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家听到少年的吩咐连忙端过水来,开什麽玩笑,怎能吩咐人家金尊玉贵的王爷倒水? 蔚缌将两粒参丸塞进温涵之嘴里,那水也不敢直接灌进去,只一小口一小口让他微抿著。 参丸落腹不久,温涵之急促的喘息平缓了几分,青紫渐渐退去,脸色转为苍白,微微睁开双眼,蔚缌宽慰地抓住他的手 :“别说话,好生歇息!” 辅国公也觉得这时候开口不太容易,重又闭上双眼,胸口一片温热,这感觉......这感觉竟与昔日太傅送给自己的药丸 颇为相似......对了,缌缌与太傅本就出自同门。 方晏见老师平息了几分,知道蔚缌的药丸的确有用,放下心来,靠近兀自专注地望著蔚缌的兄长,暗自叹息,终於还是 让他知道了!低声问道:“皇兄是来探望老师的吗?怎会与蔚公子碰上了?” 方荀回眸瞧了弟弟一眼,不置可否:“朕放心不下,故而特来瞧瞧!” 他不开口倒也罢了,一开口床上半坐著的温涵之身体微震,强行睁开眼,吃力地开口:“陛下......” 蔚缌皱眉:“别开口!待参丸全起了效再说话。” 辅国公苦笑,皇帝就在这屋里头,自己哪能这般随意地靠在床上,挣扎著想要起身。 少年咬了咬嘴唇,冲著方荀叫道:“你过来!”这当口,偏还有这许多礼道! 方晏、易扬、连带著屋里的孙楚和一众下人、太医俱都骇了一跳,这态度......对皇帝能用这态度吗? 不说他们,连方荀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愣了愣,不欲计较他的无礼,顺从地走过去:“有什麽需要朕帮忙的吗?” 蔚缌不理他,直接对温涵之道:“温公,陛下便在你身边,他说免了你的礼了!” 屋内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当真好大的胆子,皇帝还没开口,这少爷居然抢先代皇帝下旨。 方荀突然觉得有趣,缌缌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天真无拘,好好好,不枉朕对他一番相思、念念不忘! 他从善如流:“温爱卿有病在身,不用拘泥礼法!朕放心不下,特来瞧瞧,这便回宫去了!” 温涵之想摇头,这孩子......体内的药丸发挥迅速,只这一会儿,竟觉得添了几分力气,缓缓开口:“陛下且待慢走, 臣正有一事......”歇了歇,瞧见少年不高兴的脸,安抚地笑了笑:“本欲明日再向陛下请旨,只是看臣现下的情况, 明日怕是不能进宫去了......”这句话说得太长,温涵之气力不济,低低咳嗽两声,喘息略重。 蔚缌眼眶忽地一红,背过脸,不敢让别人看见,白天还与自己结伴同游的人晚上竟病成这般模样! 皇帝轻声道:“待爱卿养好了病再告与朕知也不迟啊!” 温涵之吃力地摇了摇头,感觉停了这片刻,似又舒服了几分,眼睛望向孙楚:“去将客房里的客人带到这里来!” 孙楚吃了一惊:“客人?老爷,你好好歇息,别废神多那些事了!” 辅国公神色微敛:“去带过来,这一歇还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趁著陛下在此且了了吧,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方荀暗自嘀咕,看来是有什麽人来托老师办事了,只是老师自归权後并不与朝中官员有太多来往,更不喜欢替别人做说 客,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老师病中还牵记著! 蔚缌见温涵之长了几分精神,忙又伸手把了把脉,暗自松了口气,脉相虽虚弱,却渐趋平缓,雪参丸果然是圣药,幸好 爹爹强迫自己带了几瓶留在身上。 温涵之脱了险,众人俱都放下心来,在辅国公的要求下,方荀遣走了太医,蔚缌没什麽自觉心,仍旧坐在床沿边抓著温 涵之的一只手毫无离开的意思,辅国公笑笑,也就随他去了。 国公府的家人都到外头守著去了,屋内除了温涵之轻微的喘息声,一时静默。 蔚缌只顾著注意温涵之的气色,其他人其他事一概不管。方晏满腹疑窦,想不通皇兄怎会与缌缌走到一起,瞧著两人进 来时的模样,竟是缌缌拉著皇兄,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易扬闷著头,该见的总是见了,也不知这三人往後会如何纠缠,想不通的是看这情景蔚公子与辅国公竟是相熟的,真是 奇怪了! 方荀闲闲地坐在床头椅子上,面上平平淡淡,心里也是疑问一连串。缌缌怎会在老师的府门前?听晏弟的话竟是知道他 的,晏弟是何时结识他的?缌缌对老师关怀备切,想来必定交情深厚,如何朕从未有所耳闻?这情况......耐人寻味啊 ! 第十九章 孙楚带著那名客人规规矩矩地走进来:“人带来了!”温涵之点点头,孙管家向著屋内的贵人们行个礼,默默退了出去 。蔚缌随便瞥了一眼,认出正是白天在街上碰见的什麽谷梁大人。 那人虽然闷著头,余光瞥处仍是瞧清楚了屋内一干人等,顿时骇然失色,跪地连连叩头:“微臣叩见陛下!” 皇帝眼中厉光忽闪,额尔恢复平淡:“起来吧!” 贤王暗暗皱眉,这人怎会突然来京,还出现在老师的府上?他有什麽事竟让老师病中都惦记著? 易扬虽然与这个人、这个人背後的家族来往甚少,但对於昔日权顷一时、数代掌控方氏後宫的谷梁世家知之甚多,而面 前这个人,易扬也是认识的,正是当今太皇太後谷梁文芳的侄子、炫帝朝辅国太师谷梁文华的二子谷梁毓明。 谷梁毓明的性格酷似其父,甚至还比不上谷梁文华。年轻时有一个太後姑姑,又有一位姐姐贵为国母,国舅爷跑哪儿不 是风风光光的?谁知一朝变故,妹妹贬妃,姑姑遭禁,父亲职在权去,看似耀眼的谷梁家恰如被虫蛀空的树,空空的树 干倒下去,轻飘飘毫无份量,便连半点尘土都不曾激起,从此一蹶不振。 谷梁毓明再笨也知道这是先帝的手腕高明,慢慢地、不著痕迹地削去了谷梁家的势力,最後突然出击,一下子连根拔起 ,为继位者肃清道路。 其实他仍是高看了自己家,在方炫眼中,那时的谷梁世家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之所以将之打压得翻不起身,却是另有缘 故,只不过这个缘故早已随著先帝的崩逝永远地埋进了皇陵里。 新帝登基後,辅国公念在当年同殿为臣的份上倒不曾为难过谷梁一族,谁知方荀甫一掌权便无端彻阅昔日案卷,发现前 任礼部尚书萧寒远漏题一案颇多蹊跷,著人追查,一查下去,涉案者甚多,除却前兵部尚书潮祖等人,谷梁文华竟是冤 案的主谋者。 新帝下诏为萧寒远平冤,潮祖自请罢官,一干涉案的人罢的罢,降的降,朝廷的官吏尤其是京官几乎翻了个新。至於谷 梁文华,因谷梁一族曾对国家有功,故而网开一面,不欲夺官,只降了三级,贬到外乡终身不得回京。至此,昔日风光 无限的谷梁家族彻底没落。 温涵之靠在床头,烛光通明,屋内几个人脸上的神色俱都看得清清楚楚,便连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都不曾放过,暗 暗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病也许来得正是时候! 转眸处,绝丽的少年眼眶微红、面带担忧之色定定地瞧著自己,一只手犹自握著自己的右腕死死不放,蓦然一股暖流涌 上心头,这个孩子啊......今日刚刚相识的呢...... 刚刚缓过气来的身体沈重滞涩,好不容易稍稍侧过身,左手伸向前,抚慰地拍拍少年的手,眼瞧著那孩子勾了勾嘴角, 不禁微微一笑。 谷梁毓明不敢起身,直了腰闷头跪著一语不发,温涵之望著他那副木讷样,忍不住想叹气:“陛下!” 皇帝回过头来:“爱卿要和朕商量的事与此人有关吗?” 温涵之点点头:“不错,谷梁大人此番回京乃是为了报丧!”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慢腾腾问道:“报丧?谁过世了?” 辅国公低低喟叹:“是谷梁太师......谷梁大人,还不快将令尊临终前的遗训禀与圣听!” 谷梁毓明唯唯诺诺:“家父过世已有一段时日,只因......只因......” 方荀听他吱吱唔唔,不耐道:“只因什麽?” 谷梁毓明壮壮胆:“只因家父希望落葬京都旧乡!” 皇帝转了个身子,面向辅国公:“温爱卿,外放带罪京官无有圣诏不能返京,我朝法度可有此条?” 温涵之点头:“不错,确有此条!不过这一条应对生者有效,谷梁太师现已过世,或可网开一面!” 皇帝笑笑:“爱卿的意思朕已知晓!”转过头对著默立一边的贤王发声问道:“晏弟,你以为如何?” 方晏无可无不可地接口:“谷梁文华虽无建树,好歹是皇祖母的亲兄长,人已过世,还谈什麽功过是非?既想回来落葬 便让他回来吧!” 方荀呵呵一笑:“既然老师和晏弟都这麽说了,朕何必做恶人,许谷梁文华回京落葬,归於祖坟!” 谷梁毓明伏身叩首:“多谢陛下隆恩!只是......家父并不想回到祖坟,旦求一地下棺便可!” 皇帝奇道:“不想落葬祖坟?这倒奇了,他临终念念不忘回乡,如何不愿葬於祖坟呢?” 辅国公清咳一声,暗暗皱眉,不会是个愣头青,把话直接说出来吧? 谷梁毓明跪伏著:“家父临终时交待,谷梁家代代沐圣皇隆恩,得朝廷眷顾,本应为国为民尽职尽责,到他这一代却不 曾为朝廷立过半寸功劳,有愧先祖在天之灵,不敢厚颜与祖先同位!”温涵之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懂得绕弯子说话! 方荀眼中隐有嘲笑之意,心里明白谷梁文华绝不是这麽说的,怕是说什麽谷梁家一朝不振,实因己无能之过,无颜去见 先祖吧!或许还会口出怨言,诽谤君王,只不过面前跪著的这个人虽然没什麽才干,好歹混迹官场数十年,懂得转转圈 子,换些漂亮话说。 皇帝想了想,缓缓道:“既然如此,死人为大,不过依律外放获罪京官不可回京,朕也不能太过徇私,既不愿回归祖坟 ,便不许进城另择地,你且在京郊随便选处地将令尊葬了吧!” 谷梁毓明连连磕头:“圣主隆恩,微臣至死不忘!” 方荀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朕还要和温爱卿说会儿话!” 谷梁毓明却不起身,仍是“砰砰”磕著头,似是想说什麽却又没胆子直说的模样。 皇帝皱起了眉头:“你还有什麽事?” 谷梁毓明抖抖地抬头:“陛......下,先纰临终前还......还惦记著一件事!” 这话一出连方晏也皱了眉,哪来这许多事情?果然皇帝面色不悦:“还有什麽事?” 谷梁毓明瞧瞧靠在床头微眯著眼、精神有些萎靡的辅国公,愈发结舌:“家父......家父......嘱咐微臣......” 温涵之这会儿疲惫已极,兀自强撑著,听著下头那人吭吭嗤嗤只是不敢直说,不由添了几分不耐,索性接过话头,替他 把话说全:“谷梁太师临终有言,交代谷梁大人务必进宫探望太皇太後!” 蔚缌一直紧紧握著温涵之的手腕,两眼一刻不眨注意著床上人的气色,瞧出生病的人倦累不堪,忍不住插口道:“别烦 他的事了,你歇会儿!”回头瞪了方荀一眼,快点把事情解决了! 皇帝摸摸鼻子,少年晶亮明丽的双眸瞪得圆溜溜,显然对老师不能歇息心存不满,可是这关朕什麽事呢?为什麽怪到朕 头上啊?要怪也应该怪地上这个不识相的人!朕不忍老师病中犹自记挂,已允了他一条,如何还纠缠不清? 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後宫深院,岂是想进便能进得的?朕已应了你一求,怎可得寸进尺?快快下去吧!” 温涵之皱眉:“陛下......” 贤王插口:“老师刚刚缓过来,需要歇息,至於谷梁大人进宫探亲之事容後再提!”他顺著蔚缌的心意,说这话其实是 亲自把这件麻烦事接下来了,也可让温涵之放心快快歇息。 方晏话出了口,辅国公倒底松了口气,贤王自幼稳重,没点谱的话不会随便接口,这件事到他手上,或许可得一个好的 结果。 皇帝又想摸鼻子了,这个弟弟哦,又接了个烫山芋,朕这话也放出来了,只是不许,他想怎麽办呢?也罢也罢,或许可 有折中的法子。不过......两全其美,难哪!既要让老师助人之意不落空,又不用朕改口,保全这金口玉言的名 声......晏弟啊,有得头疼了! 易扬见那根木头仍然跪著,暗骂蠢货,斥道:“还不快快退下去!” 谷梁毓明吓了一跳,再不敢纠缠,连忙叩了头急急爬起身退出房去。想著待过段时日再求求温公,实在不行那便...... 算了吧!至少父亲落葬的交代是完成了。 屋内响起低低的咳嗽声,温涵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蔚缌听著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只觉得心尖儿都绞了起来:“温 公,那人已走了,你歇息吧!” 辅国公抬眼瞧向皇帝:“陛下,谷梁太师辗转离京已有十年,遗言子女回京探亲也属常情,或可......” 方荀笑笑,打断了他的话:“温卿不会是要朕改口吧?呵呵,不用挂怀,晏弟既接了过去,定会出个好结果!”说著, 回眸瞧了瞧方晏,眉目间盈盈笑意。 蔚缌忽然道:“王爷,今日我不随你回去了,便留在此地照顾温公!” 不提方晏,温涵之首先吃了一惊:“缌缌......” 少年说得飞快:“温公这等病症著实危险,今日幸得先前用了药,将病势控制住,我又来得快......若是今晚我不曾得 讯赶来,可知会有什麽後果?我放心不下,想等温公身体大好了再回去!” 贤王怔怔地望著蔚缌,说起来面前这少年与老师也是今日初见,如何关切至此?对了,老师曾言与缌缌的父亲有来往, 照此看来,这交情定是不浅哪! 皇帝看了看蔚缌,又瞧了瞧温涵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唉唉唉,早知老师认识缌缌,自己哪用 得著数年相思?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莫不是在赶朕走啊?嗯嗯,朕还没提要走呢,他倒先说回不回去的话了...... 嗯?不回去?回哪里去?方才这话象是对著晏弟说的,难道......眼光溜溜转向方晏。 脑子里提起了一部分记忆,记得此番晏弟回来时身边带了三名陌生人,其後这三人还住进了贤王府......莫不是...... 哼哼,不愧是朕的亲弟弟,这隐瞒的功夫天下第一啊! 方晏发了阵呆,瞥眼间见到兄长投过来的目光,心下一跳,这事......皇兄机敏,怕是已猜出自己隐瞒胡言之实了! 易扬也是惴惴难安,不仅贤王,自己回京後也是颇多遮拦,这下好了,回头陛下问起,该如何解释呢? 温涵之神困气乏,若是平日定能瞧出屋子里头迷漫著一股怪异的气氛,今日却是没力气、没心思去考究了,靠著软垫, 微微闭起眼,喉口痒痒地,又想咳,深深吸了口气,把咳嗽咽了进去。 蔚缌低喊:“温公......”这些人怎地还不走? 皇帝知趣地宽抚道:“爱卿好好歇息,朕这就回宫了!” 温涵之睁开眼,温文如故:“臣的病其实并没什麽,却累得陛下寅夜赶来探望,臣深感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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