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 这么问果然很奇怪。可是他的名字虽然是日本人的名字,也说了念国中之前都在日本,但他的言行举止却都给人一种仿 佛是欧洲上流阶级的印象。 “因为大家都叫你男爵……所以我就猜想你会不会是哪个国家的贵族之类的。” “啊,并不是。” 虽然觉得好像有些冒昧,但又忍不住好奇而试探地询问,没想到男爵竟然干脆地摇了摇头。 “不过是个暴发户罢了。欧洲至今仍对拥有爵位的人有诸多礼遇,其他没加入欧盟的国家也是如此。” 他勾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我父亲逃出日本后,落脚在欧洲的某个国家,在商业上经营得很成功,而我继承了他的事业,也因此得到爵位,只是 这样而已。不过,战前的日本也曾因为经济上的贡献而授予平民男爵的身分,就这一点看来,意思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 “咦?这么说来……你的家族就是从前的华族了?” 男爵的眼神闪过锐利的光芒。 “不是从前的华族,而是前华族。正确地说,应该是前·新华族,与含括大名或公家的旧华族不同,最多只能算是明治 之后的暴发户。”(译注:1869年,日本废除原来的“大名”与“公家”等称呼,改称“华族”,1884年颁布“华族令 ”,将华族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 所谓的华族居然还有这样的分别。 不过,我能感觉到男爵说这些话时的语调隐隐带刺…… “但那是凭实力而得来的爵位吧!我觉得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日本与欧洲两地能因经济上的贡献而被授予男爵的勋位,可见得应该是很有影响力的商界名门吧。 男爵他……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然后轻声地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也有这种解释啊……”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不过,对方心情愉快总是比什么都好,而且也能让我自己感到快乐。 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也不错,我边想边开口。 “那么……刚才有个像园艺师傅的人喊你为『黑男爵』,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啊……” 男爵再次勾起一边的嘴角。 “我也不清楚是谁开始这么叫的。我曾发誓,在我达成目的之前绝不穿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有这 个称呼的吧。” 总觉得他的眼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虽然很想问,却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不适合在餐桌上出现,只好改变话题。 “你说你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离开了日本,那你之后就是一直住在那个欧洲国家吗?” “没有,我高中时念的是德国的寄宿学校,大学在意大利,之后又到了美国,然后继承了我父亲的事业。” 一股脑儿地说完后,男爵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倾身向前。 “你呢?你不是说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为什么现在却独自住在公寓里?” 话题突然转向我,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但转念想想,我老是在问男爵的事好像在探人隐私,也很没礼貌。 “我从大学开始就一个人住了。我爸是通讯社的记者,现在人在国外。” “大学是在东京念的吗?” “嗯。直到念国中时,我都还是到处转学,高中时念的是东京的学校,并住在学生宿舍,后来大学也就留在东京念了。 ” 男爵点点头,想了想后开口。 “原来如此,果然和这栋宅邸没有任何连接点。这样的话,那就是你与生俱来的直觉吗……” 他是指什么? 男爵突然抬起头,优雅地将手交叠在前方,向我这边微微倾身。 “其实,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拜托我? “什、什么事?” “我回国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拓展事业,另一个则是……迎接我的妻子。” 从他口中不疾不徐吐出的“妻子”两字,听起来似乎别有深意。 “呃……所以你的未婚妻在日本啰?” “不是。” 他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我还没遇到这样的对象。” 这句话的意思是…… “你是为了寻找新娘而回国?” “没错。” 男爵的嘴角轻轻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寻找新娘……听起来有种时代错置的浪漫。 能站在男爵的身边……而且适合成为这栋宅邸的女主人的人,一定是姿色出众、知性与品格兼具,而且出身良好的人。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地方。” 他一改之前的语气。 “请说。” “为了准备迎接我未来的妻子,我希望这栋房子能整修至最完美的状态。因此,在室内装潢之类的选择上,我希望能得 到你的协助。” “咦!?” 这就是要拜托我的事? “不……这个……” 我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可以帮得上忙,我当然很乐意,但是……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 “但是,你却知道庭院那里有秋千……应该说,你觉得那里应该要有秋千,是吗?” 男爵的视线牢牢地盯住我。 “那个房间的窗帘也是,你也认为不是蓝色,而是茶金色的。” “不是的,我说过了,那真的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但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却与这房子过去的样子丝毫不差。” 这种事……! “这、这是巧合!偶尔也会有同时出现多个巧合的情况啊……” “你要认为是巧合也没关系,但对我而言,我希望这栋房子在迎接新娘时,已尽可能地恢复成从前的样子。问题是,有 些还留着从前的家具或摆设的地方还好办,但让人完全无从下手的部分实在太多了。” 真是不可思议。 一般人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后,通常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而加以整修,男爵却反其道而行,难道他打算迎娶的新娘是和这 栋房子有关系的人? 男爵锐利的视线依旧紧盯着我,继续说道。 “关于今天早上的事……那座秋千和窗帘的花色,确实都是这栋房子原本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那么是巧合或是你的想 像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比毫无头绪地摸索要来得好,所以我想借助你的力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可以从男爵坚定的语气察觉到他是认真的。 我该怎么做才对?男爵非但没有追究我非法侵入民宅的事,还帮我处理受伤的脚、让我在这里过夜,甚至还像这样招待 我用餐,对于这些,我真的觉得很感谢他。 可是,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只不过是碰巧蒙对了两次,光凭这样,就可以接受这么重要的请托吗? 虽然这么想——但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接受他的请托,就能更靠近这栋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房子。 “我……真的可以吗……?” 我看向男爵,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却仍应承下来。 “我会尽我所能帮忙的。” “太好了。” 男爵的表情柔和下来,露出了笑容。 不是嘴角微勾的讽刺或无奈的笑容,而是让整个轮廓锐利的脸庞变得柔软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莫名地令我心悸……在此同时,心底还有一种混杂了欣喜与惶恐的奇妙心情涌上,因为我竟以这种料想不到 的方式与这房子产生了关联。 “啊,请在这里停。” 我对司机说道。 在吃过饭、接受了突如其来的请托之后,我便打算回公寓,并欣然接受男爵要派车送我回去的好意。 虽然全黑的高级房车与穿着制服的司机都让我有些不自在,但陡急的坡道有车代步明显轻松许多。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我下了车,正准备向车里的男爵道谢时,有人从我后面叫了我的名字。 “啊,广幡先生?” 我转头一看,对方戴着眼镜,身材微胖……是住在楼上斜对面的学生,大野。 “你好,晚安。” “房东先生留了封信要我转交给你……他说你的电话都打不通。” 我想起来了,我在吃饭时就将手机给关机了,到现在都还没开。 在我接过信封、正要打开之前,大野又继续说。 “听房东先生说,似乎是因为管线和其他很多地方都已经不堪使用,检查之后发现连地基都出了问题。因为再这样下去 会有危险,所以只好拆掉重建。另外,为了不让水再流出来,水管的总开关已经被关起来了,所以现在连厕所都没办法 使用。” “什么……” 我惊讶得哑口无言。 “还有,房东先生说他和不动产那边联络过了,会请对方尽快找到替代的公寓。” “呃……那我们呢?大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我女朋友那里住,不过房东先生家里好像可以收留两个人。” 我边听大野说话,边拆开信封读房东先生的信,内容差不多就是他刚才说的。 “那先这样了,我还要去整理我的行李。” 大野说完便回自己的房间,而我则是一整个茫然无措。 怎么办……? 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回来后,漏水的问题应该差不多都解决了,可是……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公寓已经不能住人的消息。 这时,有人从后面轻拍我的肩膀,我猛地回过头。 男爵不知何时下了车,站在我的背后。 “没办法回去吗?” “……嗯,似乎是这样……” “嗯~~” 男爵抬头打量公寓。 “的确……这栋建筑物至今还能住人真是不可思议。” 我也同意他的话,但对薪水不高的我来说,这里的房租既便宜,又可以徒步上下班,撇开那道陡坡不谈,是个各方面条 件都不错的地点。 “不管怎样,先去整理行李吧。” “咦?” 我突然无法理解男爵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必要的东西能带就尽量带着。” “咦……咦?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住我那里,反正房间很多。” “不是、可是那个……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你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吗?还是说,你又想偷跑进哪里的院子露宿了?” 呃……这个…… “如果不想接受我的帮忙,就将它当成你指点整修宅邸的报酬好了。” 但这样还是……见我还在犹豫不决,男爵突然厉声喝道。 “动作快,不要让车子在这里等太久。” “是!” 我想也不想地飞奔上楼,迅速开门进入屋内。 只是过了一晚,房内便已充满湿气,并飘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我边将换洗衣物等东西塞进旅行袋,边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叹了口气。 “您回来了。” 站在门廊迎接的下条先生看到跟在男爵后面下车的我,皱起了眉头。 “我以为您送他回去了。” “事情有变,他会在这里住一阵子。” 男爵只说了这些便打算进屋。我急忙低头向下条先生打招呼。 “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们了……” “很抱歉,男爵。” 下条先生叫住了男爵。他看着停下并转过身的男爵与我,语调平稳地说。 “因为需要优先处理的事务很多,所以目前还未整理出多余的房间。” 男爵闻言挑眉。 “……既然这样,那就和昨晚一样睡在我房里。” 下条先生一语不发地低下头,让人无从分辨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并不欢迎我,毕竟我是 擅闯民宅的人。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正向下条先生道歉时,随即听到已踏入玄关大厅的男爵出声催促。 “真沙也,快点过来。” 被他这么一说,我只好迅速跟上。 这是我第一次从玄关进入这栋屋子。 原本以为玄关大概也会和废弃的宅邸一样破旧荒芜,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每一处角落都被擦得光可鉴人就不用说了, 玄关大厅里还摆饰着一只很大的壶状花瓶,里头插满缤纷艳丽的花朵,头顶上是设计复古的枝状吊灯,连接的走廊则铺 着仿佛踩下便会陷入的长毛地毯。 和那种只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豪奢不同,这里的奢华,是由整体的一致性与高雅格调所酝酿出来的,和男爵给人的感觉 一样。 看到这里细心整顿过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其实帮不上忙。 走上楼,一进入昨晚睡觉的卧室,我立刻发觉这里和今天早上有点不同。 房间中央还是那张特大的双人床,换过的厚窗帘上有复古的花样,但却是全新的,家具也变多了。 窗边多了张今天早上还没有的小写字桌,上面随意又自然地摆放着数只领带夹与手表。 然后—— “啊。” 我忍不住脱口低呼。 “怎么了?” 正在将领带从领口解下的男爵看向我。 “啊……没什么,那个……沙发呢……?” 我昨晚睡的那张沙发不见了。 “喔,所有的旧沙发全移出去换面了。” 他不以为意地说。 这样的话……跟他借个角落来睡好了……我环视整个房间暗忖着。 “你就睡床吧,够两个人睡了。” “咦……这、这怎么可以!” 虽然我是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但这种这么厚脸皮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我睡地板就行了!” “你的睡相不好吗?” “不,也不是……” “那就没关系了。我的睡相也不差,应该不会将你踢下床。” “不是的。” “真沙也。” 男爵强硬的语气令还想坚决推拒的我不由得沉默下来。
5/1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