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雅月圆的疑问,秦惜调转目光,“我们去画舫上看看有没有线索。柳大人似乎身子不便,竟然需要人抱着离开。” 如果墨愈梵听从柳从眉替他保住孩子,秦惜有把握,画舫上应当会随行有保胎类药物。只要给雅月圆这等用药高手见到 ,立刻能辨识出柳从眉有孕的事实,继而通过雅月圆把消息传到雅重月耳中。 到时皇帝会如何勃然作色,光想象秦惜便觉得相当解恨。 两人寻了条小舟靠近画舫,秦惜原本可以当着雅月圆的面展开轻功自如掠上,但就如同保守了自己真实性别的秘密一般 ,鬼使神差的,他依然想维持在雅月圆心目中弱女子的形象。等雅月圆跳上画舫,转身向他伸出手来拉他上船时,两人 指尖轻触。秦惜目不斜视看着自己脚底,心头又是一阵奇怪的战栗。 画舫不大,低头钻入舫内,雅月圆嗅到空气中未燃尽的淡淡药香,顿时一愣。 “我们方才看到,这船上不是只有柳从眉和墨愈梵两人么?”不确定的问。 秦惜颔首。 雅月圆走至一个小几上,指尖沾了些香烛剩下的余灰,凑到鼻尖闻了闻。再拿起一旁残存了几滴药液的药盅,不假思索 伸出舌尖轻沾了一点,眉峰皱得更紧。 秦惜也不阻止他,因事先便知晓这舫内只可能存在一种类型的药物。 “是安胎药。”青霖门下受教多年,区别药性自是轻而易举,但此刻却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定结果,“怎会是……怀胎 妇人用的安胎药物?” “当真?”秦惜放下纸扇,演技十足的陪着他一同惊愕,“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三王爷脸色难看了几分,自我怀疑的感受委实不怎样。 又小心分辨片刻,依然是方才判定的结果——但这怎么可能,柳从眉身子不适,不服用一般寻常药丹,却是要使用安胎 药物?? 完全不会联想到男人怀孕此种天方奇谭事件上去的三王爷郁卒了,苦恼了,直勾勾瞪着明显可见的证据发呆。 见目的达到,秦惜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这等奇事,有些骇人听闻。不如我们跟去他们落脚的地方打听打听,看墨 愈梵抱着柳大人神色不佳的样子,他们定要寻医的。” ****** 远避繁华的竹林深处,树影婆娑,微风送凉,隐隐可见青葱绿竹内部一庄独立院落,偏安一隅,其氛幽雅安静。 一个白眉白发的大夫快步向院落深处走去,肩上药箱沉重,走到门口时稍微休息了一瞬。木门吱呀打开,紫衣男人闪现 在他身后,接过大夫药箱不容分说的催促:“请先生动作快些,他身上很不好。” 白眉大夫内心诧异,看这男子身上穿着,应是非富即贵之人。既然家中有人染疾,当是有条件置于城内延医诊治才是, 却是派家僮千里迢迢去请了他走这一遭,到这偏远之地来。难道是有难言之隐,为掩人耳目,不便对外告知? 举步迈入,只见支起的窗棂下,柔软床榻上躺着一个清丽身影,秀丽眉峰紧蹙,似乎正忍受着一番痛苦。匆匆扫了一眼 ,只看见那人腹部隆起。 大夫“啊”一声,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是大户人家私养的小妾,想避开正室眼线在郊外待产? “大夫,请快些替他看诊。”随他一同入屋内的男人语气沈了几分,“还有,不管你看到什么,请不要大惊小怪惊扰了 病人。” “老夫行医多年,怎会那等没定力。”大夫答道,走到床边,自信的搭上对方脉搏。 这一搭,却是瞬间变色,眼神不由得诡谲万分朝床上躺着的人脸上看去。 躺着的那人,纵然紧紧闭着双眸,却不掩他温雅柔和的气息;俊雅清秀的眉目如画,容颜煞是好看,但并不难看出这是 男子容貌。大夫心中惊魂难定,再屏息,重新诊脉片刻,视线又在男子小腹处扫了几个来回,眉头慢慢打起了结。 “这位……呃……敢问老爷如何称呼?”放开病人手腕,朝墨愈梵拱了拱手。 墨愈梵无心同他客套:“墨。他情况如何,你诊得分明吗?” 大夫按下方才的惊愕,见他略显焦急的神情中不带丝毫异常,应当是早就知晓床上这人的体质状况。 “这位公子,以男人之身孕子,老夫仅在古籍中了解过只鳞片爪,从未真正见识过此等症状。不知是如何……如何怀上 胎儿……?” “那不是你管的事。”墨愈梵有丝不耐,“你若无法安稳他的情况,便不要浪费我另寻良医的时间!” 他前后寻了七名大夫,都说没有接手过这等异事,不知从何下手。饶是九刑门门主再有从容气度,看着柳从眉愈来愈痛 苦的辗转,也是开始焦躁。 大夫叹口气:“老夫家中世代行医,曾听闻过二十多年前,江南有户柳家一夕残灭的真相,乃柳家当家能以男身生子, 激起江南其余大户人家恐慌。我一直以为那不过空穴来风,谁料世上竟真有男身女脉之人存在……幸好,抱着好奇心态 曾研究一二。” “你能帮他?”男人听话只听重点。 大夫踌躇一会,道:“我也只能尝试。公子脉象显示怀胎五月有余,但观其外形,不过寻常妇人三个月身孕大小,现在 又胎动强烈,引发心悸……老夫现在只能先开几种药方,暂时把公子心悸症状压抑下来,再来处置其他不与女子孕生情 况相似的情形。” 两人说着,柳从眉忽然有了动静,轻微呻吟一声,缓缓将沉重的眼皮打开。 墨愈梵快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心疼道:“从眉,你昏睡了好久……感觉好些了没?” 柳从眉茫然半晌,慢慢拢回思绪,低哑问:“孩子怎么样?” 握着他的手一顿,进而抓得更紧。不悦道:“孩子没事,现在是你身体不好。” “我没关系……啊……”注意到房中还另有一个陌生人,柳从眉一惊之下挣扎着想起身,腹中又是一痛,不由得低吟。 他方一醒来,不问自己情况如何,却是第一时间询问胎儿状况,和一般为人母亲的女子并无不同。大夫心中顿时对这个 俊雅公子多了几分怜惜,不等他自觉难堪的目光投射过来,主动道:“公子不必忧心,老夫不会以庸碌世人的狭隘目光 看待公子。现下公子身体孱弱,老夫既是医者,自会一视同仁,尽心竭力为公子母子出力。” “……”柳从眉垂下眼眸,墨愈梵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屈辱与难过。 “从眉,你如果不想生,或许还有办法……” “不,……”苦笑,看着自己肚腹的目光又是温柔,又是无奈,“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原本以为可以不为人知,偷偷隐瞒过十月怀胎和瓜熟蒂落,待尘埃落定后便能将发生过的一切全部忘记。谁料费尽心 思隐藏三十年的秘密,依旧不得不暴露人前…… 心思苦涩难言,尽悉收入墨愈梵眼底。 “从眉,我会护你周全。”不避讳还有大夫在场,墨愈梵拨开他额前碎发,亲吻上光洁额头,“即便全天下与你为敌, 背离世俗墨愈梵亦誓护你一生一世。” 天色临近断黑,白眉大夫方告辞出了院落,约定了第二日抓好药材再来看诊。 心里想着那两人相偎依一起的身影如景入画,竟无丝毫违和别扭之处。看来即便是男子之间,也能有动人心魄的情感相 系。 那俊美公子腹中的骨肉,应当是与那个将他抱在怀里的紫衣佩剑男人感情见证吧? 要是能够平安诞生,这世间又添了一桩圆满美事。 不觉步出竹林,快至城门口时,忽然从后方有一对年轻夫妻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叫住大夫:“大夫,请稍等片刻。” 大夫闻声顿足,转过身诧异看向来人。 秦惜向大夫微微一福,犹豫一会,道:“请问可是凌大夫?小女子听闻您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医治过不少疑难诡症… …不知可否拔冗,替我家夫婿诊断诊断?” 胳膊肘一撞旁边的雅月圆,示意他开口。 雅月圆一脸给踩到尾巴的痛苦表情,挣扎了好久在与身为男子汉的尊严做斗争。秦惜又是一撞,他才心不甘情不愿,说 起话来面部表情几乎要扭曲,道:“我、我家娘子认为我……我……” 恨不得一头撞死,不要再说接下来的谎话:“她、她竟然以为我……有……有了……” 天啊,让他死吧,这种话说出口,再看到大夫眼里大为怔愕的神情,雅月圆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去寻个枝头了无牵挂的上 吊! 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男人有孕的事情,夕情你这个试探也未免太拙劣,削光我男子气概了! 秦惜迅速接口:“可是我真的有听说过男人怀孕生子的传闻啊,大夫,您难道没有接触过这等案例吗?” 白眉大夫医者仁心,不疑有诈,见雅月圆表情分外痛苦,似乎真的介于“有了”和“不相信”之间,不由得安抚他道: “男子有孕一说虽极为惊世骇俗,但并非古未有之。老夫今日在一座竹林中,就已亲身为一位公子诊疗出了胎息。” 雅月圆眸中瞬息变幻,倒抽一口冷气,已是倒退了两步。 秦惜不动声色道:“哦?可是距离此处四百里外的那处竹林?” 大夫点头,然后朝向雅月圆伸手:“现在可以放心了么?让老夫替你诊视一番如何。” “不,不必了。”雅月圆僵硬着脸,感觉自己说出的话都带上无比诡谲色彩,“多谢大夫实言以告……我想我知道该如 何办。” 第四十六章 虽然自己和雅重月等几位手足均系男人所生,但雅月圆的概念中,生产他们的南尧月不能等同于寻常中原男子。出自大 漠边疆的异族首领,拥有奇特的情动孕胎特质,在千万人中亦难逢一遇。 但今日,区区一个柳从眉,在朝廷中供职多年,先是太子太师,后为一国首辅,竟然也能怀孕在身,雅月圆的冲击可想 而知。 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当中回过神来后,雅月圆仔细斟酌了言辞,飞鸽传书寄回到宫中,心里还在担忧皇兄定然会视同信口 开河。 谁知雅重月接到这封堪称晴天霹雳的信函后,捏碎了手边杯盏,却不是出于惊愕,而是腾然冒出的惊天愤怒。 雅家几兄妹中,唯有他和南小木,是亲眼见证过南尧月以男子之身怀胎、产子奇景的,比起懵懂未知的弟妹们,对这等 奇事的接受度要迅速许多。 他不对柳从眉怀孕此事本身感觉不可思议,令他愤怒的是,雅月圆信中提到,柳从眉看起来怀孕不过三月的情形。按日 子推算,若胎儿不足三月,那么柳从眉腹中的血肉,与他雅重月便毫无瓜葛。 定然,是柳从眉心所系之的那个叫墨愈梵的男人的孽种罢!!! 好你个柳从眉,甫一出宫,便与男人苟且交合,进而闹腾出珠胎暗结这种可恶至极的混账事来——你让朕带足了绿帽子 啊!!!! 冷笑连连,胸口怒意翻腾,源源不绝的杀机自心头冒出。 九儿送茶入内,看见皇帝负手踱步,焦躁万分在房内走来走去,手头紧紧捏着一封信函,眼神布满凛冽杀气。 “朕要出宫。”不等九儿询问缘由,雅重月已下定决心,一甩袍袖冷意逼人,“即刻通传诸位王公大臣,朝中之事一月 内任由二公主做主,违令者死!” “皇上要去哪里?”九儿开始觉得惶恐。 交给那个率性乱来的神棍公主处理政事?皇上莫不是被什么事气疯头了……? “朝中大臣们恐怕也不会答应,皇上若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怕……” 皇帝毫无解释意向,凤眸一沈,冷冷道:“照朕的话做,敢质疑的人,叫他们当面来质问!” 九儿立刻噤声。 全绛羲城,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头百姓,都知道一件事。 敢反口皇帝,敢当朝顶撞他的唯一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自柳从眉走后,这朝中之事,雅重月早已独断专行,一言裁定。他不惧怕任何人的非议。 ****** 寻医问诊,对症下药后,这些天柳从眉的情况大有起色。凌大夫不仅擅长调理药物,对膳食营养也颇有一手,来往竹林 居中替柳从眉熬药、烹煮饭食,将那脸色不好的孕夫照顾得无微不至。 墨愈梵见他足以胜任,宽心不少。想将柳从眉移回九刑门调养,却因凌大夫建议继续在竹林居中休养,说远避人烟喧嚣 对母体和胎儿大有裨益而作罢。近些天来九刑门下各类杂事繁多,忙了两天再到竹林去探望柳从眉时,那人已经可以自 主下床。 远望一色苍翠,茂林修竹,端的是幽雅恬静。 凌大夫所说没错,除去养胎,这里也同样是适合柳从眉这等闲适心境的人避居之处。 墨愈梵一边推门而入,一边暗暗纳闷,为何他明知柳从眉心性,竟还是依允了放他去沾染无谓的红尘纷扰。 迎面而来是恬淡空灵的抚筝之声,弦线轻拨,勾勒弹指间收放自如。 啧,果然,还是爱看他舒缓眉间,浅笑从容的模样。 “才方好些,就闲不住了?”走到端坐琴台前的柳从眉身畔,调笑道,“还是你现在也学一些贵族家小姐,给孩子做起 那产前熏陶教育?” 筝声不停,柳从眉偏头微笑:“被软禁的人就要有被软禁的自觉,我不出门晃悠,你也得允我有少许爱好自由。” “你想做什么我不依你?”墨愈梵道,“从你执意要去参与政事、入朝为官,到你说功未成身不退,好些年不与我见面 ,哪样没有从你?九刑门立业许久,成为给你打探江湖消息的棋子,我也从不说一句反拗之话。” “好好好,不要翻旧账。”减慢了抚筝频率,柳从眉无奈叹气,“莫再重复我欠你良多,愧疚之情对有孕在身的人不合 适啊……” “谁让你愧疚,我不过想告诉你我甘愿罢了。”抬眼扫一眼屋内,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一张琴台外别无他物,微皱眉,“ 虽然是暂时落住,也未免太冷清简陋。我叫人给你拿些家什器物来装点装点。” 柳从眉笑道:“吃穿都有人服侍,我要那么多碍手碍脚的物件作甚?我现在唯有一事挂心,只要你告诉我我想了解的状 况即可。” 墨愈梵脸色微显不悦:“你还是放不下小皇帝?” 颦香当日来九刑门找他,捎来柳从眉的口信并非是向他求助,而是托他遣人打听一个叫夕情的少女的身份来历。若不是 他机警,抛下手头事务到处找柳从眉,独自流落街头、还被一堆朝廷探子虎视眈眈盯着的柳从眉,真不知会出现什么难 以想象的状况。 “自己不懂照顾自己,不及时跟人求救就算了,给人那样忘恩负义的赶出王城,还念念不忘惦记他身边是否有潜藏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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