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我亲眼看见了。」景非焰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异样的狂热,急促地喘息着,「父皇那样抱着你......那样的神情......他、他分明是对你动心了。」心中恨了,手下不自禁地用了力气一拧,「这边封宁萝还没个了结 呢,竟又招惹上一个,你当真是一刻都不能让我安心。」 云想衣疼得皱眉:「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才,除了你这傻瓜,谁会多看我一眼呢天子之驾、九五至尊,我只是 跪在尘埃里面不敢看他,什么动心,你莫要抬举我了。」 景非焰扳过他的脸:「莫公公说你生得与我母妃一般模样,宫里的人都知道,当年我母妃三千恩宠集于一身,父 皇爱她至深,今天见了你,父皇定是想起了我母妃,这一腔情思尽数移给你了。」 云想衣的眼眸中掠过血红的颜色,那一瞬间,身子都有些发抖,尖利地叫道:「生得如此便是我的过错吗,与我 何干呢我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还不是任由你们摆布,怎么怪我」 「我不怪你。」景非焰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情脉脉,凑在云想衣的耳鬓边,轻轻地舔着他,像是在哄他,「我只是 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被别人抢走,你知道么,我舍不得你。」 铁刀的寒光在云想衣的眼睛前面一掠而过,森冷冷的刀锋贴住了他的肌肤。 云想衣惨白了脸,惊恐地瞪着景非焰:「你做什么」 景非焰的手中下知何时已握住一柄匕首,架在云想衣的睑颊旁边,他温柔地笑着:「想衣,我喜欢你,即使你没 有这张脸,我还是会一样疼你的,把脸毁了吧,这样就没有人来和找争了,你只能是属于我的东西。」 「不要不要!」云想衣狂乱地挣扎着,却被景非焰按得死死的。 锐利的匕首切开了皮肤、切开了肌肉,慢慢地,薄薄的刀刀带着金属的光滑与冰冷,宛如野兽的吻,吻过眼角、 腮颊。连血都凉了,流在脸上,凝固住。 「我爱你,别离开我,想衣。」景非焰喃喃地说着。 从手指到脚趾都抽搐了,很疼很疼,想哭想叫都无法出声,云想衣的眼睛被怨毒的神色所倾覆,苍白没有感情, 直直地望着景非焰,忽然痉挛般地一笑,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头。 「想衣!」景非焰发出一声嘶喊。 手中的身体软了下去,其实也分不清楚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脸上还是口中。景非焰呆住了,动弹不得,僵硬地 保持着那种拥抱的姿势,却任凭云想衣从他手中滑了下去。 森白的阳光从窗外斜科地落进,在淡淡的血色中凝结成一片一片的阴影。 「别碰我的脸......」蜷在地上,云想衣却发出了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景非焰身体一震,扑上去抓住了云想衣,颤着声叫道:「你没事吧......没事吧......」 云想衣怨恨地盯着景非焰,舌尖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来:「没了......这张脸,我宁 可......去死。」抖着手摸到自己脸上,怔了半晌,猛然凄厉地叫了起来,「不要......你毁了我......我的脸! 还给我!」咿呀不清的字句,含糊地搅和着血沫,却是极尖、极厉,像发了疯一般地在景非焰的怀中挣扎,没有意 义的扭曲。 「想衣、想衣......」景非焰似是痴了,只是拼命地抱着他,念着他的名字,吻他,嘴唇上是血的味道。 雁字成行,不见回时。 窗外的那株海棠枯萎了,竟过不了这个秋。 淡淡的檀木揉着青涩的杜若,燃香融雪,金兽炉浅,盛不下青烟纱雾,袅袅地飘起,又散开。 揭下白纱绷布,长长的血色痕迹从眼角滑过腮颊,浓浓一抹,宛如没有干涸的泪,淌到了唇边。 云想衣呆呆地望着镜中人影,忽然抓起手头边的镇纸,重重地砸了过去。「匡啷」的声响,镜子裂成了几块零落 的碎片,照得镜中人扭曲了容颜。 景非焰怯怯地在一旁看着,有些心疼,也不敢大声,只是温温存存地哄他:「你莫要生气,太医说过了,也不是 什么大不了的伤,仔细点调理,过个一年半载的,自己也就淡下去了。」见云想夹嘴唇欲动,连忙伸手捂住了他 的嘴,「舌头上的伤还没好呢,别说话。」 云想衣恨恨地瞪着他,咬着嘴唇,终是没有出声,忽然把头扭过去不理他。 侍姬将调好的药膏奉了上来,景非焰接过,小心翼翼地靠近云想衣,轻声细语地对他道:「来,把嘴巴张开,我 给你上药。」 「滚!」云想衣冷冷地吐出这一个字,牵动了舌上的伤处,不自禁地拧起了眉尖。 「很疼吗」景非焰扶着云想衣,温存地而强硬地将指尖探到他的口中,抚摸着柔软的舌瓣,细细地把药膏抹上, 待到伸出手时,已经被咬得红肿一片。 换好了药,重新将纱布蒙到脸上,云想衣自己觉得难堪了,将侍姬尽数赶了出去,只景非焰磨蹭着不走,云想衣 还是生气,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想衣......」偷偷地从后面过来,揽住他的腰,抱着他,景非焰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旁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 字,其实也没说什么话。 枯萎的海棠在斜风中微微地颤抖。云想衣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握住了景非焰的手。 「对不起......」景非焰的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听不见的,「讨厌我了吗」 垂下了头,云想夹把景非焰的手掌摊开,用指尖在上面北画着,写了两个字:「讨厌。」回眸望他,眼睛里幽幽 的,忽然叹了一口气,恼了、怨了,用指尖在他的手心里使劲地戳着。 沈香细软,一寸一寸的情思成了烟成了灰。 静静地拥抱着,却听见了叩门的声音,是赵项在外面禀道:「太子,宫里的莫公公来了。」 景非焰心下一咯登,拉着云想衣藏到了帘子后面,自己唤侍人开了门,迎上去:「公公何来,有失远迎了。」 莫公公客气地回礼,进得屋内,目光逡巡了一圈,别有深意地笑笑,做了个手势,随行的小太监将几个锦盒摆到 了案上。莫公公笑着道:「这些都是上好的生肌护肤之药,是皇上着意吩咐太医们配制出来的,单是南海珍珠就 用了两斗,只取了外层的珠皮,想来功效是不错的,太子不妨一试。」 景非焰勃然怒起,铁青了脸色,冷冷地道:「非焰近来并无大恙,怕是用不到的。」 莫公公不动声色:「皇上的意思太子也是知晓的,老奴就不多嘴了。」干咳了两声,看了看左右,微微叹息,「 殿下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吧,总是争不过的,何苦这般固执。老奴自先帝在时便入了宫,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呢,这 也是寻常了,生在帝王之家,总是要有些气度的,也不过是一时之欢,转眼即忘的,怎么就认真起来了」 景非焰拽紧了手心,把指节压得咯咯地响,寒声道,「可惜我偏生就没有这种气度,什么都可以丢的,唯独他不 能。」 「殿下又说痴话了,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莫公公摇头,「君为天纲、父为尊长,您这身家性命、这荣华权 贵,哪一样不是皇上给的。殿下一向是至孝之人,事事深得皇上恩宠,怎么这会儿竟犯起糊涂来了」 「莫公公......」景非焰欲待争辩,张口却觉满嘴苦涩说不出来。 「老奴言已尽此,听与不听,全凭太子自己了。」莫公公神色自若,指了指案上之物,「太子谢恩吧,老奴好回 去覆旨。」 阴沈的神色从景非焰的日小掠过,咬着牙僵硬地跪下了:「儿臣谢父皇恩赐。」 莫公公深深做了一个揖:「老奴告退。」 赵项送莫公公出去了。景非焰喘着粗气,愤恨地盯着案上的锦盒,只觉得心里有如针刺,梗得难受,猛然一扬手 ,将锦盒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云想衣挑开帘子,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得远远的看他。 淡淡的香、淡淡的灰,绕得人在烟里雾里痴了或者是狂了。 景非焰扑了过去,压住云想衣的身子,卡住了他的脖子,用沙哑的声音吼道:「早知道就在你脸上多划几刀,与 其让你被人抢走,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省得这般牵肠挂肚的,我图什么呢,你对我......本就是无心的。」 喉咙里干干涩涩的,像是被火烧着了,云想衣的脸色渐渐地成了一片青灰,秀丽的眉头绞成了一团,痛苦地喘着 ,微微地睁开眼睛,望着景非焰,眼波里有水流过。 景非焰的手忽然松开了,搂住云想衣,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的唇角、眉间,抚摸着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似乎想 把他揉碎了,融到骨子里,呢喃着道:「我一定是疯了,明明疼你都不及的,怎么老是打你、骂你,我不想这样 的,你会讨厌我的......想衣,你会讨厌我吗」 「没有的事......」云想衣嚼着舌尖,软软地说着,疼了时候,眼睛里的水就要流下来了。 「别说话。」景非焰凑过去,用手指在他的唇边摩挲着,「觉得疼吗」 云想衣点头,抓住景非焰的手指轻轻地啃着。 「想衣,我告诉你。」景非焰急促地呼吸着,炙热的气息拂过云想衣的肌肤,很烫很烫,「我不会放开你的,谁 想把你带走,我就杀了他......杀了他!」掐住了云想衣的腰,不自觉地用力了,像是生生地要把他折断。 云想衣扭动着腰肢,卧在景非焰的怀中,仰起下颌,渴望般地望着他,微微地笑了,清澈而且妩媚,像月光的影 子,在黑色的夜里滑过人的眼眸。 景非焰被一纸圣令召去了雍州,道是雍州守备拥兵自重,恐生异数,朝廷总是要先下手为强的,走得匆匆。 候他的时节,窗外有雨,敲湿了一树梧桐、一院清秋,天也凉了。湘竹帘子半搭在月牙门边,一袭白衣,三千青 丝,隔在雨外,却也是水做的。 云想衣跪坐案前,手指抹在弦上,先是时,细细慢慢地挑着,听雨声切切,思绪百转不觉间上了心头,也上了眉 头,无计可消除,手下重了,弦音铮铮,渐促、渐高,做铁马金戈之声。 身后轻轻地一声叹,商弦一惊,从指尖断裂。 侍人们恭敬地跪倒,将头深深地埋下:「参见陛下。」 云想衣有些急促地喘息着,伏在琴案上,只不回头。 诗人弓着腰无声地退出去了。 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笼了过来,男人靠近了云想衣,伸出手按上琴弦,慢慢地道:「一帘清风,几点霉雨,正合秋 意缠绵,为何作此杀戮之声,平白煞了这风景。」男人带着帝王的尊贵,便只是不经意地说着,也透出了几分威 严的味道,「你心中有恨何事何人」 云想衣拽紧了手心,又松开了,猛地起身欲去,方才走了一步,手臂被人紧紧地抓住了,向后一带,跌进了那个 男人的臂弯里。仰起头,映在眼帘里的恰恰是玄帝的脸庞,刚毅的轮廓,英挺的眉目,依稀间和景非焰也有七分 相似,却自多了一种沈稳的雍容之态。 玄帝的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感,似乎是痴迷、又似乎是痛苦,就是用那样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云想衣:「莹妃 当年亦工于琴道,每每弄弦能做天籁之音,冬为『漠风』,春为『涤水』,夏为『清微』,此为秋景,当做『思 雅』之调。」 云想衣轻轻地笑,带着那么一点点妩媚的挑衅:「伊人已去,徒留茕茕单影也是无趣,陛下既不能忘情,何不赴 黄泉之下寻觅旧音,却于此惺惺作态」 「放肆!」玄帝变了颜色,一掌摔在云想衣的脸上。 云想衣跌到了地上,眼波里有血色的影子,怕是流出了心事,只垂下眼帘,咬着嘴唇不做声。 玄帝的脸上露出了惘然的笑容:「连这点也很像她啊,总是爱要小性子。」俯下身子,手指抚上云想衣脸颊边的 那道伤痕,却皱起了眉头,「非焰下手真是不知轻重,可惜了,这张脸......」贴过去,轻轻地吻他的唇角。 「滚开!」云想衣的声音略有些颤,低低地叫着,只是挣扎。 那个男人忽然粗野地压了下来,帝王的高贵与矜持却都抛开了,在那时间只是像一只野兽,贪婪地嘶咬着他,沙 哑地呢喃着:「莹、莹,我知道是你回来了......」 男人沉重的喘息的声音、衣帛破裂的声音、还有一点点雨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地敲在心上。撕裂般的疼痛从下 面传来,瞬间刺透了整个身体。 那个男人吻他的胸口,可是觉得胸口好疼,一种尖利的东西快要穿过心脏,把他牢牢地钉住。 「非焰......」恍惚间,他这么叫着,其实却没有发出声音。 秋凉薄意,黄花瘦去,帘卷西风,独不见斯人。 细雨溅湿了青竹帘子,在微风里吱吱呀呀地摇曳。 景非焰慢慢地走进屋子,秋凉了,手脚都冰冷了。 断了的琴弦散落在地上,无人为它续。 「想衣呢,他到哪里去了」呆了半响,景非焰问出了这一句。 诗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什么话也不敢说。 「想衣呢,他到哪里去了!」忽然大声地咆哮了起来,景非焰像发了疯一样冲了出去。 在雨中策马夺路,狂奔到了宫里。守在宫门外的金吾卫奉了圣谕,只不肯放景非焰进去,架着长戈硬将他阻在外 面。 景非焰红了眼,「呛」地抽出剑来,金吾卫又惊又怕,调了人马围上来,僵持着不下。 「皇上驾到。」宦官拖长了尖尖的嗓子,远远地传来。 黄伞盖下,尊贵的天子慢慢地走到近前,冷了眉目,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景非焰。 雨落千行,湿透九重宫城,模模糊糊地望过去,全都是水。 景非焰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他双膝一曲,跪倒在玄帝面前,乞求着:「父皇,把他还给我,求您......把他还 给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把高傲的头伏在尘埃里,什么都不顾了,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嘶哑 地呐喊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把他还给我!」 「起来。」玄帝只是冷冷地对他吩咐道,「站起来。」 「父皇,把他还给我。」景非焰渴望地拾起头,颤声道。 「站起来。」玄帝倏然一声怒喝。 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话,景非焰僵硬地站了起来。 玄帝一掌狠狠地甩在景非焰的脸上,厉声斥道:「你是景氏皇族未来的君王、这天下的主人,而今,却为了一个 卑下的男宠在众人面前做此丑态,连朕的脸面都一起被你丢尽了。」 景非焰慢慢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呆呆地道:「我什么都不要......」 「景非焰!」玄帝一声断喝,日光炯炯直逼景非焰,「你不要什么是太子之位,还是、你的性命」 景非焰身子晃了一下,咬紧了牙关。 「你是朕的儿子,也是朕的臣子。」玄帝一字一顿,缓慢的语气中带着不容许违逆的威严,「非焰,记住这一点 ,只有朕能够决定一切,要与不要由不得你。」 雨落在脸上,沁了心的冰凉。眼中,早已熟悉的巍峨宫城那一刻竟是如此遥远不可触摸。 黄伞盖慢慢地行远,宫嫔长长的裙裾在雨地里拖过一道委婉的痕迹,顷刻间覆灭。 殿前侍卫将剑架到了景非焰的脖子上,冷淡而客气地道:「太子殿下请回。」 剑刀的寒光在景非焰的眸子里掠过,划破了黑暗的底色,雨水沿着眼角滑落。他的手抓住了剑。 「殿下」侍卫心惊,逼前一步。 景非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扭曲的笑容,残酷而冰冷。空着手握住剑刀,用力地卡了下去,「铛」地一声,生生地 将长剑折成两断。 满手都是血。 -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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