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夸奖,”陆云生虚伪地收下,冷下脸,“也是拜你所赐。”
“别废话了,我的时间不多,梓锡,我问你,当年的事情,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陈蓝奇怪:“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
“你既然没做过,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逃是因为我不甘心。”陈蓝道,“杀人的不是我,我为什么非要替你弟弟背这个罪名?”
陆宗泽也不急,缓缓道:“你一天不入狱,云生就没办法在这世上现身,始终要背着通缉犯的名头东躲西藏。”
“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陈蓝道,“大哥混道上这么多年,不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陆宗泽古怪地笑了笑,“杀人偿命,说得太对了。”说完,他拿出一叠照片扔在陈蓝面前。
陈蓝一看,脸色就变了,语气也冷下来,“你想干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认不认?”
问这话的时候,陆云生在一旁开了支录音笔。
“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谁说的,他不是和你有关系吗?”陆宗泽拿起一张照片,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据我所知他还是B大的研究生,你说我把这些照片送一份到学校里,会不会造成轰动?你再想想,梓锡,和一个三十六的老男人纠缠不清,传出去,多少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多少人会对他避之不及,他的名誉可就毁在你手上了。”
陈蓝怒极反笑,道:“大哥什么时候对一个孩子的名誉这么操心了?梓锡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不介意,他也不会介意的,劳烦大哥发照片的时候给重点部位打个码,我怕吓到孩子们。”
陆宗泽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似的,蔑笑道:“真是伉俪情深。”话头一转,又问:“那送一份给他父母呢?”
陈蓝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陆云生插了句,“事实上,早就寄出去了,前天就抵达了A市,只是没派送而已,不过你刚刚说不认,唔,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闲杂人等的指责不可怕,那亲人呢?梓锡,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你连他父母也要剥夺吗?”
陈蓝脸色发白,手都在抖,“谁允许你……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是你啊,我刚才问过你了。”陆宗泽笑道:“陈梓锡,我最后问你一遍,当年的金街杀人案,你是认还是不认?”
陆云生幽灵一样把手机屏幕放到他面前,那上面开了视频直播,画面上是一个人在窗边发愣,正是他家小片儿,偷拍的人明显在对面楼,一根狙击枪口突兀地出现在画面的一角,陈蓝瞳孔猛地骤缩。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旧事。
有一年下大雪,那天刚好是除夕,他从酒吧加完班回来,发现小片儿一个人穿着件衬衫蹲在他家门口,浑身冻得直哆嗦,看见他却好像又不怕冷似的,站起来,拽拽地递给他一个饭盒。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李爿恩还在闹逃学,他当时就愣了,没想到大过年的他会突然过来,赶紧把门打开让他进屋。
“你怎么来了,你家里人呢?”陈蓝把饭盒接过,发现还是热的。
李爿恩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一脸期待的样子。陈蓝会意,低头把饭盒打开,里面满满装了一盒饺子,码得整整齐齐。这孩子估计捂了一路,还冒着热气,大雪天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揣过来的,陈蓝哭笑不得,又有点感动。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在这城市也没什么朋友,从小过年这件事就和他没多大关系,他也早就习惯了,从不去凑那个热闹,团年团年,有家人才叫团年,他和谁团啊。
“这是你做的?”陈蓝问他,直接上手拈起一个放进嘴里,不用等李爿恩回答他就知道,肯定是!饺子皮太厚了,里面的肉馅根本没熟。
“好吃。”陈蓝违心地竖起大拇指。
李爿恩这下绷不住了,孩子一样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才道明来意:“我来陪你过年。”
吃饺子,看春晚,放鞭炮,陈蓝小时候没干过的事,那天晚上全干了。李爿恩在暖气房里待得太久,不知道外面原来有这么冷,出门也没穿件外套,陈蓝怕他冻着,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他穿,李爿恩却不愿意,非要和他一人穿一半。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天台上,看远处的烟花一片片炸开。当新年的钟声随着漫天飘雪传来的时候,他望着李爿恩在雪中冻得通红的脸,后知后觉地明白,什么叫心动。
上天真的待他不薄,把这样好的人送到他身边,他们像家人一样,互相依靠,互相取暖。他常常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呢?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这个孩子呢?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告诉自己,你要一直待在他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他,照顾好他,让他一步步成长为一个成熟男人。
只是,窗台的薄荷不浇水,不知道还能不能扛到过年。
他放弃了,微微闭上眼:“我认。”
这话一说出口,对面两个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陆宗泽笑逐颜开,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就知道你是懂事的好孩子,我会尽量让你在里面的日子好过些的,听说你的胃才做了手术?很多东西吃不得吧?”
陈蓝像是主心骨被抽走的玩偶似的,被拍得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
陆云生满意地收回录音笔,跟在陆宗泽身后一起走了,错身时说:“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好好想想细节,看怎么跟他们说吧。”
等到已经走出陈蓝的视线范围,陆云生才转头问陆宗泽:“哥,这李爿恩就这么便宜他了?”
“几张照片足够这兔崽子受的了,”陆宗泽只是笑,“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一举两得。”
“不用我再找人收拾他?他要是出点事,陈梓锡应该挺心疼的吧。”
“不,我们要是出了手,风向就变了,他父母那边还是先不要得罪得好。”陆宗泽拒绝,“再说,有一种惩罚,比受外伤更难承受,你就等着看吧。”
……
陈蓝猛地从梦中惊醒,周围仍是漆黑一片,待了这么多天,他依然没有适应这种黑如墨染的环境,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一点希望都看不到。胃里疼得好像正被人生生拿刀狂戳一样,陈蓝痛苦地翻了个身,动作带响了脚镣,惊动了下铺的犯人,那人立即吼出来,伸脚踹上他的床板:“动个屁动!他妈找死啊!”
“对不起……”陈蓝虚弱道,身体蜷缩得更紧。
陆宗泽的“照顾”并不止是说说而已,他身体原本就没有好全,断了药之后,伤口又隐隐有复发的趋势,发到手的饭菜又干又硬不说,还全糊上了辣椒。为了保持体力,他只能挑一点米饭泡在热水里洗洗了再吃,即使如此,到了晚上还是疼痛难忍。
这两天有管事的发现他那点小聪明,连接热水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陈蓝只好减少进食,连着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走路的时候都觉得头阵阵发晕。
这里的重刑犯都要上手镣和脚镣,陈蓝的显然也被特殊照顾过了,比别人的粗大了一圈,原本白嫩的四肢硬是被磨出了一层血泡,走路干活的时候几乎迈不动腿,一动就锥心地疼。
最难受的还不是这些外伤,那天对小片儿说出那番话之后,陈蓝几乎不敢去回想小片儿的脸,他当然不愿意放手,如果刑期足够短,他甚至希望小片儿能等等他,几年时间快得很,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是不行,律师告诉他,故意伤人致死,还潜逃十年,情节严重,加上陆宗泽从中作梗,他的刑期至少会是十年起。
十几年出去,他都快五十岁了。
过嫩的外貌常常让他也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但陆云生有句话说对了,他的眼神和他的经历出卖了他,他已经不年轻了。难道他要让小片儿等他十几年,然后跟一个糟老头子在一起吗?
就算他厚着脸皮赖得起,小片儿也耽误不起,那孩子还那么年轻,又那么优秀,这是他半路养大的孩子,他知道。就算离开他,小片儿也绝对不会混得比任何人差,他值得拥有一个更称职的爱人,一个真正能给他生孩子的爱人。
“哎,那个戴脚镣的,你过来。”远处的怒喝打断了陈蓝的思绪。
这几天阴雨连绵,迷蒙的雾气衬得陈蓝的脸愈发苍白,生病的缘故,肩膀也消瘦下去,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没了。
明天有上面的人过来检查,所里组织人做卫生,陈蓝被安排去清理老池塘的淤泥。他脚上水泡吓人,几个关系好点的狱友没敢让他下水,只在岸边清理杂草。
此时被点名,陈蓝在心里默叹一声,知道自己多半又要被人“照顾”了。一个年迈的狱友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往前。
陈蓝报之微笑,说了句“没事”。
“我戒指掉进去了,你帮我找找。”
“好的长官。”陈蓝挽起袖子,二话不说拖着叮咚作响的脚镣艰难地踏进水里,乌黑的脏水刺得脚踝又疼又痒,好像上百条小虫子同时往里钻似的。
早上没吃东西,陈蓝低血糖得厉害,一俯身就感觉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往脑门里挤,差点栽进水里。水面上倒映出他憔悴的模样,这让他感到一阵反胃,连忙用手划散。
冷风吹过来,掀起陈蓝单薄的囚衣,他裹紧衣摆,手在淤泥里一寸寸摸过去。周围的人都看出了针对,有同期进来的试图过来帮他找,被骂了回去。
在池塘里找一枚戒指简直堪比大海捞针,陈蓝也是有耐心,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竟然真让他找到了。
那管事无刺可挑,看陈蓝的样子又实在是弱不禁风,大发慈悲让他上岸来。
陈蓝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在冷水里站了太久的缘故,双腿早就麻木,提腿往前一迈,像是有人突然在水里拉住了他的脚踝一样,一下子没迈动,身体惯性往前倒去,扑进了水里。
这池塘的水年初的时候抽走了大半,最深的地方也只没到胸口,周围的人认定他能自己爬起来,都没太当回事,没想到等了半分钟,水面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糟了,该不是铁镣陷进淤泥里去了。”有人提醒。
管事的一听,立即跳了起来,他的确收了钱要教训人,可犯人出事了他可是要自己背责任的,忙大叫道:“快,快把他捞上来。”
陈蓝被拖上岸的时候几乎都快没气了,紧闭双眼活像个死人,医生漫不经心地过来瞧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忙让警卫给上面打电话,说是得马上送医院抢救。
这一闹,事情就大发了,犯人公告期都还没过呢就差点没了命,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孟川的熟人那里。
李爿恩一听说这件事,整个人都炸了,像一头发狂失控的狮子似的,疯了一样要去找陈蓝,可惜陈蓝现在是重点看护对象,饶是孟川的人也接近不了。
孟川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李爿恩活生生就是只野兽,陈蓝这驯兽员不在,根本没人镇得住他。李爿恩从诡异的冷静中抬起头来,眼都是红的。
“你要干嘛去?”孟川怕他冲动,想要拉住他,愣是没拽住。
皇后酒吧有辆送酒用的皮卡,平时不怎么用,一直放在后院里,李爿恩拿了车钥匙,不顾孟川的阻拦,直接开了出去。
“方盟,你摩托车呢,快跟上他!”孟川大吼。
李爿恩要找的人是青爷,这几天他一直在酒吧街打听消息,得知了青爷的住处,他原本计划拿到筹码之后再去谈判,可现在他等不了了。再拖下去,陈蓝就没命了。
李爿恩直接开车半路截了青爷的胡,把车堵在了巷子里,恰好两个人都在,他来得气势汹汹,曾建民都没反应过来,脑门先挨了一棍。
有句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青爷横了一辈子,到底还是惜命,躲在车上不敢下来,急急给手下打电话,被李爿恩发现,一根钢棍锤得粉碎。
“我问你,陈蓝之前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李爿恩揪起旁边曾建民的头发,
“我,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他也打我了……”曾建民痛哭流涕,几乎快要给他跪下了。
李爿恩掂了掂手上的钢棍,冷笑道,“那只手打的?”
“右、右……”
一声惨叫划破天空。
这是杀鸡给猴看啊,青爷脸都绿了,李爿恩砸开车门,浑身冒着寒气,把他拖了出来。要说两个人肉搏,青爷或许还有胜算,可李爿恩武器在手,他审时度势,当下就举手投了降。
“陈蓝的事情我知道。”
“说。”
“那个,陈蓝,就是当年的陈梓锡,我也是才听上面的人说的,听说他年轻的时候跟过陆老爹。”
李爿恩眼神一暗:“跟?”
青爷忙解释道:“不是,他年轻的时候是陆老爹的小弟,跟着陆老爹讨生活的,那会儿陆老爹也只是个小混混,手底下二十来个人,陈梓锡是这些人中和他最铁的,两个人后来还结拜了。
“后来他们组建了帮会,陈蓝是他的左膀右臂,陆老爹有个弟弟,经常和他们一块玩,三个人关系挺要好的,可是后来出了一件事,陆老爹的儿子被仇家绑架了,陆老爹带了人要去血战抢人,陈蓝却不同意,坚持要等警察来。陈蓝虽然和他们是兄弟,但性格完全不同,他受过教育,好像还是B大的大学生,想法不一样。”
李爿恩猛地想起当年他考上B大研究生时,陈蓝在公园里抱着石像痛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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