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撤走恶质的手指,一边淡淡地开口道:「艾伦真是狡猾,明明很享受,却总是摆出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 …你不是答应要成为我的『恋人』吗?恋人之间连这种事都不能做?还是说……你真的那么介意我是一个纳粹? 」 身子一僵,我没办法反驳霍克尔的话。的确,长久以来我对这个男人的党卫军身分始终耿耿于怀,更无法原谅他 曾对我重要的家人所犯下的罪行! 「我杀过很多人。」霍克尔忽然这般道,缓缓摘下了墨镜。 「无关恩怨,只是为了执行命令,」他望着我的眼神异常认真,「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会对什么人手下留情 。只有艾莲娜.德沃夏克是个例外,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一根寒毛,释放她之后也没有 改变过心意。」 「那她怎么还会死!」听到霍克尔的狡辩,我又开始激动了。 「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呢,艾伦?」 霍克尔深深望进我的眼里,漂亮的蓝眼睛彷佛要溢出液体般温柔而忧郁,「就算我是纳粹,我也不会对所爱的人 撒谎,更不会想去伤害他。」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白,第一次看到这个无懈可击的男人近乎脆弱的一面,一那,我觉得我那自以为坚定的心开 始慢慢动摇起来…… 或许霍克尔真是无辜的,艾莲娜的死和他并没有关系,一切只是个巧合……可若是这样的话,我这四年对他的满 腔仇恨与怨怼,又算什么? 「不要信口雌黄!这种话你对多少人说过?」 「只有你,」霍克尔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你,我不会对其他人这么有耐心。」 他这么说,我不禁语塞。 的确,自从进入奥斯维辛集中营以来,霍克尔对我的照顾几乎称得上无微不至,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就被送进 毒气室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要选我这么一个平凡的男人? 「因为在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你了……」霍克尔拥住我这般道,伴着喃喃低语,亲吻雨点般落下。 我沉溺在霍克尔的温柔中,一种快要迷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这个男人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可以依靠他、我可以信任他、我可以…… 把自己的心交给他…… 两个星期后。 由霍克尔告知,我的刑期从原来的无期徒刑减成了半年─也不知道他从中使了什么手段。 「忍耐一下吧,艾伦,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你便能恢复自由之身。」这么说时,霍克尔从身后轻巧地将我揽 进怀里,「等战争结束,我们两个就去国外生活……」 听着男人说着不着边际的未来构想,虽然觉得可笑,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做他的听众。首次卸下心防面对这个纳粹 ,忽然觉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即便外表冷酷,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艾伦,下个星期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日……」 咦?二十七?第一次听到霍克尔谈及自己的年龄,我不由得一愣─虽然知道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可没想到竟比 我小那么多。 「那天,去我的别墅好吗?」霍克尔柔声道,轻轻地磨蹭我的颈窝。 我又不是傻瓜,当然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当即脸颊发烫,支吾起来:「你的同僚都会去吧?那我……」 「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他微笑着说,低哑的声调在我的心底激起一圈骚动的涟漪。 又在不知不觉中被霍克尔牵着鼻子走了呢……这教我记起上一次在他卧室里下的那盘棋─无力主导游戏的那一方 ,注定会沦为失败者。只不过,现在我开始相信,霍克尔并没有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一场单纯的「游戏」…… 十月的下旬,既不是军官休假的日子,也没有特殊活动,但我已经两天没有见过门格尔了,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 时,他正神经兮兮地殴打他的情妇,抱怨她把自己的制服弄脏了。 「即使没有门格尔医生主持,医院里的工作还是得按常规运行。」 我接到助理医生的命令时,门格尔正抱恙在家休息,听说他染上了斑疹伤寒─一种由人虱传播的急性传染病。 这个衣冠禽兽和女囚的性关系混乱,得这种病我并不意外,只是联想到他爱洁成癖的性格,听起来还真是有点讽 刺。 没有门格尔在,医院依旧安静,一切循规蹈矩、井然有序。 早上我定时给「试验对象」们送饭,到了下午,有一批新犯人被送到医院,我和另一个实习医生奉命给他们做体 检,就在我为一对双胞胎测身高时,一个女看守唤我:「赫克托尔,过来一下。」 我应了一声,跟过去,她把我领到门格尔的诊室,指着病床上面色潮红、浑身颤抖的诺拉,道:「这个小贱人病 了,门格尔医生又不在,其它大夫束手无策,你能治好她吗?」 集中营医院的看守和保育员们都知道,诺拉是门格尔的「禁脔」,虽然身分是囚徒,可是由于受到掌权者的青睐 ,她在医院是「受保护」的。在门格尔厌弃她之前,她不能死。 「让我试试看。」 我走近诺拉,检查了一下她的呼吸和心跳状况,量了下血压。女孩正发着烧,而且身体十分虚弱。 「妳哪里不舒服?」我问。 诺拉指了指小腹的位置,一边痛苦地泪流满面,看这情形,我立刻明白了:她接受了「克劳贝格」绝育法〈注九 〉!这种粗暴的绝育手术不但会让女性痛不欲生,有甚者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看来门格尔虽然「宠」她,但并不「爱」她,冷酷的白衣死神并不愿让一个犹太姑娘怀上自己的孩子。 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拧紧了眉,问:「妳的手术做了多久?」 诺拉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表示「三天」,我的心头一沉。 这个女孩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三天的折磨吗?如果没有人发现的话,她会不会就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纳粹控制下的奥斯维辛就是这样一个绝望的所在:剥夺生命、自由、尊严、怜悯、爱心、甚至是孕育下一代的能 力…… 看着无助的诺拉,我想起了艾莲娜,想起了乔安娜…… 忽然,心血翻涌,一个大胆的念头自脑中迅速闪过─ 在这偌大的集中营里,我的存在或许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可即便力量微小,我相信只要做出努力,一定也能改变 什么! 为诺拉进行药物治疗三天后,我又替她做了一个小手术,手术结束后她恢复的很好,只要两周内不行房,很快就 能康复了。 转眼,霍克尔的生日已至,按照约定,他亲自接我去他的别墅。当然,今次我的身分早与前次大不相同─作为门 格尔的助理医生,这回我有资格登堂入室了。 如我所想,在场的宾客,几乎每个人都是清一色的深色滚边军装外加「@」字袖章,这些都是霍克尔的同僚们。 其中,还有罗伯特.穆尔卡,他明明发现了我,却用一副看到陌生人的表情打量了我一阵,然后移开了视线。 见状,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毕竟,我已经脱下条形囚服,换上了西装革履─谁能想象短短几个月中,一个卑微的囚徒能摇身一变,成为「高 贵」的医生? 起初,我按照霍克尔的吩咐,坐在角落里,不去刻意地引人注目。可宴会开始没多久,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下级军 官便主动挨到我身边。 「你怎么不穿制服?」军官这般搭讪道,我注意到此人肩膀上戴着和门格尔一样的蛇杖徽章,他应该也是个医官 。 「我不是军人……」 「不是军人?那是什么?」他用古怪的音调这般问,教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纳粹的荼毒下,上至德国王子,下至普通的法尔茨农民,每个年轻男子似乎都以成为党卫军的一员为荣,思想 偏激的他们会怎样看待我这样一个身分「特殊」的囚犯? 踌躇了一番,我避重就轻地说:「我是……比克瑙营的助理,门格尔医生病了,所以……」 「原来你也是医生啊,我是吉普赛营的……」 来人打断我的话,一口酒气哈在我脸上,恶臭无比。 「门格尔医生上回来吉普赛营的时候,带走了一些有趣的试验品,你应该都看过吧?」 我一脸茫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遂用食指和拇指握成一个小圈,我愣了一下,忽然忆起门格尔曾在我面前 摆弄过的小玩意儿,于是脱口而出:「您是说玻璃珠吗?」 「你觉得那像玻璃珠吗?」 吉普赛营的医官暧昧地笑了笑,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没有仔细端详过,可回想起那些珠子的大小,忽然有股寒意从脚底升了上来─ 「难道,那是……」 「是眼球。」医官得意地说,「门格尔医生视察吉普赛营的时候,命令我们将各种颜色的颜料注射进试验对象的 眼球中,等颜色沉淀之后再把它们挖出来……」 又是这种骇人听闻的恐怖试验!我都可以想象将颜料注入犯人们的眼球时,门格尔绝不会心慈手软给他们使用麻 醉剂! 做过这种试验的犯人,眼睛一定会失明……不必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试验过后,成为残疾的试验对象百分之 百都会被送进毒气室! 虽然想装得若无其事,可听医官这么说,我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眉头不知不觉纠结起来。 「我染过淡蓝色、淡绿色、淡黄色和紫罗兰色……当然,像你这么深的眸色我还没有试过。」 来人盯着我的眼睛,一边缓缓逼近我的脸,一边发出造作的赞叹。 「真是漂亮的黑色瞳仁啊……」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了!」 惊慌地丢下这句话,我转身就想逃开,可是才迈开半步,身后那醉汉又不依不挠地拽住我的肩膀,道:「和长官 说话你都是那么没礼貌的吗?还没给我行礼呢!」 「嗨,希特勒!」 我扬起右臂,按照他的意思敷衍地行了个纳粹军礼,他这才放行,我逃也似地钻进人群,想找一处安心的所在, 谁料充斥眼前的尽是一片绝望的颜色…… 黑色……黑色……全部都是黑色的! 一瞬间我彷佛看到幻觉,所有身穿制服的纳粹化身成黑色的巨兽,向我扑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我不知所措愣在 当场,忽然肩膀上一沉,蓦然回首,我看到一头耀眼的金发和一对湛蓝的眸子…… 注八:这里指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九日的「水晶之夜」,纳粹党员与党卫军袭击德国全境的犹太人的事件。这被认 为是对犹太人有组织屠杀的开始。 注九:纳粹党卫队旅长加.克劳贝格一九四0年在柯尼希斯贝格妇产科医院,和专家们试验出一种称为「克劳贝 格」绝育法,这种方法是将一种刺激液注射入子宫腔,引起子宫腔发炎和输卵管堵塞而导致不孕症。 第七章 「你怎么了?」 今日的主角站在我的身后,搭着我的肩膀问。我猛地清醒过来,看到男人露出担忧的神情,没由来地一阵感动。 「长官,我没事。」我对着他故作平静道。 「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男人附到耳畔小声地说了一句,便自然地同我错身而过,望着他渐离的背影,有一瞬间,我很想从后面追上去, 但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不管怎样我必须冷静,与他保持距离。 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同样是在奥斯维辛,一墙之隔的世界却有如天壤之别。 迈向楼梯的每一步都是沉重无比的,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累过,以至于爬到一半,膝盖就软了。 我坐在通向阁楼的阶梯上,从梯井的缝隙中窥伺下方的动静。 有种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试图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霍克尔的踪影……等我反应过来时,目光已经胶着在某 个位置上,再也移不开了。 军需处最新配发的眼镜能够使我看得很清晰:那个人在微笑、在做手势、在和人攀谈;他年轻英俊、神采飞扬; 他穿着恶魔的制服,却和其它人都不一样…… 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的……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急敛心神,脑中却越发混乱! 理智告诉我卡尔.霍克尔是个纳粹,不能那么快就相信他!可是,除了他,已经没有人在我悲伤的时候替我拭去 眼泪,没有人会用温暖的双臂拥抱我,没有人会聆听我的烦恼和痛苦─甚至,已经不会再有人用柔软的声音呼唤 我的名字……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让我依靠。 「艾伦……」 低声的呢喃就像魔咒,用一种我早已熟谙的音调。 再度抬起头时,霍克尔就扶着栏杆,正弯着腰俯视我仰起的脸。 「结束了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朝我伸出手来:「怎么坐在这里?会感冒的。」 若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挥开他的手大声拒绝他,可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想这样做。 「我在等你。」 吐出这句话时,我如释重负般,异常地轻松。昏暗的阁楼上,看不清霍克尔此时的表情,不过他很快便用行动响 应了我…… 紧紧抱住我的是铁铸般的一双胳膊,霍克尔一改之前温和的作风,粗鲁……甚至算得上霸道地抓住我的下颔,用 力地吻了下去。 我呜咽着,他便捣住我的嘴,我一挣扎,他又箍住我的手脚,然后迫不及待地俯首去啃啮喉结的部分;我的力量 不足以推开他,他便得寸进尺摸索着去解我上衣的扣子…… 皮肤刚一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某种温热潮湿的触感就从颈项蔓延到锁骨……当意识到那是霍克尔的舌头时,羞 耻感猛地回归,我想挣脱他,无意间却碰到一处粗糙的所在…… 这里是……他的眉骨吧?粗糙的触感,难道─ 「你消失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把它当作你留给我的纪念呢……」 这是他眼上的那道刀疤!看上去并不严重,为何摸起来如此深刻? 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我慢慢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我割断哈克的颈动脉,再度将凶器挥向霍克尔时,他 只是躲了开来却没有呼救,然后捂着那只染血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一脸我看不懂的表情…… 就这样,在几乎被刺瞎的情况下,他还是纵容我这个凶手离开了国王酒吧。 现在想来,那表情或许就是霍克尔的悲伤吧? 「呜……」腰间原本长着胎记的地方传来酥麻的感觉,回过神,记忆中的男人正埋首我的胸前,捻着一处敏感的 尖端将它送进口中轻咬…… 身子一软,我差点从阶梯上滑下去,急忙在黑暗中捞过身侧的栏杆,就在此时,霍克尔欺身而上,挤进膝盖中间 ,猛地一下将我死死地压在楼梯中间! 蓦地袭来的痛楚教我昏头昏脑地咬向霍克尔肩膀─他的肌肉紧绷,呼吸急促,心脏律动的频率也远超正常的指标 …… 「艾伦……」霍克尔轻呼我的名,炽热的吐息落在颈侧。 我一个哆嗦,瘫软在他的臂弯里。趁着这空档,他攀上我抓住栏杆的那只胳膊,和我的手交迭着握紧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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