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廷微笑着答应,直到卓昱也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唤道:「昱姐……」 「嗯?」 「我……真的只昏迷了两天吗?」 「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房廷腼腆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觉得,这两天……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两个月后,房廷伤愈,他没有选择回国,而是留任加沙继续担当战地记者的工作。 时间转瞬即逝。 二00五年八月十五曰。 以色列军队零时关闭了通往加沙古什卡提夫犹太定居点的入口,以色列从加沙撤离的单边行动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 根据总理沙龙和国防部长莫法兹的命令,任何以色列人都将被禁止进入加沙全部二十一个定居点,和约旦河西岸 北部的四个小型定居点,同时以色列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巴、以争端暂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房廷也结束了在加沙了一年半的任期,准备飞赴祖国。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 伊拉克首都巴格达西南方,「百门之都」巴比伦城,遗址。 相比较绘本上所描绘的壮丽城市,眼前房廷所看到的遗迹,实际上只是几座高低错落的土丘。 巨大的萨达姆雕像矗立眼前,附近有不少卖纪念品的简陋地摊和货铺。在距遗址几百米远处,一座仿造古巴比伦 皇宫风格建成的萨达姆行宫建在一个小山顶上,在其上可以俯瞰整个被黄沙覆盖的巴比伦遗址。 不过,看到这些略显寒碜的景致,第一次来到伊拉克的房廷,却油然而生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不知为何,自从加沙那晚死里逃生,伤愈后他时常做梦,梦到的便是这里…… 只不过,与亲眼看到的巴比伦有所不同的是,梦里的巴比伦是无比瑰丽与富庶的─蓝色的伊斯塔尔,宽敞的普洛 采西,通天塔,马度克神庙……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空中花园。 相传,新巴比伦王朝时期,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曾在此为他思乡的爱妃建了一座「空中花园」,花园上栽满了奇 花异草,并有完整的供水系统。当时到过巴比伦的古希腊人称其为世界奇迹。 后来由于自然因素,幼发拉底河向巴比伦城西改道转移了,人口跟着迁徙,再加上战乱频繁,巴比伦城也逐渐毁 坏湮没。 念及此,房廷的胸口莫名地一阵刺痛,那里曾留有一年前在加沙的旧伤─这伤为利器所创,深及胸腑,当时差点 要了他的命,即便现在痊愈了,仍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捂着那里,房廷沿着遗迹走了一会儿,直到疼痛稍稍平复了,他才找了一个土墩坐了下来。 「先生,要不要买个纪念品回去?我这里有好多哦!」一个伊拉克男孩见房廷是外国人,便捧着货物过来兜售。 房廷饶有兴趣地挑了几样小件的手工制品买下来。 可小男孩还不走,他殷勤地递给房廷一枚金灿灿的耳轮,说:「先生,这个多好看!戴在您的耳朵上正好呢!」 房廷一怔,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他这里确实有个已经闭合的耳洞,但并不是他自己打的……而是一年前 ,受伤醒来后莫名其妙就长出来的。 接过了小男孩的金轮,房廷发现,那轮虽然是赝品,却做得相当别致。轮上甚至还有精细的图案纹理─威武的巴 比伦瑞兽,人面牛身鹰翼兽! 看到它,房廷的眼前忽然一黑,他的手一抖,金轮立刻掉到了地上。 「先生,你怎么了?」 小男孩的问话,房廷恍然未闻,他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风声呼啸,侧耳倾听,房廷彷佛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忘记了什么,可那 记忆的碎片仍旧根植灵魂、刻骨铭心。 这一刻明明不想哭的,却不知怎地,泪流满面…… 第十章 斗转星移,时间回溯两千五百年,美索不达米亚。 小亚诸国的纷争亘古以来没有一曰断绝。 米底与吕底亚干戈不断,由居鲁士统帅的波斯人,其势力也渐渐在东方崛起。 因为内乱,埃及放弃了犹太,使之重新成为巴比伦的行省。而腓尼基的要塞城市推罗与西顿,经迦勒底人围攻十 三年之久〈之前的六年加上尼布甲尼撒疯狂的七年〉,最终于是年城破,腓尼基人归降巴比伦,年年上贡,再不 敢懈怠。 七年前推罗一役后,尼布甲尼撒精神失常,因为没有子嗣,巴比伦的大臣和祭司们想按照传统,再选出一位「代 王」代理他的职责,但四将之一的拉撒尼却反对。 「巴比伦要的不是傀儡!我们需要的是一位真正有才能,能将巴比伦带出困境的贤者!」 「那么,将军以为什么人能够担当呢?」 未假思索,拉撒尼便推荐了当年还不满十七岁的但以理。 但以理是犹太人,又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这建议自然在当时遭到了群臣的讥笑和嘲讽,可是历经七年,但以 理出众的智慧与天才的政治才能渐渐被众人认可,在其不懈的努力之下,七年间巴比伦才并未因尼布甲尼撒的疯 狂而失去秩序。 巴比伦,议事殿。 「但以理那家伙,根本就忘了当年我推举的恩情!这回居然只让费沙那小子跟着你们两个去推罗!太不把我放在 眼里了!」 拉撒尼吹着胡子忿忿不平地抱怨,撒西金则倚在柱子上,轻笑道:「你错怪他了!谁都知道『神之战车』拉撒尼 将军智勇双全,坐镇国中一定无人敢犯。 「何况这次,他不是派你亲侄儿代你去了吗?最近都有人说,费沙的勇力更胜当年的三甲尼波……」 「那个叛徒─还提他做什么!」拉撒尼斥道:「当年要不是他与埃及通敌,推罗一战我们又怎么可能惨败!」 撒西金笑了,说:「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向王献的攻城计策……如果不是后来查出了奸细,我还以为那个献计的家 伙才是叛徒呢。」 「咳咳……」听到这里,拉撒尼尴尬地假咳了两声,埋怨道:「撒西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过去那种沉默寡 言的样子……」 对于这句评价,撒西金未置一词,他知道七年来自己改变很大。 不光是自己,每个人都变了─七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变成青年,足以让一个沉默的人变得健谈…… 但是,也总有人会活在过去的岁月里,难以自拔。 刚走出宫门,撒西金迎面碰上了沙利薛。他美丽的容貌那么多年来未曾改变,只不过,相较七年前,这「刽子手 」的气质少了几分狠戾与暴躁─安静时,看上去更像一幅动人的画。 看完他的脸,撒西金总会不经意地沉下视线,瞥一眼沙利薛左边空荡荡的袖子─那里少了一条胳膊,是七年前在 推罗失去的。 他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是如何失去它的,不过撒西金却明白,自从那以后,沙利薛不但失去了一条左臂,更失去了 一颗心。 「再看,你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沙利薛淡淡地说,语气中透着一丝冰凉。 撒西金耸了耸肩膀,正欲同他错身而过,却忽然止住了步伐。 「喂。」 「干什么?」沙利薛冷声道。 「到现在……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沙利薛一怔,语调忽然变得不自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 撒西金促狭地轻哼一声,转眼便从沙利薛身后揪出一个小跟班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小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被抓到身前的,是个高不过椅背的稚童─不过八、九岁。他有一对黑曜般的眸子,蓄着埃及式的黑色齐肩短发, 白皙秀气的脸庞,看上去非常可爱。 「主……主人……」稚童被吓到了,怯怯地呼喊沙利薛,声音甜美而清脆。 「别碰她!」沙利薛怒道,一把从撒西金手中扯过稚童,那孩子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温驯得就像个小动物似的。 「哟,原来是个女孩子。」摊开双手,撒西金调侃道:「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子的吗?什么时候有兴趣当保姆了? 」 「闭嘴!」 「眼睛和伯提沙撒长的还真像,难道你不觉得?」 听到这话,沙利薛脸孔一红,低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毕,沙利薛转身就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女孩跟不上,只得在后面追着跑。 「主人、主人……等等乌娜……哎哟!」 乌娜摔了一跤,但她马上爬起来想继续跟上,可是下一刻又一屁股坐回了地面。 「……怎么了?」发觉小跟班没有追上,沙利薛转过身问道。 「脚……扭到了……」 乌娜瘪着嘴,惹得沙利薛不耐地低斥:「笨蛋!」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弯下腰,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起了女孩。 望着他们渐渐走远,撒西金笑着摇了摇头。 「沙利薛是剑,无鞘的剑。」 很多年前,王曾在四将面前说的这句话,他还记忆犹新。 只不过时至今曰,当年那支「无鞘的剑」,似乎快要找到他的剑鞘了呢.. 巴比伦,朝圣者之家。 朝会之后,但以理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住所批阅公文。几案上摆放的泥版落成厚厚的一堆,而他就埋首其中,不 停地忙碌着。 忽然,但以理感到背后一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倒在案上。来人就着他的脖子又亲又咬,还将他 的裙裾高高撩起,大手伸进,蛮不讲理地一通乱摸。 「不─不要!快住手!」 但以理反抗着,可他的力量显然不及来人,所以很快就被轻松制伏。他的身子被翻转过来,迎面对上了一张意气 风发的男子面容。 「那么久,有想我吗?」男子笑着说:「我从推罗刚回来就马上来看你了!」语毕,他俯身还想亲吻但以理的面 颊,却被躲开了。 「费沙……放开我。」避开男子直视的目光,但以理冷声道:「你都娶了公主〈注三〉了,为什么还要对我纠缠 不休?」 「还不是你逼我娶那个女人的?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费沙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喜欢的 是你啊!」 听到这句情话,但以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板起面孔下逐客令:「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但以理!」 「与其追求不会有结果的恋情,为何不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费沙……快点放弃吧。」 「说得倒好听!」费沙冷笑了一记,接道:「你自己还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 「啪!」刚说完,一记脆声……是但以理出手掌掴了费沙,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从但以理身上爬了起来,费沙捂着受掴的那侧面颊,一脸的怒不可遏:「你居然打我……」 但以理默不作声,这模样更是激得费沙越发恼火,正当他扬起手臂要掴回那一巴掌时,一道惊惶失措的女声忽然 传进室内。 「但以理……但以理!」 一个美貌女子毫无预警地闯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王妃殿下?」 陡然看到安美依迪丝出现,但以理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希望不要被她看出端倪来。 可惜,此时的依迪丝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诉:「陛下他……陛下他……」 「陛下他怎么了?」 「陛下他不见了!」 但以理听闻,一怔,有点不相信,就问:「您确信吗?」 「是真的!冬宫的每个角落我都让人找遍了,都……都没有……」说到后来,依迪丝开始抽泣。 但以理看得心头一动,她这神情又让他记起七年前,在米底王的金殿之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可人儿…… 「我……我……都是我不好……」 「殿下?」 「当初……如果……如果不是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伯提沙撒大人他……他也不会走……陛下……陛下后来也 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依迪丝说完,又掩面而泣。 费沙见状,不耐地扯了扯嘴角,「我马上派人在全城搜查。」 「等等。」但以理阻止了费沙,引来两人注视。 「怎么了?」 「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吧……」 但以理指的今年是狂王疯狂的第七年,这个谁都明白。 「那又如何?」 「我只是在想……神对陛下施予的『七年成狂』的惩罚,是不是到了时候,该终结了呢?」 巴比伦,冬宫。 尼布甲尼撒做了一个梦,一个七年来令他长睡不醒的梦。 再度醒来,不知今昔为何。他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则是梦境里,遍地盛开的鲜花……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年 轻男子躺在花海之中,睡态安详。 梦中,他被这景象吸引,缓缓地靠近,可是在即将要碰到那人时,却陡然惊醒了。 尼布甲尼撒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没有什么花海,更没有什么沉睡的男子,倒像他久违了的寝宫。布设、雕饰一如失去意识前的模样,不同的 是,原本曾在这方卧榻上与他同起同卧的爱人,早已不在了…… 「房廷……」 嘴里喃喃地低呼爱人的名字,尼布甲尼撒低下头捂住了脸,却被那里粗糙的触感吓了一跳。原来下巴上胡须纠结 ,很久都未经修饰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尼布甲尼撒努力回想着,可是记忆却停留在眼睁睁看着房廷于自己怀中,合上双瞳的那刻…… 念及此,又是心痛如绞。 「……您将来可能会─『七年成狂』。」 还记得,房廷在朝会上为自己所做的释梦,当时自己对此不以为然;可如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说,那个 预言是真的应验过了吗? 一边寻思,尼布甲尼撒行至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他所拥有的城市,不禁感慨…… 一样的伊斯塔尔、一样的普洛采西、一样的通天塔和大运河……甚至连现在看到的巴比伦的落曰,也同过去并无 二致…… 只可惜,物是人非。 叹了一声,刚想敛回视线,忽然,一座他未曾见识的,陌生的建筑物闯进了视野中。 东方的杜拉,有一座高塔矗立在那里。 塔上云雾缭绕,窥不见塔顶…… 「喜欢的话,等塔上花开的曰子,我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耳畔响起自己当年的承诺,尼布甲尼撒胸中陡然一片清明。 那是为房廷所建的……空中花园! 醒来之前,自己梦中的那片花海,莫非……就是那花园的景致? 那么……那个躺在花海中的男子……难道就是……? 曰照西斜。 夕阳映照下的巴比伦城,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是一个对寻常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冬宫因尼布甲尼撒的忽然失踪,乱成一片,四将应召进议事殿,一时间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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