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的黑蝙蝠。 「它们可不会到处打小报告。」威坦沉下脸。 「对,可是我对它们下的指令里面,有一项『如果发生流血事件,就得来跟我报告』,当然,它们不会说话,我直接 读了记忆。你给黑花砍了一斧是吧?」 「我承认那是我的错。」威坦说。 「可是你眼中的杀意假不了。」锡尔弹着手指,威坦脸上的伤口又裂的深些,鲜血淌落下颔。 「要我说的话,你这是杀红眼的前兆,再过不久,你就会开始觉得,就算把黑花杀了也无所谓,变得对于『尊重』这 个词无缘,吸血一族能站在几乎所向无敌的地位,与绝对力量相辅相成的是,我们跟人类很像,有法典、礼仪、规则 、制约、甚至还有怜悯与良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提醒我!」威坦觉得心中有那个最软弱的部分被揪出,非常的焦虑难受。锡尔很少跟 自己谈的这么深入,而且句句戳入要害,这样子简直……简直就像个……「祖父」。 威坦觉得很不习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惊讶,锡尔很少摆出这种长辈般的脸孔。 锡尔耸了下肩,「以前我也有过,在战场上,又累、又饿、满脸血污,心里只想赢,除了杀以外,什么都忘了,连过 来支援的同伴也差点就动手,如果不是泰蕾把我的肩膀削了个洞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喔,我现在都 还记得她气到想把我支解的脸。」 「那又……怎么样?」威坦低声。 「我认为你应该暂时远离那些工作,让别人去为同为魔族的黑血疯狂吧,你很冷静,不过感受性却高,这样不错。」 在威坦想着锡尔这话算不算称赞时,腹部却不知怎么的一阵剧痛,然后他发现锡尔的拳头抽了开。 「呃、呜……」威坦瞪大眼,可悲地发现自己连一丁点还手的机会都榨不出来。 接着令他感到更恐怖的,是因为对方的唇竟贴上、在舌尖相触的刹那,他变成了魔化型态——一只巨大的黑蝙蝠。 而且后颈还被轻易拎起,嘴里只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去人间界看看吧,人类虽然一掐就会死,可是总能叫你惊奇。」锡尔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往旁推去,连咏诵咒文都 没有,竟凭空出现个由白银文字构出的十二角术阵,「等你该帮夏里恩的时候,我会让人抓你回来。」 他擒着大蝙蝠压往术阵,只见蝙蝠的身躯从贴着术阵的面开始,逐渐没入其中,直至完全消失。 「威坦——」 听见声音,锡尔回头,这时白银阵已经完全消失了。 夏里恩慌张地上前询问:「威坦怎么了?您……那是空间术,您把他送到哪里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锡尔答非所问。 「我感觉有扭曲的空间反应,威坦他到底……」 「没什么,只是打了一架,我把坏小子扔到人间界去,给他好好反省反省。」 「打架?为什么?」夏里恩下意识摸着腹部,感觉胃里又冒出烧灼感,头有些晕,身体虚脱,傍晚起床发现桌上有瓶 烈酒和一只杯子,酒剩三分之一不到,可是他却没有喝了那些的记忆,也许不要记起来好,他无法想像自己大口灌酒 ,然后醉的一塌糊涂的模样。 锡尔望着夏里恩白纸般的脸色,阻止自己伸手扶他,今早夏里恩把头埋在枕头下睡着,好像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阻挡 记忆被消除。 「他发现我帮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以前曾被我钓走的前女友,所以生气了。」锡尔随口扯谎。 「然后就打起来?」夏里恩怀疑地问。 「对啊。」锡尔回答。 知道从锡尔那里再也套不出情报,夏里恩只得放弃,他唯一希望威坦会平安,但他也知道,若是锡尔下手,通常对他 的四个孙子,都已经将危险度降到最低。也许等会儿他派几只使役魔去人间界看看,那里不过是脆弱生物的聚集地, 凭威坦自己应该应付的过来。 「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对您失礼的事情?」夏里恩试探道。 「比如说边哭边发酒疯?」 「我这么做了吗?」夏里恩不知道锡尔是否说的是玩笑话。 「或者边唱歌边跳艳舞?」 「我才不会这么做!」这句他很确定是开玩笑的。 「去吃点东西,然后再休息一会儿,今天没有你可以做的事。葛雷德沃夫那边有消息联络,说等一等就派辆快车送琴 回来,她跟几个新朋友聊天聊到累了。」 「嗯,我……」夏里恩想说自己很好,但胃却越来越痛,他扶着墙勉力支撑,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与谁贴近拥抱、非常 温柔的…… 「夏里恩?」锡尔终于伸手。 「呜……咳、呃……」夏里恩觉得自己快吐了,然后下一秒,有东西从腹部冲到喉头,终于呕了出来。 是红色的。 第九章 夏里恩缓缓睁开眼睛,发觉他躺在自己熟悉的房里,然后嗅到有好吃食物的味道,觉得饿了。 转头竟看见锡尔坐在自己床边的简单木椅上,喝着角麦片泡的牛奶,手里拿着一份军务通讯报。他注意到装麦片牛奶 的杯子,是自己的。 「我想那是露西要泡给我喝的。」夏里恩缩在棉被里,有些发冷,他想起自己吐了血,着实地吓了好大一跳,然后很 干脆的晕倒。 锡尔放下杯子,露出像被抓到狐狸尾巴的调皮神情,「反正还有一半,而且根本不好喝。」 「露西听见会抗议的,她对自己的料理手段得意的很,喔,她从贪狼那里回来了吧?」夏里恩虚弱地扯动嘴角。 锡尔感觉夏里恩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太一样,应该说……豁达?还是、也许他想起什么最好不要被想起的事? 「我梦到小时候的事。」夏里恩突然这么说。 「是吗?」 「我喜欢书库……以前跟威坦还在里头打过架,那时候每天都很愉快。」 「你现在不愉快吗?」 「我想是因为我太在意您的缘故。」 锡尔闻言,沉默许久,目光拉回通讯报上,最后才像有点困难的吐出:「抱歉。」 夏里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相当错愕、又觉得恐怖,他把手移动到腹部上,认为下一秒又会开始痛。 「你可是近千年来头一个让我对自己的言行举止道歉的,稍微得意一下好吗?」 「我胃痛……」夏里恩还是很害怕。 那个锡尔会道歉?喔……那个公爵阁下……露西的麦片牛奶里放了什么? 对于夏里恩的不捧场,锡尔感觉到微妙的挫败,只得装作不在意继续说:「严苛一点来讲,我好像把你逼的太紧了。 」 「『严苛一点』……哪。」夏里恩重复。 锡尔看向那面贴着家族涂鸦绘的墙说了:「琴画的?」 「您知道威坦跟黑花画的图……是种前卫艺术,我是说如果您看的懂的话。」夏里恩回答。 「看起来我不在其中。」 「有,在最下面,被我盖住了。」 「为什么?」 「我不要说……会比较好。」 「为什么?」 「我不想再一次忘记,那个最重要的事。」夏里恩用力吞了吞口水,「除非您让我,连您的脸都记不住,不然我永远 都会知道……」 他赌锡尔只会夺走最初爆发的情感冲动,在尊敬、崇拜、心醉提升到更高的「爱情」之时……危险的结晶,锡尔大概 觉得自己没办法承受那些。 「我不会一直陪你,我活的够长了,你得让我休息。」 「那就去休息!」夏里恩把手臂遮在眼前低叫,「去陪泰蕾祖母吧!我会把你们的黑棺材摆在一起,放上红蔷薇,每 年定期检查钉子牢不牢靠,省得又有谁嫌无聊想偷跑出来整我!」 「那不错。」锡尔只这么道。 套句威坦说的,他又伤了夏里恩的心。 「我不会有事。」夏里恩吸口气,尽力想表达自己没问题,「我很好……」 算了,连他自己都不信。 锡尔不希望看到夏里恩再吐血,他也不让夏里恩知道两小时前,他呕出的血量几乎要了他的命,而那原因出在自己身 上。 压力几乎把夏里恩腐蚀殆尽。锡尔早该明白,他跟他其他的男孩与女孩,非常的不同。 「遂星堡后面,好像有座盖到一半的旧塔……」夏里恩低声。 「本来要给泰蕾当观景塔用,不过在盖好之前她就过世了。」 「那个给我好吗?」 锡尔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夏里恩少爷,好凉的风。」露西梳理在头侧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两撮大卷发,她靠在窗边,欣喜地望向地面。 「是啊,我也很喜欢这个窗户……」 夏里恩话还没说完,塔底下就传来「砰」声巨响。 「主人真是的。」露西叹口气。 「别理他,他进不来的……至少暂时进不来。」夏里恩叹气。 搬入万华塔,至今已经两年,他觉得在这里很好,这里只有他住,每层都放了满满的书,除了必要的王城结界检视工 作非得让他出塔不可,不然平时他只会待在塔里,把喜欢的书啃过一本又一本。 领地的工作,他放弃一半,剩下那些谁要处理他不管,没人做也就罢了,让锡尔去烦恼吧。至于黄金树的事务,他更 不想插手,黑花跟他联络过几次,夏里恩听出妹妹有意想接,自然乐见其成。 不过看她来信中有提到,如果让戴欧一起帮忙,说不定祖父会不高兴。而夏里恩的意见则是:如果锡尔讨厌戴欧插手 黄金树的事务,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嫁了,他那么精明,一定早料到有这种可能。 去年黑花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是个小不点男孩,结果如大家所预料,不是吸血鬼、而是贪狼,因为还很小的关系,感 觉有点笨。按照当初约定,她把儿子抓来给夏里恩看,结果小男孩在房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还把墨水当饮料喝, 弄得整张嘴变成黑色。 戴欧告诉夏里恩,进门时他看见锡尔偷拉他儿子的尾巴,然后小孩开始放声大哭时,又装出什么也没做的表情。 另外要说这两年来,遂星堡内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父亲……骸杰回来了。也许是巧合吧,在前任魔王退位后没 几天,那个看起来要比自己还小的父亲,竟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面前,然后厚着脸皮说:「以后请多多指教。」 到底要多多指教什么啊!他到底回来要做什么?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不过……夏里恩心里还是有一小部分妥协了:回来就好。 「砰!」 又一声巨响。 夏里恩望着露西:「你可以去告诉祖父,让他别再炸我的结界吗?」 露西摇头时,两边的卷发晃的厉害。「主人对大少爷您只针对他设的结界好像有所不满,我想他是想看看您过的好不 好。」 「好吧,随他去,我的结界会自动再生,看他要弄几个月都行。」夏里恩无奈地歪了下脖子,「你去跟他说我好得不 得了,有吃有睡,肥的跟食用豚一样。」 锡尔大概只是来看本来要给祖母的塔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是他不想让他进来。 他还不想……这么快,见锡尔的面。 「少爷如果这样算跟食用豚相同,那养食用豚的牧场可都要饿死啦,宰了也卖不到多少钱。」露西笑道。 「小露西也变得很会说话了呢,整天应付祖父很辛苦吧?」 「要叫我『露西姊姊』喔,大少爷。其实主人挺不错的不是吗?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少了主人的恶作剧还不习 惯呢。」露西好脾气地道。 「你能不在意就好。」 露西从来就没有抱怨过遂星堡里谁的不是,也许是傻大姊般大而化之的个性使然,就算吃了点亏也能一笑置之。 「大少爷您不再回城堡里住了吗?」露西从窗边离开些,帮忙把刚送过来的几叠信件,整齐地放好在夏里恩的办公桌 上。 「我在这里很好啊,既轻松又没人打扰,反正我不擅长交际,正好可以藉此不去参加宴会。」夏里恩微笑道。 「宴会?」露西像是愣了下,「已经很少办了,至少这两年很少,要不,来的都是几个主人最要好的朋友。」 夏里恩点头。 「要是主人走了,我们仆人会很寂寞的,少爷跟小姐们也是吧?」露西突然忧愁地抿起唇。 「祖父跟你说啦?」那件事。 「……应该说,我们感觉的出来,主人比往常更安静,而且他还送我漂亮的别针跟缎带,虽然我很喜欢,可是如果主 人愿意留下,我宁愿把东西退回去。」露西用指尖绕绕深草色的发尾。 「他活太长了不是吗?」 「也许是,主人背着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从先先先(中略)王时期开始。」 「以前我没想过,原来他也会痛苦,因为他看起来太完美了,所以大家都忘记这一点……包括我,所以总是想着过分 的要求。」 「主人应该不希望被谁知道,若依我了解他的程度,他会想带着一大堆秘密躺进棺材。」露西拉扯了下脸皮,想让表 情不那么严肃。 「那我最好先练习学会那天到来时,怎么不让自己哭。」夏里恩展出俊逸的笑颜。 这两年他想了很多事、也学习不去想很多事,锡尔那时说的没错,他不可能永远陪伴自己,所以,如果不振作起来的 话,一定会被取笑吧? 然后游刃有余地处理自己能做的,不再想拼命、不期待得到称赞,因为他是为了自己的领民在做事,那是种义务,他 该做的。 领民们辛勤工作,而他过如此优渥的生活,理所当然的要负起责任。 与能不能帮上锡尔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连,身为法尔贝特家的长子,是个就算不继承爵位,也无法推去的担子。 再过几年,也许威坦就回来了,他可以教他怎么写官方函与重要通知,这个他已经十分驾轻就熟了。若是共同管理领 地,领民们也会比较放心吧? 「大少爷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耶?」露西瞪大眼,望着夏里恩的目光,像在瞧什么稀奇玩意儿。 「什么不一样?」 「以前像水晶杯,现在是钢杯。」露西竖起食指。 「你喜欢洗哪种?」 「偶尔会不小心碰撞到食器,我喜欢不会破的那种。」露西走近窗边,由背后拉出一双缀着班点纹路,粗骨架的墨绿 肉翼,从大开的窗口一跃而下。 夏里恩吸口气,整天与书跟古老皮卷为伴,偶尔想念锡尔,就从窗户望出去,比遂星堡还要高的万华塔,能够刚好看 见古堡全貌。 闲暇时就专心研究结界术,通常就拿万华塔做实验,外头的结界做了一道又一道,而且还故意设限让锡尔进不来。 他想自己不在,锡尔可能有点无聊,有时晃过来,就炸掉他一圈防护,也许这对他锻链结界术有些帮助,每当外头被 拆掉一层,里头就多做一道。 结界反应施术者的精神,越安定结构越密、越专心张力越强,配合吸血一族本身的强大魔力,做出半永久的坚固防御 ,夏里恩靠制造结界来锻链心灵。 他痛恨自己脆弱的神经,所以才想改变,两年前难受到呕出血来的情况,他不允许自己再有第二次。 转回办公桌前,文件依旧堆得很高,甚至有一部分倾斜在粗砖墙上。万华塔的结构很简单,每层的空间都是圆柱型, 并不是很大,甚至放了桌椅与文件之后,塞下自己就全满,所以并不加多余的摆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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