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水如光滑而有着柔细波纹的丝缎，一波又一波地闪动着。 风很凉，夜正长。 湖水碧绿清澈，水草最细微的动态都能很清楚地看到。却不知湖有多深，有多大，有多少转折？ 竹子疏密有致地俯下身来，遮住外面的天光，让湖面的水气显得格外地浓。 一层露水，凉沁沁地。 戾狐在如镜的水面滑行，芬芳饱满的蓓蕾插在荷叶当中，荷叶和荷花上带着露珠，带着清香。 停下脚步，手指抚上粉嫩的花瓣。顿时一颗露珠滴落，在戾狐的脚下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湖面上吹来柔风，水中细碎了竹影。 「这里不错……」戾狐喃喃道，盘腿而坐。长发蜿蜒在水面，浸入水中，逗得银针般的鱼儿聚集，在发间穿梭。 天地间唯水最灵，万物间唯荷最洁。要修炼，这片万荷丛中的池水是最合适的地方。 戾狐双手在腹部旋转，体内聚集的灵气随之翻滚渗入到四肢百骸，化入血肉。 「紫阳……」张开口的瞬间，吐出缕白烟，刚刚吸入体内的阳气化为热流，在体内柔柔的和灵气交融，没有一丝阻力。 这般顺从，就是戾狐所要的，就好像抱着谷绝翌的时候一样。那具白皙的身体，没有半点抗阻地接受着戾狐的侵入。不 同的两人竟可以如此亲密地结合，没有半点缝隙，完全的进入。 可是……戾狐睁开冰似的眼，看着水面的倒影，突然伸手过去。如葱的指尖穿过水面，那倒影就晃动着扭曲了。 可是，为什么抱着他的时候，他总是闭上眼？为什么，他身上的百合香越来越淡？而当自己要为他去寻百合的时候，却 又被拒绝？戾狐皱起眉头。 谷绝翌现在不提念想了。不仅仅是念想，他甚至越来越少的开口说话。沉默……摘来的果子他默默地吃，端来的水默默 地喝，如果有一天戾狐忘了去摘果子、寻来水，谷绝翌也沉默地不开口。 到晚上，谷绝翌就愣愣地望着夜色，直到戾狐来到他身后抱住他；谷绝翌会顺从地解开衣衫，让戾狐吸去阳气。自始至 终， 他的双眼还是望着夜，望着缀满星光的天。 谷绝翌越来越瘦了，夜夜抱着他的戾狐知道，可是不明白原因。 「他愿意和我一起来的……」戾狐皱着眉头说：「我杀了刀鱼堂的堂主，他就愿意随我一起来！他亲口说的！而且，不 是说谎……」 夜色如水。起了风，湖面就微微地动荡，漾起荷香。 「我不懂……」戾狐说，对着自己的倒影；水中那淡淡的人影眉宇皱着，细长的眼全是茫然。 「可是我知道，他在难过……」水中的人影一张一合着嘴唇说着。 「虽然他没有流泪。」忽而，人影一笑，绝丽的笑颜震颤了静谧的夜色，抖落几颗辉映月光的露珠掉落水中，「娘亲， 原来人难过的时候，不仅仅是流泪的…… 「我真拿他没有办法了。」戾狐依然笑着，看着水面，「怎么办？你怎么办……」 指尖穿透水面人影的额头，小鱼儿聚集过来，轻轻啄着那指尖。 「也许……」戾狐忽而转眸，认真地想着，「他不愿意我吸他的阳气。每次吸的时候，他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闭上眼 。不舒服，很难过……」 「嗯……他不喜欢，肯定是不喜欢！」似乎终于解决了心头大事，戾狐猛地起身，来回几步，笑道：「等我救出娘亲就 不吸了！ 「那傻子，就为这个？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戾狐放心般地吁出长气，走几步低下头，指着水面的身影道：「你说对 吗？那傻子……」 「你傻啊！」忽而，震颤山林的怒吼惊起无数沉睡的鸟儿，水面晃动，银针般的鱼即刻沉到水底。 戾狐一愣，转身，只见水面上跑来一人；跳动着漆黑长发，额前一缕突兀的白发尤为显眼。 「逸寻？」 逸寻听到声音，抬头，随即也是略微惊异地停下脚步，「戾狐？」 平静的湖面，站立着两道身影。无风，淡粉荷花静立，香气四溢。 突然，戾狐一手抬起，霎时蓝色火焰环绕指尖；逸寻也双指并拢，一点盈盈的白光闪烁。 「上次是你把我吹到将军府外！这个，我记得！」戾狐嘴角冷笑，说话间，手臂挥下，如箭般迅即飞出一道蓝色火焰。 「你可真是记仇……」逸寻手腕翻转，白色光点化成金黄火焰好似轻纱般缥缈飞扬，形成一道屏风。蓝色火焰撞过来的 同时，火花四溅，「吱吱」焚烧的声音不绝于耳。 「逸寻！」又是道声音，逸寻皱起眉头，回眸。 湖水边站着一人，焦急的神色，还有不知所措交握着双手，漆黑如夜的眼满是不忍和紧张，「戾狐！你是将军的干弟弟 吧？你不要忘记了，逸寻可是将军的师父！你伤他，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秦翎伦，有时候脑子转得挺快。逸寻斜过眼眸看着戾狐，可戾狐眼眸瞇起，嘴角的笑容更冷，「那，不让他知道就 可以了！」 愣怔一下，逸寻猛地合掌道：「这也对哦！」说着，立即身影上跃，脚底呼啸而过一道翠蓝色的火焰。 「可是……」逸寻跳下的瞬间，脚底踩出一圈涟漪，俯身，又是蓝色火焰飞过。 逸寻脚下用力，身影向后飞去，与此同时双手交叉一挥，两道金黄火焰凭空燃烧，交织成一张网。逸寻站住笑道：「可 是，你身上已经背负血债，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戾狐剑眉倒竖，冰冷漠然的脸，双指一弹，又是一道火光。 「如果你受不了天罚，你娘亲怎么办？还有谷绝翌……」 「你……」戾狐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逸寻，「你、你怎么知道我娘亲她……」 「唉，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逸寻挥挥手，整理下被火焰燎去半截的衣袖道：「我想那个傻徒弟了，带我去见他……」 戾狐冷笑一声，手一挥，散去了那不断交缠燃烧的蓝色和金色的火，「你要带他走？」冰冷的话里有毫不掩饰的威胁。 「不。我带他又能去哪里？」逸寻叹气道：「我自己都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人？」戾狐从鼻子里挤出个冷哼来。 「啊，对。」逸寻挠挠头，无奈地耸耸肩膀，「我已经连人也不算了……」 「那你带着那人，干什么？」戾狐随手一指，秦翎伦依然站在湖边不住眺望。 「啊，他……」逸寻皱起眉头，「我在将军府里待腻了。可刚出门就碰见他，他也机灵，一看我就知道我要走……」 「废话嘛！」戾狐眼神一瞥，只见逸寻塞满糕点而鼓鼓囊囊的怀中，一块点心掉出来，落入水中即刻聚拢上一群小鱼。 「哎呀……」有些可惜的跺跺脚，逸寻无奈地继续道：「他一路跟过来……也算他够本事，我怎么想办法都甩不掉！没 见过比他更傻的人了！就这么跑到深山老林里来，没有被野兽或者妖物吃掉，算他有福气……」 「哼……」不屑地冷笑，戾狐无聊的迈开脚步，「我不管你们！可是，谁也别想带走绝翌！」 「你……」逸寻笑起来，摊开双手道：「你啊，这么束缚着绝翌，可不好……」 「你懂什么？」戾狐一笑，细长的眼里却尽是寒意，「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的东西！又懂什么？绝翌心甘情愿让我吸去 阳气，心甘情愿给我一切！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不好吗？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话变成了回音，一层一层地远走，回荡…… 逸寻突然双眸圆睁，脚下一颤，竟因为心神起伏而立即身子没入水中。 「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碧绿色的水面，里面却是漆黑的，逸寻睁大双眼，却只看见朦胧。 长发漂浮，随水来去。逸寻伸出手，无力地伸着，黑暗中眼前一片晃荡、零碎的白光，渐渐地，离得远了…… 「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活着。他就有一天可以遇见让他好的人。只要他活着……即使，我永生永世无法与他相见， 永生永世不死、孤独来偿还我违背天意的罪。」 逸寻眨眨眼，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融在了漆黑的湖水中。 朦胧的白，更远……逸寻尽力伸长手臂，还是远。 这无穷的生命，这一天又一天的岁月，为什么已经很遥远了，却还是能够想起来？为什么人世变迁、历经沉浮，很多事 情都改变了，却还是记得？不是说感情最善变的吗？ 「逸寻，人的命很短，是不是？」 「是。所以你要珍惜一点，不要遇见什么事自己冲在最前头！告诉你，你武功虽好，可我担心你总有一天会被人一脚踹 飞！到时候我可不跋山涉水的去找你！」 无声地笑，抬起头来，满脸尽是温柔和歉意。 一见如此，逸寻就知道自己的话算白说了。 「既然人命短暂，那我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想和你一起走完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好运被人一脚踹飞的话，我也不要你跋山涉水的来寻我。没关系，我们 还有来世……你，就忘了我吧。」 「我才不要……」逸寻别过头。 「放心！等来世，我跋山涉水的来找你，好吗？ 「好吗？」 低低的呜咽一声，逸寻猛地捂住双眼。 「傻子。没有来世了……永远都不会有。你不会来找我，因为，你已经不记得有个人叫逸寻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看着你死而无动于衷。我也没有办法忘了你。对不起，我等不到来世……」 「你知道对他到底如何才是好吗？」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活着。他就有一天可以遇见让他好的人。只要他活着……即使，我永生永世无法与他相见， 永生永世不死、孤独来偿还我违背天意的罪。」 违反天意，违反天理循环，跋山涉水，修炼自己只为让一个人复活。 这个人的一生就此改变！只是不会再有个叫逸寻的人出现在他生命里。 其实这样挺好，逸寻想……没有我，他也不会早早的就被人乱箭射死！ 「那傻子……这一次，会长命百岁！ 「你不会只有短短的一生，你可以有很多愿望，并且有时间去实现，所以……」逸寻瞪大眼眸，望着周围完全的漆黑， 冰冷的水底，「所以，和我走完一生的愿望，就算了吧。好吗？」 逸寻笑着，静静地笑，身体悠悠下沉，「你绝想不到……我得到了永生的机会，永远不会变老。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 的！你看，我掉进水中或者被火烧，还是死不了。我不是人类了…… 「你可还记得，我很贪睡。总是想睡，最好每天每天都睡着…… 「现在，我就……好困………」逸寻吐出一口气，看着无数的气泡上升，向那片朦胧的白光而去，「我想睡了。」 长发飞扬，随水飘荡，放松的身体任由漆黑的湖水包裹住。逸寻闭上眼。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醒不过来，那就……好了。 可是冰冷的水泛起波动，伸出的手猛地被紧紧握住，逸寻一惊，睁开眼，只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气泡从口、鼻中冒出 ，漆黑的眼，焦急的神色，柔软的发抚过雪白的脸，秦翎伦。 拉住逸寻，秦翎伦向上游去。 逸寻无力地任由秦翎伦抓着他钻出水面。 「哗啦」的水声后，是秦翎伦依然焦急的脸，不断摇晃逸寻的双肩，喊道：「逸寻？你没事吧？啊，你怎么了？是不是 呛到水了？」 晃得逸寻头晕目眩稳住身子。逸寻瞥向秦翎伦，没好气道：「你看我现在，气息平常，一脸平静。像是淹水的人吗？」 确实不像，秦翎伦摇头。 「那不得了……」逸寻一笑，脚下一点身子钻出水面。站在因为浑身掉落的水珠而泛起涟漪的湖面，随手指向戾狐，道 ：「这家伙都说我人不是人、妖不是妖，不知所谓了，你还跳下来干什么？」 秦翎伦见逸寻又是一脸无谓的笑容，双目明亮，活蹦乱跳，就松了口气，慢慢向岸边游去，「见你突然沉下去，竟没浮 上来。让我还以为你想就此一直沉下去呢……」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般，秦翎伦转头看向逸寻：「你在哭吧？」 「啊？」逸寻愣了一下。 「刚才在水底，看见你好像在哭……」 「傻子。」逸寻突兀地笑一下，「我为什么要哭？我怎么会哭……」 秦翎伦笑笑，没有开口，继续向岸边游去，游了会儿又回头道：「比起你叫我孩子，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傻子……」 「傻子……」逸寻一笑又停住，转过头，捂住双眼。 「逸寻……」 睁开眼睛，逸寻望向戾狐。 冰冷色的眼，平静无波澜。 「干什么？你还没有走？是不是你这个大路痴忘记了回去的路？」逸寻笑道。 「你到底在难过什么？」戾狐问道。 眉头皱起，又仓促地笑起来，逸寻道：「奇了，你居然会这样问……」 「因为……」戾狐摊开手，逸寻抬眸四望，这时候才发觉，满湖荷花已掉落无数花瓣在湖面，随水漂浮。 夜凉如水，月儿倒映在水中，这个夜晚，荷花凋谢了。 「天怜你……当你落泪的时候，即使是满园春色也会在瞬间凋零，徒留空枝……」 「哼……」逸寻控制不住地冷笑，那胡言乱语的道人。天若有情，何苦如此降罪于我？即使如春天色为我突降寒雪，又 有何用！ 逸寻突然看向戾狐道：「天罚降下的时候，天恩并存……戾狐，你的天恩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只是，你要知道，宁 愿死别不要生离，宁愿长睡不醒不要一人独醒。」 戾狐眼神闪烁，动动嘴唇，茫然地开口：「你说的太难懂了……」 可是逸寻已经转身，几个飞掠来到岸边。 戾狐看过去，只见逸寻有些不耐地拉起坐在岸边的秦翎伦，说几句，秦翎伦摇头，逸寻又凶相毕露，秦翎伦依然摇头。 终于逸寻无可奈何地点头，秦翎伦就笑起来。 戾狐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冷灰色的人在月下更显冷清。 「你，懂吗？我不懂……」 第二章 谷绝翌一睁开眼，就见到一张脸，惊得他立即起身。 逸寻退后几步，有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我躲的快，否则我还不给你撞个大包！」 「师父！」谷绝翌惊道。 逸寻笑道：「听你声音够大……我就放心了。」 「师父……」 谷绝翌还未说完，一旁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将军。」 「秦翎伦？」谷绝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 「我就知道跟着逸寻是会找到将军你的……」秦翎伦笑道，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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