边的青铮径自苦恼地托着下巴,呆呆地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向蓼蓝的天空,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囚禁的人。 「怎么了?」看到跟自己很相似的乐天派小弟难得露出苦恼表情,乞儿也是很感兴趣。 「不知道啊……」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乞儿恍然大悟。 青铮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我都还没说,你就知道啊!」 「男人的烦恼嘛!通常只为了两个:银两跟女人呗!看你也不会缺钱花,该不是为了女人吧?」 「都不是啦……」 「诶?那是为了啥啊?」 「唉……」青铮长叹一声,「为了男人。」 「啪嗒!!」这句话让乞儿整个人跌翻在地,四脚朝天狼狈至极。 「啐啐!啐!啐!!」好容易爬起身来,他边把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稻草碎吐出来,边骂道:「臭小子,竟敢吓你老哥! !」 青铮瞄了瞄他,继续叹着气自小窗户眺望天空:「四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啊……」 「谁、谁紧张了啊!……」红晕附上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随即变成莫名其妙的尴尬,「喂,小子,说真的……」 「嗯?」 乞儿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问:「为了男人?」 「是啊!」 「呵呵……」乞儿笑得极度诡异兼狡猾,「难道说……是为了那位硬梆梆似的大官?」 眉头轻皱,似乎对他的形容不甚满意,青铮说道:「石大人才不是硬梆梆。」 「哇!都叫石大人了,还不硬啊?!」 「不许开大人的玩笑!!」 见青铮怒了,乞儿这才收了戏谑的神情:「你不是已经如愿的跟随在那为什么石大人身边了吗?那还烦恼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啦……很奇怪的感觉啊……总觉得……嗯,说不出来啦……反正,就是不是一般……很奇怪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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