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儿突然拿起炭笔,埋头又在纸上写著什么。旭幽好奇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片,瞥见上头的宇迹的同时,也瞥见了拾儿 红的脸上,过度晶亮的眸光。 旭幽缓缓地笑暖了眸。"有何......不可呢?" 话才出口,拾儿立刻扑向前,揽住旭幽的颈子,双唇......已是十分熟捻地攫获住旭幽的。 手中的炭笔摔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进了一旁的草丛中:轻薄的纸片则迎著空气,飘飘摇摇,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落 地。就著莹白的月光,依稀可看到.纸片上潦草的字迹...... "我可以爱你吗?" 杏娇儿拉高了嗓子,试图再唱高一个音。原本微微的发音还十分顺畅,突然,眼角瞥见一手托著餐盘,一手搭著湿巾子的 拾儿走进练戏棚,一道气蓦地走了,猛地呛咳起来。 背后的指弯随之重重地敲在他头上,兰衣没好气的声音在杏娇儿头顶响起:"分什么心?是来了美女?还是来了猛兽?" 杏娇儿喊了声痛,一边伸手捣住头顶上的肿包,一面还得连连顺著气,眼角已呛咳出泪水来。悄悄偷眼瞄了下另一边角 落:拾儿已经将餐盘放下边角的桌上,旭幽拿著湿巾子,一面擦著汗,一面笑吟吟地与班主儿及几名前辈讨论著新戏的内 容。 这明明是这一阵子以前常见的景象,可杏娇儿就是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可他又偏偏看不出来是那里不 对劲。 "还在恍神?"兰衣又敲了杏娇儿一下,皱起了眉头,也顺著杏娇儿的视线望去。见到旭幽,脸色忍不住难看起来:"你到底 在看什么?" 杏娇儿拉拉兰衣的衣角,意示他弯下身来,然后凑在兰衣耳边低声道:"你会不会觉得梅老板和拾儿这阵子有点奇怪?" 兰衣微微挑高了眉,先看了一脸困惑的杏娇儿一眼,然后再一次望向那个立著旭幽及拾儿的角落。旭幽将搭著拭过汗的 巾子的手往旁一摆,拾儿像是极有默契地立刻收起巾子,并将盛著谈褐色液体的杯子送入旭幽掌中。旭幽接过杯子看也 不看,便将杯子凑到唇边,吸著茶液,边又开口讨论著。 兰衣眼微眯了眯,但仍不动声色地回望著看向自己的杏娇儿。"会吗?有什么奇怪的吗?" 杏娇儿搔搔头,满脸困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那边不对,但就是看不出来。总觉得梅老板跟我伺候他的时候有点儿 不一样。" 兰衣蓦地变了脸,哼了声,再用力敲了下杏娇儿的头,冷笑道:"胡说八道!分明就是找藉口偷懒。小袁,杏娇今天没练好 清平调,不准他吃早饭。"大声向监督一群小学徒练习的师弟吩咐完后,兰衣回首向杏娇儿勾起一抹恶意的笑,然后,施 施然转身往另一个角落走去。 杏娇儿哀嚎了声。"那有这样的啦......"但一看见一向最崇拜兰衣的小袁师父朝自己投来一个不怀好意的诡笑,杏娇 儿在心底哀叹著。但仍只得摆好姿势乖乖地开口练著嗓。啧,他本来明天才要开始学清平调的说。 "那这边就决定这样唱吧!"旭幽点点头同意了菊尹的意见,翻过戏本儿下一页,正要继续开口。 "梅老板,有您的客人。"一名小师弟跑进来,嚷道。 "我的客人?"这时候的客人?会是谁? "去吧,我们先跳过你的部分。"菊尹微微笑著。 戏班主儿也催促著。"快去!说不定是常少爷又来介绍场子了。" 旭幽点点头,往棚子外走去:心下依旧疑惑著。就算是之前来的最频繁的常秀,也从没这个时间出现在戏班子过。 拾儿收拾了盘巾,也跟着追了出来。 旭幽看见他,放慢了脚步,将拾儿的身子揽人自己臂中,相互汲取著温暖。揉揉他的发,笑道:"不知道是谁?"顺了顺拾儿 的发,旭幽低声在拾儿耳畔道:"你这阵子身子似乎好多了呢!夜里喘咳的情况似乎改善了很多了。希望就这样好起 来......" 拾儿点了点头,有些红著脸,微微放纵自己偎人旭幽怀中,汲取著他的体温。 时序已慢慢走人了隆冬,南方虽还没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雪,但天气却已冷得让人受不了。拾儿抬眼,为旭幽拨开落至他 前额的长发,原本不过及肩的发,这一阵子已披垂至肩脚。长发披散如瀑,让相貌原本就清艳的旭幽,更加显得抚媚。 想起任何不知名的人都看得见他的这般模样,拾儿只觉心底一阵没来由的不悦,在口袋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条手巾,他 伸手招了招旭幽,示意他微微蹲下身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长发收拢至自己掌中,以手指梳顺,细细地为他缚绑好。 "好舒服哪,拾儿的手指。"闭起眼享受著拾儿的指穿梭在发问的舒适感,旭幽忍不住逸出舒服的叹息。 拾儿脸一红,在绑好旭幽的发后,就要缩回手。 旭幽却比他更快地捉住他的手,凑到自己唇边......眼儿却一瞬也不瞬地瞅著拾儿。"拾儿,你......可喜欢我留长发 的模样?" 拾儿虽然害羞,但却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拾儿,我的长发就为你而留。"旭幽笑了起来,唇办印在拾儿掌心上,五指连心,每一次开口,唇办的每一次蠕动, 酥酥麻麻的气息,都像是吻到拾儿的心坎里。"所以拾儿......你可愿意......从今天起,每天为我梳发?" 闺房之乐,莫甚于画肩乐。 拾儿听见自己的心脏因著旭幽的话语,砰砰砰地跳得好响、好大声。 如今,他拾儿的闺房之乐,莫甚于梳发乐。 点点头,拾儿红著脸应允了旭幽的要求。然后,满足地看著旭幽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阵子,旭幽的笑比以往多了许多,也由冷冷的、清淡的、疏离的笑,变得更加地温暖与柔和。私底下,他听到许多戏园 子里的众人讨论著这阵子梅老板更加动人的笑盾。虽然心底一面嫉妒著旭幽笑的对象,但,他喜欢旭幽这样的笑,也希 望他...... 笑得更开心。 "走吧,莫让客人久等了。"旭幽突然反掌,牵著拾儿往前走著。走著、走著,突然又笑道:"古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借老 。我们两人虽不像一般人家的夫妻,但你我相伴,携手共行,不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吗?" 听著旭幽的话,拾儿心中一热,忍不住微微斜过眼去,看著旭幽脸上的表情。就见他望著前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 白暂的面上却依稀有著红晕。 胸口情动,拾儿忍不住转过身子,蹄脚抬头吻住旭幽的唇。旭幽则反手环住拾儿的颈,回应著他的吻。大厅里,正中央坐 得笔直的人,面容上带著不耐。 环视著这个除了挂著生旦画像卷轴,便显得简陋的大厅,脸上也有著不豫。两三名穿著墨绿军服的下属站在大厅不起眼 的角落里,直挺的站姿,无声无息的反应,就像是几樽最逼真的蜡像。 搁在圆桌上的茶水已有些凉了,在主人到来之前负责招待客人的师弟随著客人面色愈显阴沉:心底愈发叫著苦。直 到......大厅外传来徐缓的脚步声,以及一道喃喃的低语声,师弟这才勉强松了口气,陪笑道:"梅师兄来了。"然后也不 待堂上客人的反应,一溜烟地便窜出大厅,直飞奔到旭幽面前。 "师兄您总算来啦!客人已经等好久了呢!"师弟不像是告知,反倒像是抱怨,直揽著旭幽衣袖:"喏,快进去、快进去。" 旭幽微微一歪头,这才放开袖袍下牵著拾儿的手。"好吧,那你带拾儿去秋大娘那儿裁件厚袄,就说是我说的。" "不必了,除了那个小哥外,一块都留下吧!"蓦地,旭幽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似的说道。五年不见了,他还认得自己吗? 青年拉紧了手中的包袱,一面忐忑不安地想著。 即使已过了五年,犹记得那夜,他美丽的肌肤、美丽的曲线,迷人的声音、迷人的吐息,对自己来说,那记忆就像是昨夜 发生的一样清晰,在五年来的每一个夜里,每每像是最恼人的春梦,盘旋在自己的脑海里,耳畔,仿佛还听得见他那情浓 的呻吟与低语。 身子因为记忆又火热了起来。 再见到他时,他第一句话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视而不见眼前滑过的美丽江景,青年唇畔泛起饱思的浅笑,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当然也对身旁闺秀小姐们不时投 来的示好眼神视而不见。 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折叠得小心的纸片,尽管已被阅读了许多次,那纸片仍看得出被收藏得极为良好。青年小 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以小楷写就的信纸,纤秀的毛笔字一如他的主人那柔雅的风姿。 "我的拾儿,你好吗? 今天,我终于为自己赎了身,回到了久违了的家乡。这地方......还定如同记忆中的一般落后。整片的稻田,一下雨就 满足泥泞,一人夜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盏最简单的油灯也没有。" 渡船缓缓靠了岸,青年背著小包袱走下小靠板,望了望四周,眼前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除了那条窄窄的田间小路,触目 所极尽是等待收割的水稻田。仿佛这连绵不断的水稻田就这么一直延伸到无尽的天边。 "小哥,若您要到最近的小市集,还得沿著那条路往前走个约莫一里的路程唷!" 船家好心地说著。 青年点头向船家示了谢,拉了拉自己背后的小包袱,迈步开始往船家指给他的方向走去。 "很难说得清这么久没回家后,再回到家里走什么样的感觉。记得唐朝有个诗人贺知章走这么写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 音无改鬓毛摧。儿童相兄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近晚时分,田里结实结汇汇的稻穗顺著晚风弯曲了稻杆。稻田里已没有什么人在了,偶尔遇到一、两个庄稼汉,莫不对 一身斯文穿著的青年露出好奇的眼神。 "家里,除了人,也同我初离家的时候没什么改变。将我卖给戏班子的奶奶在我走后不久就过世了。爹和娘,则一看到我 就红了眼眶,娘一直哭著要我原谅他们。听娘说,奶奶过世后,他们原本是有打算将我接回来的,只是那时候戏班子已经 离开镇上了,而两个没出过远门也没能力出远的老人家,托人打听了几次,却被人骗走了家里少得可怜的积蓄。我的拾 儿呀,你瞧,听见了这事,叫我怎么还生得了他们的气呢? "一绕过一个小小的土坡,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小径尽头,总算开始出现了些许的人烟。青年唇畔绽出笑容,脚步益加轻快 了。 "哥哥已经成家了,他同嫂子就住在老家的隔壁。弟弟也已经长大了,他只比你小了一岁,是个很憨厚的孩子呢!每回一 看到他,我就会想到你......不知道你还好吗?这里没有办法常常听到你的消息,不过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的。接下来, 我打算用剩下的积蓄买间房子,再把两个姊姊都赎回一家团圆。如果她们愿意的话。" 随著小径渐渐变成石板路,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沿著热闹的街道望到底,一眼就可以看见那家最大的驿馆。才开了 几年的驿馆由于就位在水陆交通要道的中途站,馆里吃饭的。住宿的人声鼎沸,嬉来嚷往,一副好不热闹的景象。青年 毫不犹豫地,举步就往那驿馆走去。 "我想,我会先在镇上找一份工作,就近照顾家里,然后......等你......" 青年站在驿馆门口,睁眼往热闹的室内左右张望著。正值晚膳时分,驿馆大堂里挤满了用膳的旅客们,跑堂馆忙碌地招 呼这桌、收拾那桌,直转得满头大汗。 青年抬眼往最里头的柜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著头忙著为用完膳的客人结帐。 胸口一热。一时间,青年只能立在原地,贪婪地、渴望地将那思念已久的身影整个地、一分一寸毫不保留地印刻进自己 的脑海里。他的发长了,柔柔地束缚在肩后,青年扬高了唇角,犹记得他曾对自己说:我的发为你而留。也还记得自己的 指......穿梭在那发问的柔细触感...... "客人,您要用饭还是住宿?"一名跑堂馆注意到了门口的身影,忙奔过来招呼道。 好久了呀!直到看见了他,才发现两人竟是已经分离了这么久的时间。胸口中的思念,在看到那熟悉依旧的身影之后,再 也忍耐不住。他想要碰触、想要抱住他,想要将他拥在自己的怀中,一分一秒都...再也不分开。 "客人?"见面前的客人仅只是瞪著驿馆内发呆,那跑堂馆忍不住再一次出声唤道。这客人是怎么回事,尽站在门口发呆, 他是没钱还是饿昏了? 青年突然回过头来,向那跑堂馆一点头,在跑堂馆还没来得及开口再次询问时,大踏步就直接朝著柜台的方向走去。 "谢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再度光临。"柜台后,低柔的嗓音悦耳且流利地说著制式的台词。含笑送走了面前付完帐的客 人,他展眸,目光迎向下一个走到他面前的身影,然后,望进了那对久违了的清澈眼眸。 虽然面容已变得有些陌生,但他却仍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人,惊喜与讶然的神情复杂地交错在艳媚的眉眼之间,一时之 间竟说不出话来。 终于来了吗?终于......终于......来了吗? 柜台后的旭幽颤抖著伸出手,几乎不敢去碰触那个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影,就生伯......那只是幻影,只是个自己思念过 度而幻想出来的美梦。 青年立在原地,更近距离地打量著那心中始终牵挂著的人。现在,他就在眼前了。更瘦了,但眼底驱离了那自初见以来 就带著的泼泼冷然,整个人却显得开朗了。 青年笑了。见旭幽的手停驻在半空中,他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反手去握,两人的手......终于在空中交会。旭幽也忍 不住展颜笑了。"我等你好久了。"握紧了手中的温暖肤触,低低的语音只给青年一个人听见,但却是埋在他心底最深处 的话。"我好想你。" 我也是。青年笑得更开怀了。这回,他会好好地保护著自己想保护的人,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了。 "小老板,您终于来了呀?"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人两人之间。 旭幽抬起眼,看见真正掌理驿馆生计的福老就站在两人身后,笑盈盈地看著他们。旭幽忍不住皱起眉。"福老,您说什么 ?" 福老扬扬眉,一张老脸笑得更开心了。"啊,我没告诉你吗?这问驿馆老早就在三年前,你来后没多久,就被小老板买下了 。"说著,不忘盯著青年直笑。 旭幽讶然地睁大眼,指著青年。"你说的小老板,是他吗?" 福老直点著头笑。"是呀,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你不知道吧,小老板是为了你才买下那时快倒闭的驿馆的唷!" 就听旭幽一声惊呼,青年则满意地微笑起来。这回,他是真的有足够的能力与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了。 这一次,他会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幸福。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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