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敌人的进攻，面对血腥的扑面，面对生命的逝去，却依然这么镇定自若，战场女王阿鬼儿，果然名副其实。 错眼间，却见阿鬼儿手中的令旗被一张弓代替，慢慢的，弓开如满月，然后，两支箭瞬间离弦。 “小心。”我回过神来伸手推向梅微，推得梅微和小秋一个趔趄，也正躲开了箭。 然，箭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梅微。 “噗噗”两声，箭扎进肉里。 “爹爹！”怀里的小安忽然放声大哭，扭动着要下来。我死死抱着他，刚才没让他下来，现在更不会。 葛云暮在那一霎那转身抱住文洛天，射向文洛天的那支箭正插在葛云暮背上。那阿鬼儿膂力甚大，距离这么远箭居然能深 入半尺！ “云暮！” “文洛天！” 两声惊叫。文洛天瞪大了眼睛看着趴自己身上的葛云暮，他的手在葛云暮背后摩挲，当摸到箭时手蓦然顿住，然后颤抖起 来。 而另一声，居然是梅微。 没坚持太久，两人慢慢滑到地上。 “云暮，云暮……”文洛天声音有些哽咽。 “洛天……”葛云暮轻轻拍着文洛天的背，“没什么，你不要哭。” “爹爹，阿爹……”小安大哭，两只手伸着挣扎要下来。 “小安……”两人一起抬头。 我冲他们摇摇头，死死抱着小安。 “小安，让苏叔叔抱着你吧。”文洛天冲小安笑笑，“跟着苏叔叔，要听话，啊。” “小安乖，”葛云暮也笑笑，手却紧紧握住文洛天的手，“小安不是要做苏叔叔的翼君么？那就多让他抱抱。”说完立马 转过头，一股又一股的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我紧紧抱着小安，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残忍过。 “云暮……”文洛天费力抬起手，慢慢摸着葛云暮嘴边的血，“当年你说，我们战场上相识，战场上相爱，我们的爱情是 战争给我们的。现在……咳……”文洛天咳了一声，一股血也顺着嘴角流下，“现在我们死在战场上，而且没有分开，你 说，是不是也算不遗憾？” “是。”葛云暮微笑，缓缓抬手摸向文洛天的脸，“不遗憾。有你在，我什么也不遗憾，洛天……”说完，手便滑了下来 。那个微笑，却固定在脸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无力吐出。忽然手腕一疼，我低头一看，是小安用力咬在我手腕上，他颤抖着，使劲咬。我不动， 不敢动也不能动。小安小安，你不要去。小安，长大了别恨我。小安，你是我的翼君…… 忽然他腿用力一蹬，正踢在我肚子上。我手不自觉一松，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趁机跳了下了来。 “爹爹！阿爹！”他哭着就要过去。 “噗！” 一支箭破空而来，正插在小安身上。那是我刚才站的位置。 “小安！”我和文洛天同时叫道。 箭的冲劲使小安栽倒在地。他睁着眼：“阿爹……”然后慢慢向文洛天他们爬去。 我浑身都在颤抖，几乎就要摔倒。 小安…… “阿爹……” 一点一点，小安伸着手慢慢爬着。文洛天也伸着手，脸上却浮出笑容：“孩子，咳咳，过来。”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慢慢向前蠕动。身上，插着一支箭。 最终，当小安的手够到文洛天的手时，静止不动了。 文洛天握着小安的手，费力向前拉了拉，然后更多的血从文洛天嘴里涌出来。文洛天抱住小安，然后抬头看着我：“苏征 ，咳……我们的孩子舍不得我们，我们就带他……咳咳……一起走了，你们，”他眼睛缓慢的看看了梅微小秋，“要…… 好好活……” 说完后，伸出手搂住小安和葛云暮，微笑着闭上了眼。 他的身体萎顿下来，露出了插在侧胸的箭。那时，他也侧过身，去替葛云暮挡飞来的箭。 城下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城破了。 而我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苏征……”梅微和小秋过来，想拉我，却没拉起。 我看着前面那三个人，那身上插着箭的孩子。 小安……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稚嫩调皮的声音。 你就是神仙？神仙当然什么都知道啦！ 可是小安，你的神仙却没有保护好你…… 不老不老，苏叔叔好看，老也不怕。 可是小安，你不在，苏叔叔老了别人不要怎么办…… 小安这么乖，长大做你的翼君好不好？像爹爹和阿爹那样。 小安，你不想做我的翼君了吗？就是不乖也没关系啊。我们像爹爹和阿爹那样，一辈子只看一个人。我会把你养大，守在 你身边，只看着你。我再也不把这个当成童语，我给你承诺，给你承诺，好不好？只要你回来…… “苏征……”梅微和小秋都蹲了下来，“苏征，起来。” 我木然的看着他们，梅微沉着脸，他的嘴角没有翘。小秋一脸的泪，我想伸手给他擦，他却伸过手来，轻轻抹我的脸颊。 原来也是哭了啊。 一个单纯的喜欢你的孩子，在你怀中跳下，替你挡你了一箭，然后扑向那场盛大的死亡。你，会不会哭？ “苏征！”梅微开始使劲摇着我，“你还有我们，你看看我们啊！看看我们！” 你们？眼前那张曾经灵魅的脸满是痛苦，而另一张上不断有泪水滑落。 “先生……敌军快上来了……” 敌军？ 我忽然回过神来。是的，这是战场，没有时间给你思念哀悼。我还有他们，梅微和小秋，他们，也是我的责任。 我伸手慌乱的抓住他们的手：“梅，梅微，小秋，我们，我们要走，我们要好好活着。” 说完勉力站起来，拉着他们要离开。 然而一步跨出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那三个人抱在一起，像抱住了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幸福，紧紧的。 那是整个世界。那是亘古的永恒。 我过去轻轻抱了他们一下，生怕惊扰了他们。 然后转身，拉住梅微和小秋的手，离开。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在找的牵绊，其实就是那样的一副画面吧？温暖的，幸福的，紧紧的，抱在一起。 很多年后我看着身边的爱人时常会想，小安，你的挣脱你的离开，是不是不想束缚我？要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会陪着你 长大，永远爱你一个。或许只是以父亲的角度，但也会永远只看着你。相等的，我也只收获你的爱。而现在，我会爱更多 ，然后得到更多的爱。 小安，要我谢谢你么？ 可是，心为什么会痛？ 第二二章：突变 大蕲明的军队已经进入城里，杀伐砍戮更加凶猛，而失去指挥的小蕲明士兵则显得更加弱势，但却都还殊死抵抗，没有一 个放下武器，除非死亡。 我拉着梅微和小秋，费力向城下冲去，但大蕲明的士兵一波波的涌向城墙上，我们根本下不去。 突然士兵向两边分开，从下面上来一个人。是阿鬼儿。她举着战旗，缓步走到置旗处，伸手拔下代表小蕲明国的啸山白虎 旗，手一举，大蕲明的傲天雄狮旗便插上城墙。 “百夫城，攻陷！”阿鬼儿振臂高呼。 “攻陷攻陷！大蕲明万岁！” “大蕲明万岁！阿鬼儿万岁！” 顿时城上城下一片呼喊。 但杀戮却并没有随着百夫城的沦陷而停止，相反的随着人们情绪的高涨，手中的刀剑挥动的更加频繁。城内城外顿时惨叫 一片，比修罗地狱更甚。 四周已经倒了好几具身体，我和梅微并肩，把小秋护到身后。 眼前的士兵又前进几步，手中的宽刀来回摆动，可能是惧于刚才梅微利落狠厉的剑法一直不敢靠前。 梅微挑着眉看着他，嘴角含笑，目光冰冷。 那士兵终于受不住梅微挑衅的表情，大叫一声挥刀砍来。梅微看准时机身体一侧，翻转手腕刺向士兵的胸膛。 而这时，其他士兵看到有机可乘便一起欺身上来。我紧了紧手，握住刀砍向最靠前的人。 梅微已经解决了第一个，他迅速变化身形，挑刺抹劈干净利落，眨眼间又是几个人哀叫着倒下。 “先生小心！” 身后的小秋忽然叫起来，随即我感到左肩一麻，一股热流顺着手臂滑下，然后才是尖锐的疼痛。 我看都没看转身向左砍去，随着一声惊叫一个人倒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了做下劈动作的梅微。 他翘了翘嘴角：“死不了？” 我微笑：“死不了。”然后我们一齐转身，并肩靠在一起，并同时伸手向后拉，把小秋护在身后。 这时我忽然发现不对——四周太过寂静。 我拿余光向四周看，发现所有人都不再动作，大家静静的站在那里。甚至连我们面前的士兵也是一样的静止。 我和梅微对视一眼，更紧的靠在一起。 有变。 刚想到此处，便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 那种压力不是面对困难挫折等精神上的施压，而是从内心发出的，对神圣想要下跪的冲动。 似乎能感觉到周围的血腥不在，生命超脱，藏蓝的天幕下一片纯净。那是神的力量，那是被救赎的希望，那是沐浴圣洁的 最终梦想。 想洗却自身一切的不洁么？那就下跪吧，膜拜吧，深深的匍匐于地吧。 自战场对面，一排排的士兵缓缓跪下。然后慢慢的，向前扩散。 像是被神之右手轻轻推倒的生命骨牌，缓慢的，坚定的，毫不迟疑的跪下去。 生命叩拜的尽头，一个人慢慢浮现。 灰紫色的头发如幻蝶般飞扬，纯白的长袍无风自动，肩下的莲花变换着色彩，缓慢着绽开，而脚，却是赤裸。慢慢走动着 ，轻踏在浮空上。 迦耶。 随着迦耶的步伐，人们如水波一般层层跪下。 他行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在浮空上前行。而他面前的人，都带着朝圣的表情跪下。 他是神一样的人物，人们对他的叩拜，心甘情愿。 随着他的前行，那种想要下跪的冲动越来越强烈。慢慢的，能感觉到身边梅微的颤抖。突然，他一把将剑支在地上，撑住 自己，喘息却有些急促起来。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伸出手搀扶住他，另一只手将小秋拉过来，他已面色苍白。 我能感觉到，迦耶正向我走来。 慢慢的，城墙外的士兵跪下，然后是城墙上，城内。他已到来。 迦耶踩着浮空，慢慢的越升越高，直接踏上了城墙。远处的阿鬼儿亦是双膝落下，深深匍匐。 茫茫望去，人们匍匐在地，肃穆而安详，看不见膝下流动的鲜血。 只有我们三人，矗立在城墙上，却也在勉力互相支撑。 不跪。心里很想下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坚决不跪。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内心最深处鸣响，它告诉我不要下跪 。我死死的抓住梅微和小秋，让他们也站立着。 迦耶向我们走来，灰紫的头发直到脚踝，在冷月下慢慢飘动，白色的长袍拖曳在地上，却也像浮动在浮空中，幻莲缓缓绽 放，带着变换的色泽，白皙的双脚在走动时露在空气中，是最纯美的存在。不过却依然看不清脸，像是隐在了朦胧的雾霭 之后，成为镜花水月下的假象，烟雨楼台后的暗光。 他每走一步，我就能感觉到身边梅微和小秋的颤抖增加一份。看过去，梅微已经无法维持嘴角的弧度，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而小秋则是面容苍白，汗水成珠下落。 不过奇怪的是，他往前每走一步，我却感觉压力减少一点。内心不再慌乱了，慢慢的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 像雨后的碧空，格外的清爽。 微笑着看着终于来到近前的人。 “迦耶。”我轻声道，像在唤一个许久未见的旧友。 他微微一笑，看不见他的面，但我知道他在微笑。 “苏征，”一个声音从心底浮现，朦朦胧胧的，听不出音色，是他在说话，“你有很强大的精神力。” “是吗？谢谢。”我笑。 “不客气。”他点头。 我忽然觉得有点无语。面前的是几近半神的人物，是人们膜拜的圣洁。可我为什么来和他说这些“谢谢不客气”这样的对 话？神不都是该说些“觉悟吧，吾蒙昧的子民啊”这样的话么？ “觉悟吧，吾蒙昧的子民啊。” 心底忽然浮出这样一句，低低沉沉的，尾音有点上翘。可怎么感觉有调侃的味道？ “是要这样说才是神么？”他忽然轻笑。肩下的幻莲变成淡紫色，花瓣上似乎有水珠滑动。 “咳，那你是神吗？”我突然很想耸肩，或者摊一下手之类的。 “你说呢？”他的头似乎歪了一下，幻莲刷的变成了浅碧。 “呃……那你自己觉得是不是？” “呵呵。”他轻笑两声，幻莲随之变成藕荷，“你果然很有意思。” 我盯着那朵幻莲，想它是不是随着迦耶的感觉在变换。 “有一点吧。”心底浮出这样一句话。 有一点？是幻莲会随着感觉变化？ “把他变成浅紫色吧，变来变去我会总想盯着它看。” 迦耶笑笑，幻莲变成浅紫色便不再变幻。 “聊聊吧，我很久没有说话了。” “好。”我无所谓，“但他们呢？”我看了下周围。 他摇了下幻莲，幻莲缓缓绽到最开，一朵花瓣轻轻落下，然后迅速扩大，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战场。 整个战场像被包围住了，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 “过来。”他招了下手。 我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发现我还在原地。不是，是有两个我。 一个向迦耶走去，一个留在原地，费力扶着梅微和小秋，脸上却有着淡然的微笑。 “时间静止一下，我们去聊聊天。” 我忽然觉得很轻松，是一种从内到外的轻松感，就像你在冬日的阳光下躺在门前的躺椅上看书，或者是在下雨天睡觉。 “好。”我举步向迦耶走去。 第二三章：对话 “时间静止一下，我们去聊聊天。” 我忽然觉得很轻松，是一种从内到外的轻松感，就像你在冬日的阳光下躺在门前的躺椅上看书，或者是在下雨天睡觉。 “好。”我举步向迦耶走去。 “等一下。”他忽然摇了下幻莲，一朵花瓣便向我飞来。 我一愣，就看着一朵浅紫色的花瓣滑过优雅的痕迹贴上了我的肩膀。肩膀刚才被砍了一下，不过后来由于迦耶的出现使我 太过紧张，便也没感觉到很疼。花瓣轻轻包着我的肩，然后慢慢溶了进去，伤口消失了，撕裂的衣服被缝合了，就连身上 的血迹也没有了。 果然神奇。 我笑笑，刚想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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