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却泼了桶冷水:「只是想把你像狗一样牢牢拴住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好几天没开口的人张开嘴却不是好话,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气氛马上变的很诡异。 爸出声警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哥耸耸肩,继续自顾自地夹菜。 妈干笑两声,展开手心说:「还有,这两个备用电池给你交替着用……」 「才两个?」哥打断,「我有五个,还不是常常『没电』。」 「益翰,你到底想说什么?」爸皱了眉头。 「手机不是万能的,益凯如果不想跟你们报告,你们就休想随时随地找到他。」 爸妈的脸色变的铁青,哥却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我只是假设情况嘛,你们的益凯那么乖,应该不会像『某个人 』一样,对不对?」 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够了,吃完就回你房间去,不要在这里口没遮拦地乱说话。」 「是是是……」哥边点头敷衍边收拾碗筷,转头,突然丢出一个足以让风云变色的问题,「益凯,今天放学后跟你在 一起那一个,还满帅的嘛!是你男朋友吗?」 我愣住。今天放学后我的确和均在一起,可是哥怎么会知道? 爸妈不约而同地直直盯着我,一脸震惊。 「就是跟你一起吃小火锅那一个啊,今天中午,在正中路上,有没有?」哥像是怕我忘记似的,补充一堆细节,「我 那时候就在附近,亲眼看见的。是你,没错吧?」 「够了!」爸怒喝,「是你看错了,益凯才不会交什么不三不四的男朋友。」 「爸说你男朋友不三不四,你不生气吗?」哥挑衅地看着我。 「不……不是的,那只是个……只是普通朋友。」我支支吾吾地辩解,同时为自己和均见不得光的感情觉得委屈。 「普通朋友会亲嘴喔?」哥又问。 爸妈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 我急了,大叫,「才没有,你乱讲!」 在公共场合不会有逾矩的行为,这是我和均早约法三章的。 哥摆明了是要套我的话。可恶! 「没有吗?那么……」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爸制止。 「益凯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还有什么好找碴的?啊?」 爸紧紧握拳,杀气腾腾,那架式彷佛在下一秒就会冲上去狠狠给哥一击。 我扭了扭肩膀,紧绷的肌肉却没有轻松多少。 爸妈的立场一直很明朗,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小儿子是Gay,甚至连别人——例如我哥——怀疑都不允许。我早知道的。 只是,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我想都没想过,爸的强硬实在太不讲理,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哥咄咄逼人的气势整个萎顿下来,咬了咬下唇,「益凯。」 「啊?」 「的确,我不确定你是不是Gay。不过如果你是,看到爸妈一直在逃避,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吗?你不觉得自己应 该勇敢一点?你总该知道什么是你想追求的幸福吧?」 我没有答话。 「你不希望他们接受的是真正的你吗?如果连你自己都在逃避,那还有谁可以帮你?还有谁可以救你?」 「说够了没有?」爸的声音很冷,「益凯不是。他不会是的。」 「真的不是?」哥看着我的眼睛问,带着强烈的悲悯。 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知道,只要立刻拒绝,语气够强硬,再配合演技,不会有人不相信的,然后这场因性向刮起的风暴就会过去。 那是我想看到的吧?那是我想看到的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失去说谎的能力,酸了鼻子,张开嘴,努力,却说不出个「不」字。 「你倒是说话啊?说给你哥听,快说,说你不是!」爸看起来比我更急,那神情很明显地是在责怪我的犹豫。 我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如果,我是呢?」 「如果?」爸三两步跨到我面前,使力揪我的衣领,强迫我从椅子上站起,接着他高高举起右手,「不肖子,你说什 么?再说一次!」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爸自己不能接受,就要强迫我自欺欺人吗?那我算什么?不能有思想?傀儡? 「同性恋,没有错……」自觉语气太过强硬,我体贴地在句尾附上疑问语气,「……吧?」 「啪」的一声,爸高举的右手落了下来。 我听到自己挨了一个巴掌,是听到的,挨掌的左边脸颊其实没有什么感觉。 妈尖叫着把爸拉开,然后双唇一开一阖,好象是在骂;好象,因为我没有去注意。哥跑到我身旁轻抚我左脸的时候, 我才开始有麻麻热热的感觉。 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爸的怒喊声:「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是让你去做同性恋的吗?无耻!你男朋友能做什么?除 了肏你他还能做什么,能养你吗?」 一股怒气冲上喉咙,我咆哮:「谁说他不能养我?我就要他养我!」 冲回房间,用最快的速度翻出藏在书桌抽屉深处的、均给我的钥匙,随手抓了把零钱,接着我就要出门。 「再也不回来了!」我大声喊,像是种宣誓。 妈追上来,要往我手心里塞东西,我一挥手,那东西用力摔了出去,支离破碎。是跟我无缘的手机。 没有惋惜,我已经没有馀力去惋惜任何东西了。 开门,狂风把粗粗的雨丝卷进屋里。外面是坏天气。 我没有带伞,不过并没有迟疑,举步就往雨景里冲去。 妈还在呐喊,混在刷刷刷的雨声里显得卑微而渺小,我没有去听,也听不到。再说,听了又怎么样?我就不会走到这 一步了吗? 好象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雨珠打在身上的有点疼,打在脸上的则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跑到站牌的时候,正好来了一班公车,我虽然因此幸运地免去几分钟的淋雨等待时间,但一段路程的雨中狂奔已经 让我湿透,脚下不新不旧的运动鞋每一步都会压出水声,上衣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有些难受,还有,内裤也是。 总之,非常狼狈。 好在我清楚自己是出来逃难而不是郊游的,也就认命的很。 上公车的时候司机看我的眼神非常不友善,那表情像是在警告「给我站着,别把坐椅弄得湿答答」。我投了零钱,冷 冷地看了司机一眼,然后找了个很前面的位置,故意在司机揪紧的眉头前,安然入座。 我想,如果司机的不满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或者姿态放软一点,我大概会主动为接下来的乘客着想吧。我这个人就 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曾经有长辈说我个性太强,有时候要学着忍,否则一定会害了自己。可不是吗?我就是这样 离家出走的。 街景在雨中朦胧推移。因为不是尖峰时间,没有塞车,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些感慨。这个代表均的站点,一开始给我的是情感上的慰藉,后来却带我走向毁灭。现在呢?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一个很秀气的男孩撑伞走到我面前,「恒洲路要怎么走?」 「我就是要去那里,」我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跟着我走。」 男孩有些迟疑。我没有理他,迳自往前走去。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追了上来,然后补了句「谢谢」。我点点头,当 作回答。 「没有伞?要不要一起撑?」男孩边说边把伞挪一点过来。伞不大,他被迫和我肩碰肩并行。 我很感激他的善良,可是,「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劝你可以离我多远就离多远。」 男孩吐了吐舌头,放慢脚步,我于是重新接受雨水的洗礼。 没差,我这么告诉自己,反正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不是吗? 男孩一直跟着我到了恒洲路,接着我们停在同一所公寓楼下。他笑着说好巧,我点点头,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当两个人一起在七十六号之二门前停下的时候,气氛变的很诡异。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我问。 「不,不是这样的,是我要找的人刚好住这里。」 我愣了一下,提起脚步往四楼走去。 他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伸手按了门铃。 真的是来找均的?这样一个秀气的男孩?我的脚步顿时重了不少。 「学——长——」 门板拉开的时候,一句甜的发腻的撒娇声狠狠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回头,刚好看到那个男孩像蛇一样缠在均身上的过程。 均嘴里嚷着「好了好了,让别人看到要怎么解释」,双手却没有把他推开的意思。 下一秒,男孩轻轻地吻了均的脸颊。 我的怒气瞬间炸了开来,一连跳下好几个阶梯,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到均的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均呆住了,男孩也是,两人瞬间变成雕像。 「放手!这个人是你可以抱的吗?」我紧接着使力去扯男孩不规矩的双手。 男孩吓了一跳,赶紧弹开,扫了我和均一眼以后,神色慌张地跑下楼去。 「你发什么神经啊?」均回过神来,对我吼。 「他是谁?」我音量不甘示弱地放大。 「学弟,不过……」 「你要跟我说只是普通朋友,是吗?骗谁啊!我的朋友就不会这样抱我!」我恨恨地说,「你倒是挺沉醉的嘛!舍不 得推开?」 均沉吟了一下,「好,算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就算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好了,我不爱他,我只爱你,这样可以了吧?行了吧?」 我最听不惯的就是这种极尽委屈的道歉,火气立时烧的更旺,气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好了啦,进来了啦!」均伸手想把我拉进屋内,「淋那么湿,我……」 「啪」的一声,我把他的手打开,「不要碰我!」 「你还有什么好不爽的?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均的脸色也不好看,「而且你也很过分,不分青红皂白就发飙,回头 我要怎么跟学弟解释?说穿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怀疑,尽管你皮夹里一直不愿意换上我的照片!」 我的气势霎时间弱了下来,微张着嘴,脑袋一片空白。 那张是别人的照片,均早就知道了,是吗? 威区、羞辱、不堪……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我只能崩溃! 「我贱!谁叫你要相信我,活该!」 我扭头往楼下冲去,均立刻追上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喊的凄厉,我却没有缓下脚步,楼梯四阶五阶地跳,膝盖脚 踝隐隐生疼。均不敢像我一样拼命,很快的我们就拉开一段距离。 冲进雨里以后,我一股脑儿地净挑小巷子走,左转右转右转左转,跑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回头,身后空 荡荡,均果然没有追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安心了还是感到后悔,腿一软,跌坐在泥泞的雨地上,好久都站不起来。 漫步走到电话亭里,我迟疑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阿威。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可是又不想回「牢笼」,只好向阿威求助。 我想阿威的脸色一定不会很好看,他已经说过了,要我尽量别去骚扰他。可好歹我们有过一段交情,借住一晚应该不 过分——是的,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原本我想一辈子离开那个会让我窒息的地方,无奈天不从人愿,除了闹一晚的别 扭以外,我似乎再搞不出其它花样。 在地上的小水洼里,我看见自己脸上挂着的凄惨苦笑。 「嘟——」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接电话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我认得的。 「惠铃姊,我是益凯。」 「益凯啊!你……找阿威吗?」 「嗯。」 「这个……阿威不在家耶……」惠铃姊的回答有些犹豫。 不在家?我看了一下挂在左腕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阿威去哪里了?」我问,「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有回应。 「惠铃姊?」 「益凯,」惠铃姊压低声音,「我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说实话,我不想骗你。」顿了一下,「是阿威一再强 调说不接你电话的,所以,所以我刚才……」 我愣住。胸口像是被一个大榔头狠狠敲了一下,很痛。 「你是不是阿威吵架了?」惠铃姊继续说,「其实牙齿都会咬到舌头了,偶尔发生争执没有什么。这样吧,你有什么 话想跟阿威说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用了。」我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垂头丧气。 「不用跟惠铃姊客气,我是认为如果只是误会……」 我直接挂了电话。 雨还在下。我已经湿透,也就不在乎还会淋多少雨,索性避开骑楼遮蔽,让雨水狠狠打在身上。 我还没有死心。下一秒我就想到阿哲,那个认识没有多久却给我最实质支持的朋友。可是一来我没有他的电话,二来 我没有记住他家住哪里,要搭哪一路公车。换句话说,我根本没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我低着头沿着大马路一直往前走,没有目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脚步。 看来今天要在公园或路边睡一晚了。虽然气温不是很低,但毕竟是冬天,风吹过湿透的衣物时我仍然会打几个冷颤。 如果就这样睡下,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 我想到均,然后开始恨他。如果不是他中午带我去吃小火锅,哥就不会发现然后乱嚼舌根,爸不会发飙,我也就不会 负气出走。要不然,如果他对学弟不要那么亲密,或者不要拿君的照片作文章,或许我现在已经躺在他怀里享受报复 家人的快感了。 再不然,他跑快一点,追上我,低声下气恳求我留下,我应该是会原谅他的,毕竟我没有其它后路。 想到这里,我改而怨恨自己的窝囊。郑益凯啊郑益凯,你连同情的施舍都甘之如饴吗? 直盯着地面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鞋,再来,头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厚重触感——撞到人了! 我连忙抬头,「对不……起?」 尾音上扬,因为惊讶。 那人的轮廓是我熟悉的,他把伞挪了一半过来帮我遮雨,然后露出牙齿亮晃晃地笑。 「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委屈涌上心头的同时,我的眼角挤出一滴温热。好在脸上本就全是雨水,旁人根本分不出来,我才没有因此感到尴尬 。 「均……」我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想是被堵住了,紧紧地发不出声音。我想举起拳头往他胸口捶去,可下一秒,他的 句子让我甫抬起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他显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原本还怕认错人,或者是你已经忘记我,看来, 呵呵,是我想太多了!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三四年了吧……」 第八章 君变了。匆然一瞥,会误以为他是均的影子,其实他现在的容貌比均帅气多了,五官立体不少,身高突飞猛进,略显 低沉的嗓音昭示着即将成为男人的褪变。我看的目眩。然而,心里却不知怎地只记挂着另一个「次级品」的身影。虽 然和旧时的梦中情人重逢该是朝思暮想的乐事,但知道不是均来接我的时候,失望的情绪明显地压过一切。这是怎么 回事? 君问了很多关于我的问题,包括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淋着雨失神地在街上闲逛。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苦笑。大概是我 的表情太过纠结,君愣了一下,接下来便不再挖我的隐私。我感谢他的体贴。 之后,君开始滔滔不绝地陈述这几年的概况,他说他刚转到新学校时很难适应,等适应的差不多以后却要毕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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