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正在三楼的高级套间等您呢。先生,这次您又给我们带什么新故事来了?」 楼清羽笑而不答。 茶小二急得抓耳挠腮,「上回您那《西游记》还没讲完,那孙猴子因为三打白骨精被他师父赶走,后来怎么着了?」 楼清羽道:「李子,你是这里的老人,可别坏了规矩,小心你们掌柜的罚你。」 那叫李子的小二闻言,立刻吐吐舌,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地引他上楼。 店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姓肖的教书先生是一品堂专请来撰写评书的,每次他编的故事都大受好评,让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因此不但掌柜的敬重他,据说连京城总店的大老板都十分看重他呢。 所以每次他来,不仅要好好招待,还要千万小心,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把这位「故事大王」拉走了,他们一品堂可就糟糕了。 一品堂分为三层:一楼是专给那些散客和过路旅商坐的,堂心有个台子,说书唱曲的都在那里表演;二楼则是些雅间,留给那些消费较高,有点身分地位的贵客的;三楼则是所谓的高级套间,是给那些来这里谈生意,寻清静,档次更高一级的客人的。 楼清羽从后楼梯避开前厅的人,来到三楼,瑞山镇一品堂的掌柜赵老高,早已在套间里等候多时,看见他进来,规规矩矩地打声招呼:「爷,您来了。」 「赵老,您又客气了。」 「哪里,是您不端架子。老奴叫您一声『爷』是应该的。」 这一品堂与清记店铺不同,是楼清羽趁着内乱那会儿做了几笔投机生意,用自己赚的钱开的,用的也是另一个身分、另一个名字,万万不可与楼家或清记扯上一点关系,因此他每次来都打着撰写评书的名号。 只这赵掌柜是他亲自从清记里选出来的人,作了楼府一辈子的隐仆,极为忠心,所以楼清羽放心他做事。 「最近京里可有什么消息?」 赵老高道:「皇上最近肃清了北方余党,正在整顿朝廷,京城有些风声鹤唳。」 「那……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老爷目前未受波及,还是老样子,整日在乡下种些花草,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那就好。父亲是三朝元老,皇上应不会太为难他。」 「二少爷……仍然下落不明,清记那边传来消息,说姚管家那边也未寻着。」 楼清羽叹了口气。 赵老高又低声道:「另外,最近有人说在南边寻着了失踪三年的皇妃和皇子,宫里正闹着呢。皇上下了旨意,要亲自去迎接回来。」 「哦?」楼清羽笑笑,他和童儿在这边住得好好的,倒有人在南边寻着他们了。 突然心中一凛,想到什么,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半个多月了。」 楼清羽蹙眉,「怎么这个时候消息才到?」 赵老高道:「前阵子才传出风声来。而且最近咱们正在整顿接收听风楼的势力,消息是慢了些。」 「听风楼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进展如此之慢?」 「爷,似乎有官府方面的人暗中出手,也想接收那边的势力。」 楼清羽顿了顿,道:「那咱们暂时不要插手了。官府既然整垮了他们,想要就拿去。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买卖好了。」 「是。」 楼清羽心里叹息一声。 他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听风楼当初在苍州也是把他惹急了,在迦罗炎夜快要生产的时候多次差点坏了大事,事后他总要报复回来,却忘了迦罗炎夜是个比他更加睚眦必报的人,听风楼落他手里,肯定日子也好过不了。只可惜这势力自己无法染指了。 楼清羽躲着迦罗炎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与他去抢。听说这两年他后宫也进了不少美人,想必少不了齐人之福吧。 这两年国事初定,后宫还无人给皇上增添子嗣,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不一样了…… 楼清羽心下一痛,忽然发现自己心思远了,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道:「还有什么其它事?」 赵老高又将经营上的一些事情一一汇报了。 楼清羽在一品堂坐了一会儿,看过帐簿,留下最新的几集《西游记》篇章,便去镇上给童儿买礼物,回了祥和村。 他在一品堂办事一向不落痕迹,又以贩卖评书小说为名,每次都来去匆匆,绝不多留。倒是清记的一些帐簿,每次都要好好核查一番。 楼清羽一路上琢磨着那江南找到皇妃母子的事,谁知临到了村门口,才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 他虽想过无数次迦罗炎夜找到他的可能,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简直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安稳日子过久了,人还是疏忽了…… 楼清羽被众多侍卫团团包围,刚来到小院门口,还没进门便听到童儿的哭叫声。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让你抱!呜呜呜……爹爹!爹爹快回来……」 楼清羽心下一紧,连忙几步抢了进去。却见一人皇袍在身,金冠加顶,正牢牢地把童儿紧抱在怀中,俊美英挺的面容上一派慌张和心痛。 楼清羽乍然看见这熟悉的人,有一瞬滞了滞,童儿已看见了他,冲他张开双手,叫道:「爹爹快来救我!」 那人浑身一震,迅速回头,锐利的双眸向楼清羽直射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童儿的生身之人,当今大齐国的九五至尊——迦罗炎夜! 原来楼清羽刚走不久,白岚正带着童儿在院子里玩耍,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推开了。 白岚抬头看去,正见一人站在台阶上,向他们望过来。 那人只是那样站着,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白岚愣住,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下慌张,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童儿。 童儿奇怪地望着他,道:「叔叔,岚叔叔问你是谁呢?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微微一震,神色激动。身后似乎有人要上前,被他挥手退了回去。 白岚慌乱间看到,那些人的服侍好像是、好像是京里的侍卫? 那人走了过来,白岚被他的气势所阻,紧张得双腿酸软,一动不敢动,只紧紧搂住童儿。 谁知那人走近,一伸手竟将童儿捞进了自己怀里,激动地道:「童儿!我的童儿!」 童儿本不是怕生的人,但也许是被他的神情吓到,叫道:「岚叔叔!岚叔叔!」 白岚回过神来,慌道:「你干什么?把孩子放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侍卫冲了过来,将他拦住。 白岚见状更加惊慌,「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把孩子放下!」 童儿急了,「放开岚叔叔!你们是坏人!坏人!放我下来!」 那人道:「童儿,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你的……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童儿已经哭叫起来。他何曾见过这么多人,还这么霸道。 那人正是迦罗炎夜。他听见童儿的哭声,心痛之极,又不知如何哄他。 院子里正闹着,楼清羽已经匆匆赶了回来。 「肖大哥,你回来啦!」白岚看见他如见了救星,立刻扑了过去。 楼清羽愣愣地看着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长久的愤怒与怨恨,竟似一刹那变得遥远。 终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心脏一阵莫名的抽紧,迦罗炎夜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 「爹爹!」童儿被他弄疼了,拼命挣扎,迦罗炎夜怕弄伤他,只好松了手。童儿立刻向楼清羽跑过去。 楼清羽回过神来,将儿子抱了起来,安抚几句,知道今日已避无可避,对迦罗炎夜道:「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你先放他走吧。」 迦罗炎夜看了一眼白岚,道:「让他走。」 楼清羽对白岚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肖大哥……」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赶紧走吧。」 白岚左右看看,迟疑不决。 迦罗炎夜冷哼了一声。 白岚微微一抖,轻声道:「肖大哥,你自己小心。」说完担忧地离开了。 迦罗炎夜又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楼清羽轻轻一叹,淡淡道:「你要怎样都随你,但是不要扯进无辜的人。」 迦罗炎夜冷下脸,沉声道:「和朕回宫。」 楼清羽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这样被拽上马车,和迦罗炎夜踏上了回宫之路。 一路上童儿一直蜷缩在他怀里,大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望望父亲,又偷偷望望对面的男人。 迦罗炎夜拿起一个水果,柔声哄道:「童儿,这是西岚进贡的鲜果,很好吃,你尝一个。」 童儿瞄了那果子两眼,奶声道:「爹爹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迦罗炎夜神色一痛,被童儿那句「陌生人」刺痛心扉。 楼清羽低头对童儿道:「童儿,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父皇。」 「父皇是什么?」 「父皇就和爹爹一样,是童儿最亲最亲的人。」 「童儿最亲最亲的人是爹爹。」他天真地说,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母父。」 迦罗炎夜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你母父」,却终于忍住了。 楼清羽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对儿子道:「童儿,父皇……父皇就是你母父的意思。」 童儿闻言,略带怀疑地望了望迦罗炎夜,却又缩回父亲怀里不说话。 迦罗炎夜见状,不由失望不已。 他也知道分别三年,有些事不能着急,既然孩子已经找到,骨肉亲情,总能慢慢弥补回来。但是一想到害他与亲生骨肉分别这么久的罪魁祸首,便不由心中恼恨,狠狠地瞪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我该怎么惩罚你! 阔别多年,楼清羽再次回到这华丽庄重的皇宫。只是今时今日,他的身分变了 「飞翼宫?」 楼清羽抱着童儿随迦罗炎夜踏进宫殿,喃喃念出宫匾上的名字。 迦罗炎夜看他一眼,沉声道:「这是朕特意为爱妃改的名字,喜欢吗?」 楼清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飞翼飞翼,失了羽翼,还如何飞翔? 他被带回来得匆促,根本没有时间交代一句,只怕一品堂和清记的店铺暂时都要无主了。不过好在这些生意已上轨道,没有他在幕后坐镇,一样能够运转自如。只是许多消息……怕要费些周折才能传递了。 楼清羽望着这华丽而窒息的大殿,明白自己大概很难从这里逃脱了。 「爹爹,这是哪里?」童儿揉着眼睛,困倦地道。 「这是以后爹爹住的地方。童儿困了吗?那就睡一会儿吧,醒来后爹爹和……和你父皇帮你庆生。」 「哦。」童儿应了一声,已闭上了眼,呼呼地睡了过去。 童儿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殿下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宫女,稚声问道:「你是谁?我爹爹呢?」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屋子好大,周围的物事都没见过,屋角还燃着熏香,一时不知这是哪里,不禁惧怕起来。 「殿下请更衣。皇上和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童儿眨眨眼,忽然掀开被子,一下子跳下床,向外跑去。 他身子灵活,跑得又快,那宫女反应未及,在后面慌张地唤道:「殿下!殿下!」 童儿一口气冲出内殿,嘴里叫着爹爹,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爹爹在这里,你要去哪?」那人微笑着将他抱起。 童儿愣愣地望着他,迟疑地唤道:「爹爹?」 「怎么?童儿睡了一个午觉,就不认识爹爹了吗?」楼清羽笑道。 童儿小嘴微张,结巴道:「爹爹,你、你怎么变了样子?」 「爹爹这个样子不好看吗?」 原来楼清羽已经刮去了胡子,发髻束起,换了一身华贵素雅的浅蓝衣衫。 童儿觉得他明明还是爹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不仅心下奇怪。 不过爹爹就是爹爹,熟悉的微笑和气息让他心安,不由抱着楼清羽左看看,右瞧瞧,笑嘻嘻地道:「好看。爹爹这个样子好好看,童儿喜欢。」 楼清羽微笑,还未说话,身后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那以后就让你爹爹这样打扮,好不好?」 童儿抬头一看,正是他「父皇」。他侧头想了想,道:「好!」又拽着楼清羽道:「爹爹,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嗯。童儿喜欢吗?」 「这里好大……」童儿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而且都是不认识的人。爹爹,我们以后不回家了吗?」 迦罗炎夜挥挥手,让周围的宫人都下去,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父皇、爹爹一起住在这里不好吗?」 童儿闻言,凑到楼清羽耳边小声道:「那我种的弟弟怎么办?」 楼清羽奇怪:「什么种的弟弟?」 童儿偷偷看了迦罗炎夜一眼,小声道:「我在院子里种了个弟弟,可是岚叔叔说弟弟要母父生出来。爹爹,母父能给我生弟弟吗?」 楼清羽微微一窒,回头看了看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内力深厚,自然听到了儿子这番话。他和楼清羽三年后重逢,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此时不由心里尴尬,但听童儿唤他「母父」又十分喜悦,道:「童儿乖,今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先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咦?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迦罗炎夜心下苦笑。他怎会忘了亲生儿子的生日?四年前的今日,他在苍州九死一生才生下这个孩子,可如今却已生分了,如何能不寒心? 他斜睨了楼清羽一眼,心里的恼恨不言而喻。 楼清羽自被迦罗炎夜带回皇宫,便知道自己插翅也难逃了。就算自己能离开,童儿也不可以。 爱之深,恨之切!迦罗炎夜当年与他有多少情分,今日便有多少恼恨。 见他瞪着自己,楼清羽叹息一声,道:「父子亲情,怎会轻易疏灭?童儿,你父皇日日想念你,你的生辰他自然记得。你不也盼着父皇来看你吗?以后和父皇好好相处,他是最疼爱你的人。」说着哄道:「让你父皇抱抱。」 童儿这次倒乖顺,任由迦罗炎夜欣喜地把他抱了过去,嘟嘴道:「你早上那么凶,把岚叔叔都吓哭了。」 迦罗炎夜忙道:「是父皇错了。」 童儿也不是怕生之人,此时已自然地搂上了他的脖子,道:「那我不怪你。你要给我过生日吗?我要收生日礼物。」 迦罗炎夜激动道:「好!好!童儿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父皇都可以给你弄来!」 童儿立刻瞪大眼睛,天真地道:「爹爹说你是我的母父,那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吗?」 迦罗炎夜愣住。 楼清羽见童儿对此事念念不忘,不由微微一笑,道:「童儿放心,你父皇会给童儿添许多弟弟妹妹的。」 童儿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楼清羽淡淡一笑,瞥了迦罗炎夜一眼,凉凉地道:「皇上正当壮年,后宫佳人无数,自当龙嗣昌盛,子孙满堂。」 迦罗炎夜沉沉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当晚他们「一家三口」在飞翼宫小聚,为童儿庆生。 好在楼清羽为儿子准备的生日礼物自瑞山镇上取回后一直贴身带着,此时还拿得出手。 原来是他在书斋订制的一本儿童书。书里的内容和简单的漫画都是他亲自编撰的,让书斋老板精心印制了出来,童儿见了爱不释手。 至于迦罗炎夜,准备的礼物则比较让人震撼了。原来他让人将他三年来为童儿积攒的所有礼物都一并呈了上来,不仅有举世罕见的珍宝异物,还有许多可爱珍贵的玩具等物。 童儿被他父皇第一次的大手笔震花了眼,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东西,兴奋地道:「爹爹,这些东西童儿可以收吗?」 迦罗炎夜抢先道:「当然可以!这些都是父皇送给你的。以前父皇一直找不到童儿,就为你攒了下来,这些都是属于你的。」说着冷冷地盯了楼清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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