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儿整个跌下冥界海——如果不是法瑞斯一手揪着他领子的话。 「我不喜欢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笛兰。」法瑞斯说。 那语气让笛兰感到浑身的血液冰冻了几秒,他试探地问道:「殿下?」 「是什么让你以为,你可以这么跟我说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法瑞斯冷冷地问。 「我、我很抱歉,殿下。」笛兰结结巴巴地说。在法瑞斯来到人界的好一段时间,他都持续着严肃恭敬的对话态度, 但法瑞斯人类的样子未免太有欺骗性了,才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像那样的字,毫无恭敬的、找死的字眼……」法瑞斯说:「我保证一个头也不会让你剩下。」 「是、是的,殿下。」笛兰迅速说。 法瑞斯手上一用力,把他甩到甲板上,如同甩一堆垃圾。笛兰狼狈地撞到墙上,然后迅速站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法瑞斯仍盯着海面,冷森森地说道:「现在给我滚远一点,笛兰,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保证会让你对今天说过的每 一个词感到后悔。」 笛兰打了个寒噤,这听上去只是普通的威胁,但是法瑞斯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知道这位殿下的手段, 虽然那只是在他还没有被封印时的事情。 「是的,殿下。」他抑制着颤抖说道,迅速离开。 他脑中浮现法瑞斯的眼神,心里想着,也许他们的二殿下……不,唯一的王子殿下,就快要回到魔界了。 法瑞斯站了一会儿,发现只能管着封印不再破一层,但它一点长合的打算也没有。 他在口袋里掏了一下,翻出一根干草来。 这东西看来刚才被自己吓坏了,所以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也好,省了他杀人灭口的麻烦……他重重抹了把脸,这到 底是怎么了。他以前在当魔王军司令的时候,就是用这么令人沮丧的角度思考问题的吗!? 他怔怔站在那里,雷森多半不会很快想到他,那家伙有自己的麻烦要处理。他有时间在这里耗。 他要平静下来。现在可是在冥界海,远不是他表明身分的好地方…… 天哪,他受够这种思维方式了。 他又这么呆站了好一会儿,第六层封印终于缓缓愈合,以后层次的速度将越来越快,但也够他等好一会儿的。 笛兰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别人出现过试图和他搭话什么的。大概因为一个人如果够危险,那总归能够得到那份该属于 孤立不群者的安宁,法瑞斯想,所有的人都避着他走。 他站在那里慢慢等待封印愈合,第一道是最困难的,接下来就会容易一些。 再接下来,会更容易。 当愈合了三道以后,他感觉好多了。 脑袋里不再是和血腥、杀戮有关的事,他开始能思考船上的问题,感觉到周围的人,意识到他还有些朋友。他又摸了 摸口袋,植物还是一株干草,自己刚才可能真把它吓坏了。 他转身往大厅走去,外面死气沉沉的景色看着让人心烦。他现在这样子去见雷森总归有些担心,他不想冒任何被驱魔 人发现的风险,于是决定到洁西卡和韦塔的房间看一看,希望那姑娘没什么事,虽然那可能性不大……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了这两人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打从内心希望一切平安。 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韦塔有些苍白的脸露出来,他的表情看上去离友善差很多,但也不像女朋友 死了那么严重。 法瑞斯扯出一个笑脸:「嗨,早安。」 「没那么好。」韦塔说。 法瑞斯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她还活着吗?」 韦塔让开身体,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我是说,她还活着,可是……她整个灵魂都陷入了黑暗界中,我不知 道怎么把她拉出来。」 法瑞斯走进房间,没有了洁西卡轻灵的身影,整个房间像是死掉了一般,一切都显得冰冷灰暗。 「我很惊讶有你不知道的事。」他说。 「她被拖进去了,法瑞斯。」韦塔说:「我可以列出一堆的理论逻辑来,可那一点用也没有。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 和黑暗的灵魂之争,我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在外面眼睁睁的看着!」 他烦躁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躺着的、他几小时前还活力十足的女朋友。现在她沉静地睡着,清秀的、表情丰富的 脸蛋似乎都陷入了阴影之中。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秀美和文静,韦塔有时会希望她能安静一点儿,但是现在,他只希望 她能永远那么吵。 「传说中,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试炼方式。」韦塔幽幽地说:「早已被人遗忘的方式,包括阴影家族。它太古老,也 太野蛮。」 但你知道,法瑞斯想,你背着家训在和混沌生物做交易,驱魔人家族的成员同样各有各的秘密。 他打量着女孩的脸庞,她看上去死气沉沉,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在昏迷中,而似乎有另一种力量笼罩着她。从睡梦中渗 出,影响到凡世。 「那具体指什么?」他问。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阴影家的存在方式更倾向于魔族。」韦塔说:「说这是个试练太抬举它了,这实际上是一个… …人间兵器的训练方式,把人性抹消,把她变成一头野兽,像那只什么圣虫一样,灵魂中只有黑暗,只知道杀戮的怪 物!」 他的语调听上去快哭了:「他们总说她是阴影家这一代最强的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是什么家族最强者,她对暗 杀那种事不感兴趣,倒是更喜欢文艺片、超人、拯救世界什么的,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把她找回来!」 法瑞斯没说话,他能想像这个女孩的性格,她在阳光下成长,天生不是暗杀和低调的材料。但却有天分。这就像一个 人被迫接受糟糕的宿命,你除了拍拍那人的肩膀,是找不到什么话好说的。 韦塔呆呆看着床上的人,继续说道:「我想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因为醒了外,也不再是以前的她。」 「你宁愿她不醒?」法瑞斯问。 韦塔苦笑:「你不知道灵魂被拖入黑暗意味着什么,法瑞斯……是的,我宁愿她不醒,我甚至宁愿我自己有勇气杀了 她不要让她再承受那种屈辱,就好像我曾经答应过她的一样,在她变得不再是自己、在她的生命不再有尊严时杀了她 !它们吞食她,把她变成一个没有灵魂只知道杀人的怪物!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停下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可再次开口时,他又找回了自制力,他的声音清楚而自制。「我们一个星期内就能离 开,别担心。现在我们在等一件事发生,这种事急不来。你先回去吧。」 法瑞斯点点头,可是并没有离开。他看了那个憔悴的男人一会儿,问道:「你知道她是为了救我而出事的吧?你恨我 吗?」 另一个人摆摆手,笑起来:「没什么好恨的,法瑞斯,是她自己决定去救你,我从和她在一起,就知道她是这么个多 管闲事的性格……也因为她是这样,所以我才会爱上她。」 法瑞斯看了他一会儿,那人又恢复了世界上只有他和洁西卡两个人的样子,他轻轻转身离开,没有继续打扰他们。 他的封印已经完全合拢了。 连法瑞斯自己都有些意外会这么快,那些烦躁和杀意,反倒在这个充斥着死亡和忧伤的舱房里得到了缓和,冰冷的东 西消失了,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法瑞斯。 不,这并不是以前的法瑞斯,这是那个被封印造就的……不存在的法瑞斯,他有些悲哀的想,可他却觉得这样刚刚好 。这样的他,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样子。 他又看了一眼韦塔的房间,他曾觉得那些谈情说爱的事情无聊又堕落,但现在那种气氛显得如此私密和不可侵犯,他 只能离开那个房间。那和他是否很强,甚至他是否急着和韦塔讨论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朝雷森的舱房走过去,有些担心搭档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这一次开门时,房间不再空荡,雷森坐在沙发上,烟蒂堆满整个烟灰缸,样子看上去很糟糕, 但法瑞斯很高兴他坐在这里,即使他看上去像是想来个灭世庆典。 他走过去在雷森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半杯酒,仿佛独自在家里时一样。雷森该是个让他觉得紧张的人,可实际上看 到他让他觉得很放松。 「恢复了吗?」他问。 「恢复了。」雷森说。 「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策画离开的事宜了。」法瑞斯说道:「韦塔说我们需要等一个星期,他在等待着什么事发生。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急着陪女朋友。洁西卡碰到了麻烦,她在黑暗中时灵魂被拖下去了……」他停了一下,有些惊 讶于自己的语气如此的「人类」,那是那样的忧虑和温柔:「她看上去麻烦真的很大。」 「哦。」雷森说,默默抽了会儿烟,淡蓝色的烟雾似乎凝结成了沉默的实体。然后,雷森又突然继续说了下去,好像 终于找回了谈话的心情。「杀死那东西时我感觉到她了,那非常糟糕……糟的不是十分之一的苏醒率,而是她多半就 是那一个会醒过来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法瑞斯问。 「她有穿过黑暗的韧性和天分,洁西卡一直显得过于脆弱和明亮,这也是她家族一直不敢对她委以重任的原因,那不 是阴影家族的气质。但那是因为她压根不想靠近黑暗的缘故,而不是她理解不了,如果她真的那么想活下去,我相信 她什么都做得了。」 「不,我是问你说她醒过来会更糟,那是什么意思?」法瑞斯问。 「因为醒过来的人,不会再是她了。」雷森说:「她会变得很强大,但她的灵魂却没法保住。就好像我变成寂灭之剑 后,就不再是我了一样,虽然她的情况是『下地狱』,而我的是『上天堂』。」 他自嘲地笑了笑:「最糟的不是死,而是……活着,永远的活着,以一种你绝不能接受的姿态。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自己变成另一种东西,甚至失去了否定这遭遇的能力,你……甚至连憎恨自己的存在都再也做不到……」 法瑞斯看着他,那人仍在下意识地握住拳头,张开,再握住。一种神经质的下意识动作,或者他的躯体确实仍陷于冰 冷和麻木当中,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对那种感觉的恐惧。 而那东西却终将吞噬他。无法改变。 就在此时,某样东西嗖地一声从口袋里窜出来,飞向天花板,悬挂在那里。 它待了一会儿,然后用一副幸福快活的声音嚷嚷道:「啊,看到你俩坐在一起,我感到太幸福了!这说明世界和平了 !」 「还活着啊。」雷森说。 「我们谁长得像和平女神吗。」法瑞斯说。心里头想着,他俩毫发无伤地坐在一起,在将来的某一天,倒有可能是世 界末日的征兆。 「噩梦都过去了,让我们把不愉快的过去都丢掉吧——」植物用期盼的语气说,让人想到电视剧里出轨老公试图回头 的台词:「当看到你们又和平地坐在一起,我就知道我们能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法瑞斯轻轻笑起来,这句话其实荒唐透顶,他和雷森在一起从不该代表什么「新的生活」,而雷森很快就要再也没有 所谓的生活了。可是那荒诞的感叹,却让他觉得感动。好像它真的能在不可转圜的危机中,假设出一个小小的天堂一 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假死状态看上去有损记忆,」植物用迷惑的语气说:「不过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坐着,就知 道什么事都没有,世界一片光明,充满希望——」 「在这种天气里?」法瑞斯笑起来,他看了看窗外,那里是片死气沉沉的灰暗,死亡像是被永恒冻结在琥珀里的实物 。 「我是这么感觉的!」植物说,飞到他的手臂上停下,动作轻柔得像只蝴蝶扑向一朵花儿,满怀信赖,虽然没几个小 时前它还被他吓得直接进入了假死状态。 像个小孩子,法瑞斯心想,完全爱上了它的绑匪家长,相信他们可以解决一切,相信世界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即使外面有怎样的惊涛骇浪。 雷森正坐在那里抽烟,他看上去很安静,全身都是冷的,不只是躯体,灵魂仿佛也同样在刚才的黑暗中冻结了。 「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法瑞斯说:「无论你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拉回来。我们是搭档。」 雷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法瑞斯说完这些话后就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这些没有原由的乐观和决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也许是变成人类的附带症状之一。 可是雷森笑了,法瑞斯的确救了他,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却在自己深陷深黑界时完成了一切,他找到韦塔和洁西卡 ,要求他们召唤怪物和画出高阶拘束阵,把自己带回人间。 雷森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一直以来他都是强大的存在,而且并不觉得自己喜欢救人或解决任务什么的,而扛下所有 的责任已经变成他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他有了一个搭档,真正体会到有一个人可以帮助自己的感觉。 也许这个搭档不一定要很强大,但当自己陷入危险时,他会不顾一切想去救你。 在深黑界时,在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没救时,雷森曾拼命试图寻找一点身体的感觉,那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甚 至根本不能分别陷入黑暗的极度寒冷或是浑身将要焚烧的白光的区别。 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属于人类的部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像是冰雪的碎末,没有一丁点儿的暖意。他不再能感觉到 什么愉快或是激动——因为「感觉」将会和他的本质相悖——他将变成寂灭的灰,并以那种形态永远地存在下去。 「无论你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去把你找回来的。」法瑞斯再一次说,把他的手套递给他。 雷森接过来,慢慢戴上。 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像看着一个无力挽救的垂死的人。 离那次爆发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他的身体并没有变化,已经恢复了感觉,并且能够灵活运动。可是他却有种从未体验 过的寒意,从他的每个毛孔渗出来,让他不停的发抖——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再也不能摆脱这些了。 他朝法瑞斯露出一个微笑,回答道:「我相信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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