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艾米莉·弗朗斯,救救我!我父亲会给你很多钱……救救我——」 「老天哪,你是个人!」雷森说:「你是那个弗朗斯失踪的女儿!」 他记得仆人谈起过,大概在一年前,弗朗斯唯一的女儿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仆人们说她晚上出门时不小心 走到了幽冥的世界,再也出不来。现在看来,一方面确实是真的。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女子哭泣,大概很多年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了:「你认得我?求求你,救我出去——」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雷森问。 「我不知道,一些……手术,实验,还是魔法什么的,我不知道,救救我——」 雷森站在那里,看着她颔下开合的腮,不知道怎么做。 他知道他应该砸破水箱或是直接把她抱出来,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他都会那么做。可是现在,他不知道他如 果那么做会发生什么事,她离开了水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即使一年前她还是个能靠空气呼吸,能在花园里跑来跑去 的姑娘,她现在已经被变成了一个品种不明的物种。 女孩看他不说话,眼中充满惊慌,她禁不起再一次被抛下。 她看到雷森放在水缸上的手,她一把抓住,尖利的指甲狠狠划在他的手心,后者感到一阵刺痛,他猛地把手抽回来, 看到手心上全是血。 「你在干嘛——」他抬起头叫道,可是看到艾米莉的眼神,他又把剩下的话吞了进去。 她哀求般看着他,好像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失去他她就再也无法存活。 「求您了。」她说:「我画的是弗朗斯家的家徽,只有我会这样画,去找我的父亲,然后请他来救我,他会认得这个 的!他就在阿莱丝的城堡里当管家——」 雷森呆呆看着她:「可是……」他心想,可是他已经死了。 「不——」女孩尖叫一声,雷森被震得退了一步,她歇斯底里时的声音像锥子一样的尖,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 「天哪,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他大叫。 周围的玻璃被震得瑟瑟发抖,雷森想要离开,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就这样走掉。 「老天,我得先把你弄出来!」他说,转身去拿凳子,准备砸开水缸。花园后有一个人工湖,也许他可以把她抱到那 里去,至少那儿的空间大一点儿吧! 他抓住凳子,转过头准备用力砸下去。 然后他僵在那里,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面绣满了天使的大床,他站在城堡一间普通的客房里,一切都显 得普通洁净。 他慢慢放下板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 第十六章 我相信有个女孩被困在虚幻世界里,雷森想。她是一条人鱼,有满头浓密的金色长发,而且她还是弗朗斯失踪的女儿 。 这听上去完全是我疯了,但我可不会相信我疯了,就算要自我怀疑,我也得确认了没有这个人在水箱里受罪才行,他 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得到这种什么事都能相信、并且一定要追查到底的性格,这可不是一个和蔼教授孩子该有的性 情。 他转身离开把门关上,发现自己站在一楼的走廊上,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走到这里的。 房门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茶盘好瑞端地放在对面,他端起来,朝阿莱丝夫人招待客人的地下大厅走过去。 他不喜欢阿莱丝夫人的地下王国——当然,地上的他也不喜欢——那里错综复杂,他经常走错路,而他甚至不知道是 怎么走错的。无论他走过多少次,怎样试图去记忆,好像空间是一个个独立而调皮的孩子,正在和他玩游戏一样。 所以虽然阿莱丝允许他自由往来,但他宁可离它远远的。 他下了楼,楼梯坚硬而宽阔,曾有人花了大钱建造它。 他穿过地下二层那一条长长的黑暗走道,它长得简直莫名其妙,边角还长着一大堆会发光的苔藓,要多阴湿有多阴湿 ,雷森心想,她与其找管家,倒不如找个搬运工来干端茶的工作。 他感到脸上有微痒的感觉,如同走道上布满细细的蛛网,不停扑到他脸上,老天哪,这里是谁打扫的啊? 他听到头上有东西快速闪过,唧唧喳喳,不怀好意,他猛地抬起头,什么东西在视线的角落一闪而过。 天花板上,一片无尽的黑暗,烛光亮着,可是他看到不到天花板。他只能嗅到上方向下飘散出的一股血腥和腐肉的味 道,如同上面是一个肉食动物的老巢。 雷森熟悉捕猎者的动作方式,他能清楚意识到,他有麻烦了。 他放轻脚步,努力不惊动上方的肉食动物,可是他觉得它们发现了自己,正快速向下爬过来。他不知道这高度有多深 ,可那绝不是他刚才下楼梯时丈量的深度,倒像在深深的山涧中一般。这是不可能的。 在走到一个角落时,他无意识低下头,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这时曾有个人头,被墙壁吞食了大半……我曾来过这里,他想,在那个如同细砂一样抓不住的梦里,他曾走过这样一 个黑暗的走廊,可仿佛是在很多很多年后,这里已经被死亡所统治,远没有现在鲜活凶险的场景,只有被遗留下来连 哀号都已不会的生物,和浓浓的死亡气息而已。 哦,还有一个来自远古的宝藏。 当时他身边有另一个人,金色头发,很容易被惊吓,他说不准为什么这个人会在他身边,也许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 还像个人。而梦里那个他正在离人类越来越远,即使那是他最留恋的事。 所以即使是这里,也比梦里要好,梦里那个人总归会死的,变成毁灭一切的东西,毁灭他曾喜欢——他很惊讶自己还 会喜欢,在梦里他从没想过那些——和留恋的一切。 法瑞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他还是抓住他,试图给他不多的人生中增加点色彩,他就像是……一点儿阳光什么 的,带来属于人类生活的气息……他努力打住自己那些乱糟糟的想法,他的头顶正爬满了肉食蜘蛛,这可不是回忆梦 境的好时候。 上面的脚步更急了,而血腥味也更浓和让人作呕,走廊反倒明亮了一些,少许的苔藓长在角落,提供自己所能及的光 亮。 雷森加快脚步,想要通过这条走廊,他的手始终很稳,茶水一滴也没有溅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他如此镇定,在 危险之前变得平稳,好像是他骨子里的本能。 一滴血落在他的脚边,接着是第二滴,直到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洼。一根黑色的触手缓缓伸下,雷森突然停下脚步,那 触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然后雷森猛地转过头,和他不过两三厘米距离的,是一个巨大的头颅,它长着两只巨大的前螯,上面沾着血和碎肉, 巨大的复眼竟映出无数个自己的影像,像从地狱深处钻出来的恶魔。 雷森稳稳地端着盘子,盯着它没有丝毫的惊慌——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那触角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在视线之中,他看到了那之后无数密密麻麻的怪物,上方的空间本该只有五到六尺,可 是不是这样,那是地狱黑色的苍穹,而走廊的天顶是它的一道缝隙。他看到了,在他的头顶,是一个无尽的空间,里 面结满了蛛网,无数的怪物在里头觅食、交配和繁殖。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来到这个狭窄的走廊。他看到脚下发着微光的苔藓,突然明白了。那是怪物的吃饭铃, 他想,它们潜伏光线之上,追逐误入走廊的人类,然后拖回去吞食。 它们在等着……他想,感到呼吸困难。 可是那怪物仅仅触碰了它一下,便悄悄退回了上方的黑暗。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声音传了下来,那声音怪异得不像从人 的嗓子发出来的,它说:「他已经被它订下了……」 这些怪物会说话,他想,它们有智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的幻觉。 他转过头,脚步稳定地向前方走去,像所有态度沉稳的好管家一样,到了这会儿,他简直觉得没有比他更会当管家的 料子了,他一滴水也没有洒出来。除了之前被他自己喝掉的那一杯。 头顶的黑暗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带着神秘和恶意。私语并不是错觉,它们真的在低声说话,偶尔传来低低的笑声 ,谈论他像在谈论一份晚餐。 走道似乎毫无止境,但他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停下脚步,这里有一处向下的楼梯。 他可以把茶送到侯爵夫人那里……为什么他非把茶送去不可?雷森想,他说不准自己碰到了这么多疯狂的事为什么没 有拔腿就跑?他想去救那女孩,他面对一切能应付和不能应付的危险,逃跑似乎从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他父亲说过,如果你害怕,你最好迎着恐惧上去,不然你就会死在这件事上……他怔了一下,这是他父亲说过的话吗 ?那人应该是个温和的教授,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么些像杀手一样的话来? 但他知道那是他父亲说的,烙在他的灵魂上,他必须去面对,他不能逃走……雷森帕斯家的人是不能逃走的。 他们是战士,总是身先士卒的那一个。他也一样,即使他害怕。 他下了楼梯,转过弯,然后他看到阿莱丝侯爵的沙龙。 那让他感到一阵目眩,几乎没有站稳。灯光突兀地冒了出来,刚才他半点也没有察觉它的存在,可是现在他已经站在 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门口了。 烛光呈现温暖的金色,照得人眼花。里面的人们穿着奢华的、堪称瑰丽的衣衫,正在谈笑着什么,同样让人眼晕。 黑暗已经没有了,如果说有,它也只渗透在烛光照不透的边边角角,仍挥之不去,却已不再占据一切。 「哦,我们的茶水还有英俊的管家来了。」阿莱丝夫人愉快地说,这里是她的沙龙,雷森不明白她干嘛要把地方选得 这么偏僻,她的管家简直要经历一番地狱与魔鬼式的考验,才能把一小壶红茶送到她跟前。 说到红茶,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茶盘,再次敬佩起自己的工作技巧,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去。 「抱歉,我来晚了。」他说,走过去倒茶。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 雷森可以嗅到自己手心淡淡的血腥味,它依然刺疼,血仍在渗出来,那些人的目光让他觉得冷,那种紧张和恐惧让他 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房间里的人并不多,年轻的女士和先生们都穿着昂贵奢华的外套,但他们的五官……有一些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类, 仿佛在出生时混入了怪物的基因,眼睛又大又圆,额骨突出,身材矮小,他们看他的眼神有一种爬虫类的冰冷,以及 饥饿。 他把茶杯放好,很佩服自己的手还能这么稳。 那目光就像刀子,他怀疑再多待一分钟,他就会被空气中的无形力量给生吞活剥了。 侯爵夫人难道没有招待她的客人吃点心,填一下肚子什么的吗? 「你看上去不太好,亲爱的,你的手在发抖。」阿莱丝走过来,用一副关切的语调说。她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摊 开,好像他是她的丈夫、儿子或食物般亲密,映入眼帘的是一掌鲜血。雷森迅速把手抽回来。 「天哪,你在流血。」她惊讶地说,雷森说不准她的声音里是不是有喜悦在里面。 房间的角落里传来「啪」的一声,他们转过头,一个年轻人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满地的瓷片和茶叶,他呆呆看着雷森 的手,眼睛有点发直。 雷森觉得他倒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比较像人类的。至少他惊讶的样子很真实,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颜面神经。 「我不小心碰到了刀子。」他说,朝阿莱丝笑了一下。 阿莱丝又去拉他的手:「你该包扎一下。」她说。 「我这就去。」雷森说,努力想要把手收回来。虽然理论上说,握着一位美女的柔荑是件令人兴奋的事,但他觉得他 正在把手伸给天花板上的母蜘蛛,然后被她拖回窝里做餐点。 他转身离开,回头关门时,沙龙里所有的人都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像鱼一般又大又圆的眼睛中,充满了饥饿和冰冷 的感觉。 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还在看着他,若有所思。 雷森上了楼,穿过刚才的大厅时,脚步无意识地缓了缓,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火光下的一片静谧。黑暗藏在边 角,却也没有出来肆虐,这只是间宴会厅罢了,弧形的天顶映着璨灿的灯光,可以看到精致的玻璃镶嵌画,一点也不 像藏着什么怪物。 太普通了,他想,没有一处显得匆忙、可疑或是未被收拾干净。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他手心的刺痛。 「雷森帕斯先生。」一个声音说。 雷森转过头,刚才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他有一头短短的金发,几乎有些像银色,五官很秀气,身材削瘦, 几乎有点弱不禁风。他说道:「阿莱丝夫人问您能否准备一些点心?客人们都饿了。」 「我觉得他们确实饿了。」雷森冷冷地说。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伸手把门关上。可是那人一把伸出手来,挤进半个身子,一副充满侵略感的样子,说道:「 我们的食物呢?」 雷森眯起眼睛打量他,他不喜欢这间房子,但不代表这家伙可能侵入他的私人空间,还一脸威胁的向他问话。 他想了一下,觉得把门狠狠关上未免太粗暴,做为管家他至少得显出些优雅风范。 他朝那人的膝盖上俐落地踢了一脚,后者痛呼一声退了一步,雷森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丢下一句:「自己到厨房要去 !」 隔着房门,他能听到那家伙在外头咒骂,希望他下次能管好自己的脚,他想,这肯定不是一个管家该做的事,不过雷 森一点儿罪恶感也没有,好像他天生就是这种人。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夜色浓得像要让人窒息。也许我没自己想的那么适合当管家,他心想 ,自己更喜欢发号施令。 咒骂声消失了,外面又传来两下敲门声,他没有理会。 「雷森帕斯先生?」那个年轻人在叫。 雷森依然没理他,他警惕地环视着房间里黑暗的角落,他可不想当侯爵夫人的私人食品,他得想办法自救。他从没受 过今天这样的屈辱——被一堆怪物像盯肉一样盯了一小时! 正在这时,他看到有什么从床下一闪而过,他迅速站起来,拿起烛台,走了过去。 烛光照亮了床底黑暗的领域,它们迅速的退入角落,留下光秃秃的地面,乍看什么也没有。雷森愣了一下,床下放着 根被打了很多结的干草,微微映着烛光。 他俯下身把它捡起来,意识到他梦里似乎就有这么个玩意儿,这是一株会说话会上网(那是什么意思?)会背台词和 装死的植物,是自己把它打了这么多结,惩罚它居然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放他的鸽子。 他一边思索,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思忖着如果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也未免太有预见性了一点,因为那个梦 是他在马车上做的,那会儿他可不知道床底下会有根打了很多结的干草。 他听到地上传来沙沙的声音,他低下头,身体猛地紧绷起来。 一只长长的虫子正顺着他的脚边,爬进床铺的黑暗中。雷森从来没见过这种虫子,它差不多有一尺长,外壳几乎是透 明的,可以看到里头鲜红的内脏,有种邪恶血腥的感觉。 这时,他听到外面的年轻人说道:「……他被虫子吃了,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方式,我向你道歉,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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