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根本不踏足暮秋园。 一整个秋冬下来，陌归云见奚仲隐的次数只有两回。一回是正在打扫门院，看见奚仲隐披着狐裘，银制面具掩去左脸，散 发又将右脸也遮去许多，匆匆出了断风庄。之后几日便听说江湖上又有哪一个小帮派被断风庄收并去了。 另一次还是在打扫门院，那人从紫竹林处回来，当时天色已然昏暗，看不清那人神色。只隐隐觉得那人，似是没有感情般 ，行尸走肉。想要再看，那人早已飘然回至庄中最里头。 每月一日的练武还在继续，严贵与洛倚慕偶然会传授一些简单的拳法腿法。严贵对陌归云很是有几分成见，只是后来洛倚 慕不知道说过什么，严贵便也就收敛了。洛倚慕每次过来目光都是盯在陌归云身上，却极少言及武功之事，只从陌归云眉 眼唇角一直到纤长十指都欣赏了一遍。 洛兰君在南山院里便笑着说陌归云看来离总管夫人之位不远了，陌归云长长一叹，自然也拿洛兰君那张没有遮拦的嘴毫无 办法。 如此日子，直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断风庄内一直是没有多少节日氛围的，每年也顶多是春节时才挂那么几盏红灯笼，贴上喜联，燃起炮竹，随意的闹上那么 一阵，也就歇了。无法，一庄之主不爱热闹，不喜节庆，作下人的又有哪个敢大张旗鼓庆祝。 正月时分，天气是依旧的严寒，虽然过了春节，天地间却还没有多少早春的迹象。雪纷纷扬扬，如柳絮银屑，摇曳下来压 在瓦上枝头，入目处，便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似真似幻，宛若仙境。 厚履踏在雪上，脚步声由远及近。陌归云倚在南山院门前老树旁，闲适拭去从枝桠间落在发上的一抹雪，望向来人。 原是久未见的于鸿，看见陌归云在南山院门前，欣然道：“归云，你在便好了，替我去办一件事。” “主管请吩咐。”陌归云起身。 “来，这包银子，你拿去交给无双城西花灯店的陈老板，我昨日去他那里购置花灯，带的银子不够，答应过他今天去付余 钱。可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脱不开身。你便替我跑一趟吧。”于鸿从腰间掏出一包银子交给陌归云，拍了拍陌归云 肩，吩咐道：“你小心拿好，今日是元宵节，城里的人也多，可别要丢了。” 陌归云将银袋揣入怀中，笑道：“主管放心吧，归云现在便去，很快回来。” 于鸿爽朗一笑：“不急，反正是元宵节，你把银子交下，若有兴趣，便在外头看完花灯会再回来。” 对城里的花灯会早有听闻，陌归云兴致勃勃，道过“多谢主管”后便如箭般飞快出了断风庄，融入远方笼罩在雪景与彩灯 下的小城。 庄内那稀稀落落的几盏花灯，零丁得实在不似过节，又怎么能及得上外间七彩的繁华呢？陌归云虽然温文沉静，但说到底 也是少年，对繁华热闹的好奇心自是免不了的。 无双城。 站在城门外已然可听见城内阵阵的喧哗欢腾，临近暮晚，花灯会举行在即，处处皆是喜庆之气，丝毫不亚于春节之时。人 群的交谈声夹杂着笑，不绝于耳。 陌归云放慢脚步，悠悠在城中街道行来。昨夜下了一宿的雪，直至今日午后方是稍歇，街上许多地方尚有未融的积雪，堆 在门阶前，墨瓦上，黑白相错的，很是好看。 花灯却比想像中的要少，问过一旁的路人，才知道是大多的都集中去了东门前广场处，搭起一个个棚架，等待今日入夜的 花灯大会。 夕阳已是微斜，火烧云漫天，霞光柔柔。眼见花灯会尚未开始，陌归云便先往西街，把正事干完，也好待会轻松自在。 无双城西，一打听陈老板的字号，便有人让陌归云去最大的花灯店里找。总算寻到了地方，果然好一派气势，锦绣鲤鱼， 展翅大鹏，各种造型的花灯栩栩如生，异彩纷呈，挂满了店门。 “公子，买盏花灯吧？公子温文尔雅，来盏出尘不染的白莲灯应是最适合了！”在店里打点的伙计看见陌归云站在店前， 连忙迎上来热心推荐道。 “我……”陌归云刚要解释自己不过是来交付余钱，内堂处却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老板，我要那盏白莲的。”内堂柜台前，一名少年蓝衣清爽，玉树挺拔，远远只看得见少年身后柔顺乌亮的黑发，用浅 棕的发带高高束着。 “哎呀，公子，那盏白莲灯我们只卖剩一盏，现在被那位公子买了。我带你看一下其他的吧？”隔壁伙计见内堂卖了白莲 灯，伸手一拍头，便要带陌归云参观其他。 “不必劳烦了，我是来代于鸿总管还昨日购置花灯的余钱的。而且……”陌归云突然含笑不语，内堂手持白莲灯之人闻声 转头，满是讶然之色。 “陌归云！”白墨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陌归云跟前看清不是自己眼花后，连声笑道：“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你。” 陌归云回以一笑，转身将怀中钱袋拿出交给内堂的掌柜结清，回身向白墨羽道：“白兄，难得重逢，站在这里碍着别人生 意终究不好，一边走一边聊？” “好，隔壁街有间糖水店，味道很是不错，今日元宵佳节，陌兄，一起吃碗汤圆吧？”白墨羽与陌归云出了花灯店，邀道 。 “那便有请白兄引路了。”陌归云笑跟在白墨羽身侧，往隔壁街行去。 “上回家父急召，不辞而别，实属无奈。”白墨羽叹气：”回头我想再找陌兄，陌兄却早已离开迎丰客栈。天地茫茫，我 还以为……” “萍水相逢后一世不见的人多不胜数，有幸相遇，大概是缘份未断。” 白墨羽微微侧头望向陌归云，双眸带笑：“对，那时结识陌兄我便觉得是缘份，我自幼受困于落霞谷内，世俗之人所见甚 少，像陌兄这般非凡并能引为知己的一世不知能得几人。” “是了，上回我曾留书陌兄，不知陌兄何以不来我落霞谷作客？家父与师兄都很期待与陌兄一见，陌兄莫非是嫌弃我落霞 谷？”并无责怪之意，白墨羽坦率问。 倒是教陌归云尴尬了，一声轻咳：“落霞谷自然很好，白兄与令尊的美意，在下感激不尽。只不过——” 白墨羽目光定定望向陌归云。陌归云尴尬扭头道：“我既然当白兄是朋友，亦不愿意再相瞒。我如今……是断风庄上的一 名小厮，今日出来，是替主管还欠下的花灯余钱而已。” 话音方落，一掌便带着风凌厉劈来，陌归云猛然往后一跃，白墨羽仍不罢休，无声又扫过几招，皆是极快。不愿出手伤人 ，陌归云左闪右侧，随意格去白墨羽攻势，一手握住白墨羽持着灯便要扫过来的右手，叹道：“白兄，你就算要和我过不 去，这盏白莲灯也是无辜的。” 二十一． 对面便是悠长的一叹，白墨羽扭头将白莲灯往陌归云手里一塞，道：“这盏白莲灯给你，当是赔罪。” 陌归云哭笑不得，接过灯提在手中，一盏白莲盛开灿烂，黄色的花蕊处点着短烛，烛火几经折腾，摇摇曳曳。整盏白莲灯 素洁无暇，每一片交叠的花瓣都似是静开着般，确实很是好看。 “多谢白兄割爱。”爱不释手，陌归云便也不作推辞。 “方才我只是想一试你的武功。我看得出来，你功夫全然不在我之下，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要去断风庄作那什么的小 厮！”白墨羽甩袖，气不知道往哪里发作，忍不住教训陌归云道：“你这身功夫，到哪里不出三年都能轻易混个堂主之类 的位置，若是勤加修炼，更必是一代江湖传奇，为什么要在那邪魔的断风庄里埋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断风庄？ ！” “白兄是怕我作了断风庄的人，以后就不能跟白兄再当朋友，再像过去般畅言了么？”陌归云伸指抚过白莲灯，笑道。 “我……” “每个人行事都有每个人的道理。既然白兄成见已深，我也只好先行告辞，从此一世不相见。”陌归云悠悠转身，便要离 去。 “陌归云！”转身拉住陌归云袖子，白墨羽顿了一顿，终究叹气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无论你是哪 里的人，我知道，你还是你，这不会变！” “白兄……”被白墨羽拉住，陌归云回身恰恰对上白墨羽无比认真的眸子，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想笑。 ……如果，不是身受义父所托，大概也会随眼前这个人回落霞谷了吧？堂堂一位少主，在谷中受尽万千宠爱，能够如此诚 恳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个只是小厮的人，确实难得。 “我答应你，无论我身在何方，与你的情谊不变！”陌归云唇微微一扬，往前伸手。 “好！你永远是我白墨羽的知己，此生不变！”白墨羽紧紧回握住陌归云，许下不变的誓言。 正是真情流露，知己相惜之时，街上另一头突地传来一把银铃清脆的女声，叫唤得整条长街都听得清楚：“师兄——少主 师兄——你在哪里？” “快走！”来不及松开握着陌归云的手，白墨羽猛一低头，扯着陌归云，眼看正好在一方拐角处，连忙往旁一闪，拐进了 隔壁小巷。 “……幸好摆脱了。”耳边叫唤声逐渐远去，想必是那女子拐往了另一处长街，白墨羽吁气道：“方才那个是我师妹青璃 ，幸好我闪得快，总算没让她找到我。” 手仍然任白墨羽握着，倒也出奇没有挣脱的意思。陌归云取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白兄这般折腾红颜，可是不对。” “那泼辣的家伙，就只有重之师兄和我爹喜欢她。我如果不是为了出来看花灯会，才不会答应爹和她出来！”白墨羽不屑 哼道。 陌归云轻笑：“看来白兄好事近了。” 白墨羽一急，扭头解释：“我爹就是再喜欢青璃，也不会逼我作我不喜欢的事，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令尊真是位好父亲。”陌归云浅浅一笑，不由想到自己，想必是没有人会催促所谓婚姻大事的。义父……自幼对自己的 要求便只有武功。 不然，也不会像洛东篱之前取笑的那般，至今不知情爱为何物。 这般想来时，握着自己手的人脚步突然一停。白墨羽抬头，指着巷里一间偏僻的糖水店道：“就是这里了，虽然地方偏僻 些，可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呢！” 陌归云往小店内望去，的确是各方客商满座，小巷本没有多少的人，都似是聚在这一处了般。 “两位客官，里边请。”门前小二迎客。 随着小二进内，陌归云朝身旁人笑道：“白兄应该放开在下手了，两个男人相倚着坐，终究不是太好。” 白墨羽这才反应过来，俊脸一红，连忙放开手：“你要是不说，我竟是不觉了。” 陌归云笑坐在白墨羽对头：“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样握着一个人的手，肩并肩亲密在街上行走是十几年来第一次的事吧。即使在南山院里终日与众人一堂，也 是只相互说笑，不会像如今般亲近的。 “只不过——我想要一壶茶。”陌归云淡淡岔开了话。 白墨羽失望，转身唤过小二：“来一壶茶，还有，上两碗你们这里最驰名的酒酿汤圆。” 不消片刻，热茶随着两碗足量的汤圆送上。陌归云凑前一闻，酒的浓郁与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这倒是与过往的汤圆不 同。” 白墨羽得意，一边用勺子轻搅碗中热汤，一边介绍道：“此店的酒酿汤圆与外间普通的芝麻花生汤圆不同，这些汤圆都是 用陈年酿制的美酒所煮的，加以白糖桂花，汤圆中便带着浓浓的酒味与桂花香，趁热入口，可是一口便让你醉了。” 陌归云小心翼翼勺过一颗圆滚滚的汤圆，轻搁入唇，一咬，汤圆果然是软糯有劲，甜酸可口，格外的有一番风味。 “白兄果然没有介绍错。”满足品着嘴间汤圆，陌归云赞道。 “那当然，我白墨羽可不是个只会武功的莽夫。”滋味品嚼了一颗汤圆下肚，白墨羽欣然道：“十五元宵，汤圆团圆，真 是个美好的节庆。” 话音刚落，白墨羽又想起陌归云无父无母，不禁歉意：“……对不起。” “嗯，我没事。这几个月来在断风庄内，南山院的人待我情如手足，几位主管大多也待我很好，便像是突然多了一群亲人 般，你无需担心我。”陌归云柔声道。 “你啊……”不知是否暖酒下肚，人也有些迷糊，白墨羽低低呷茶，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你 开始，就对你放不下心，如今你在断风庄，我就更难与你相见了——” “墨羽。”陌归云苦笑着打断白墨羽话，不经意间就改了称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身为 一谷少主，行走江湖要多注意些，莫让有心对付落霞谷的人有机可乘。” “我学艺虽然不精，但应付江湖几个喽啰还是不在话下的！”白墨羽哈哈笑着拍了拍胸膛，自信道。 酣谈正欢，隔壁几张桌的客人已是接连离去。 “走吧，花灯大会要开始了！”隔壁桌一个妇人摸着身边小孩的头道。 “好啊！娘，我要看，我要看！”小孩随着妇人蹦蹦跳跳出了店。 “既然难得出来了，那么花灯会……”汤圆吃罢，茶水饱叹，白墨羽望向陌归云。 “自然是少不了的。”陌归云带笑起身，白墨羽结过账，二人便随着人流往东门广场的花灯大会处行去。 一路人流熙攘，繁华更盛白昼之时。两道商铺不息灯火，好一个不夜天。 二十二． 银灯玉树，佳人成双。 城楼东门前，平日空旷的广场如今堆满了一个个数层高的花灯架子，霞光七彩，形状各异，好一番争奇斗艳。此时经已是 入夜，便只见漫天的繁星与地上华灯相映交错，烛龙桂影，天上人间，一时美景难分。 平日锁在深闺的女儿家今日亦是蜂涌来至长街，粉面含羞，团扇轻掩。各色粉黛罗衣珠簪，锦绣玉镯，暗香婀娜。直直让 一众单身才俊不知是赏灯抑或赏美人了。 “确实是，繁华无双。”陌归云与白墨羽二人在街上徐徐走来，有生以来首次见如此盛大的景象，陌归云不由赞叹道。 “是啊，比落霞谷单调的花草树木好看多了……”白墨羽与陌归云相似，也是被困在深山老林里，好久不得一次出来的机 会，全然醉心于眼前美景。 一旁才子佳人眉目传情，一些已成家的少妇一手揽着小孩，一手挽着相公。还有些调皮的黄毛小子，三两摇晃着手中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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