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li在九点钟左右离开,Viggo送他到门口。本来伸了右手拉门,一使劲又疼得慌,忙换了左手。Orli在他身后看见,忽然阴阴地问:"到底是哪个笨蛋砸了你的手?" Viggo愣了一下才笑:"干什么,要帮我报仇?" Orli低头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 他手插在裤袋里走出去,头也不回,却还没忘了伸脚替Viggo带上门。 Viggo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自己轻轻笑了。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Henry必须得走了。 那孩子提前两个星期就开始念叨,一想起要走就什么玩心都冷下来,一个人坐在那里 闷闷不乐。 Orli想尽了办法逗他高兴,结果适得其反,竟然在走的前一天把他招哭了。 "我舍不得你,回去就没人陪我玩了。"他委屈得不行地说。 "得了吧,小伙子,我敢打赌你开学一个星期就会把我全忘到脑后了。" "我才不会,"Henry急急争辩,"你明知道的,我认识的人里没人能象你这么酷。" Orli这回有点得意地笑了,拍拍Henry的脑袋: "听着,要想跟我一样酷的话,就不能这么随便乱哭。女孩子才动不动就哭呢,咱们男 的可不能这样。来,帮你收拾箱子去。" Viggo看着Henry小跟班似地乖乖跟着Orli进屋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很不是味儿地想 : 为什么那小家伙就没说过一句舍不得他这个老爸。 这时屋里传来Orli的声音:"Henry,这么放可不成。装箱子也很有学问的,受过训练的 特工们能在一个同样大的箱子里放下普通人能放的三倍的东西。" Henry很感兴趣地问:"真的?那你行么,Orli?" 他行才怪,不就是能说。Viggo在心里替他回答。 果然他听见Orli懒洋洋的声音:"那当然...照我说的做。把那个竖着放,对对,等会 儿,先别放那个,先放那些书......对,自己要多想想...你看下一样该放什么..." 可怜的Henry就这么被人支使着乖乖地自己装了箱,平生头一回,还傻乎乎地干得万分 起劲儿。 上飞机前,Henry表现得十分镇定,甚至还和Viggo讲那些昨晚从Orli那儿听来的笑话 ,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险些露怯的倒是Viggo。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看着儿子小小身影走进安检口,一路上头都没回,心口就猛地 一酸,眼睛也热烘烘得快要绷不住---- 那是他的儿子,他从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东西养到今天这么大的儿子。 他这么地不放心他,怕他生病,怕他受伤,怕他不快活,怕他受人欺负,怕他照顾不 好自己,怕他交不到朋友,又怕他交上坏朋友...... 恨不得让他永远待在身边,事事周全地看顾他,恨不得能给的都给他,不知道要怎样 对他好...... 但是他还没长大呢,已经学会了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就象今天这么离开,连个头也 不回。 孩子们从来都是这样,总要迫不及待地离开父母,心太小,只装得下外头的世界,父 母只好扫到角落里去。 Viggo回到家的时候心情低落,一个人坐在地上抽烟。平时他不怎么有瘾,这一次却抽 了半包。然后他进了暗房,开始埋头冲洗照片。 把他从暗房里叫出来的是锲而不止的电话铃声。 不知道是谁,总不肯留言,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打。 最后Viggo终於忍无可忍地冲出来,拿下话筒,压着怒气说:"喂?" "老家伙,是我,火气挺大的嘛。"Orli在那头吊儿郎当地说,忽然又嘿嘿笑了两声:" 是不是正蒙头大哭呢,被我打断了?" "说什么呢?"Viggo被他搅得苦笑不得。 "Henry表现得不错吧,我昨天告诉他,所谓酷,就是不能让人家轻易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一步就是不管多舍不得他老爸,也得装得满不在乎。" Viggo忽然觉得自己整整一下午都是个十足的傻瓜。 Orli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怎么不说话?...让我猜猜...Viggo,你肯定又瞎想了 。说不定还想到Henry长大以后就不再甩你什么的,一个人正难受吧。" 猜得还真准!这小子正经不笨。说不定他这么教唆Henry的时候就想到自己的反应了, 早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家伙太明白他了,再怎么否认也只能招他笑话。 Viggo无可奈何地笑了:"Orli,算你行。" 一下子,Orli毫无保留地大笑起来,Viggo觉得他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简直就在穿过电 话线兜头扑过来。 夜里Viggo接到Henry的电话: "已经到洛杉矶了,老爸,对,很顺利。啊,对了,刚才他们在海关验行李的时候把你 给我的礼物翻出来了,可真他妈的棒。" Viggo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你放在我箱子里的那套兵器模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放的我都不知道?" Viggo在心里骂了一声,他终於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要给Henry买一套那种非常精致的东 方古代兵器模型,后来就彻底忘了。 一定是Orli,是Orli帮Henry收拾行李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还让Henry以为是他送的 。 他干笑了两声,说:"你喜欢就好。" "开玩笑,我都要喜欢疯了。"Henry兴奋地笑着,"同学们都会羡慕死的。"然后他开始 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这把刀上的花纹是多么精致,那只枪的枪头多么锋利...... 挂上电话的时候Viggo想,明天碰见Orli好歹得谢他一句。 虽然他一定会一脸不耐烦,偏着头眯着眼睛看自己,满脸都写着: "怎么这么罗唆,老头儿?" 但是第二天出的那起事故让他把道谢的事全都忘了。 那一天他们出外景,拍的是一幕和半兽人激战的戏。 拍摄分成两组进行,Viggo和几个半兽人一组,Orli要和John同骑一匹马,是另一组。 两组的拍摄地点相距并不远,都在同一片山坡上。 剧组其它人做准备工作的工作的时候,Orli已经坐在马上等。他看见十来米外Viggo正 挥舞着大剑认真地做热身运动,就捣乱似地冲他喊: "Viggo,待会儿卖力一点,小心被人打得满地找牙!" Viggo听见了,但不去理他。他可不象那小子是个天生的演员,不管前一刻正在干什么 ,喊声开机就能立刻入戏。他得在开机前至少十五分钟酝酿一下情绪。 Orli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了Viggo一会儿,然后马带着他小步腾挪,缓缓转了个方向 ,用屁股对着Viggo。 Orli大笑起来,在马背上伏下去,拍拍它的脖子说:"怎么了?那家伙那不怎么样的几 手,你也看不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两组差不多同时开拍。 Viggo工作起来认真得可怕,几乎可以达到对其它一切不闻不问的地步。 就象这会儿,他眼里只剩下那几个正朝他冲过来的半兽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 何把动作做得逼真而又不能真的伤到他们。 上一次在打斗中他不小心把一个演员的门牙打掉,心里内疚了很多天,发誓决不让这 样的事再次发生。 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他有好几个动作一拍成功,其它的也几乎都控制在三遍之内。 他越来越进入角色,简直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以至动作导演忽然喊停的时候他 几乎收不住步子,差一点撞到对手的兵器上去。 "怎么了?"他有点恼火地抬头问。 导演正从他身边经过在朝哪儿赶,有点惊讶地说:"你一点没听见?那边出事了,我们 得去看看。" Viggo站在那儿想了一秒才明白,现实世界的声音慢慢地回到他耳边。 他转过身,看见那一组已经停拍了,一群人围成一团,隐约听见Peter在问:"Orli,你 怎么样?" 有那么一会儿,Viggo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脚象是死死钉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等 他发现自己终於又能动的时候,他一下扔了手里的剑,朝那边冲过去。 人群包围的是躺在地上的Orli。Viggo先从人缝里看见他那两条长腿,一条腿膝盖竖着 ,另一条直着...然后他看见他绿色的衣服,衣服里的身体没有一点动弹的迹象...最 后他看见了Orli的一只手,一动不动地搁在草地上...阳光那么明亮,但是那只手放在 那儿,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着...没有一丝生气。 这时Viggo的耳朵里渐渐有一种尖利无比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一点点驱逐了他头脑里 所有的东西,甚至几乎关闭了他对外界的一切感应,他觉得自己好象是在一瞬间瞎了 ,又或者是天突然黑下来了,他机械地从人群里穿过去,走到Orli身边。 他一下子蹲下来,他觉得那更象是一种无法支撑的崩溃而不是他自主的行为。 "嘿,老家伙,我没事。"他听见一个有点虚弱但是很熟悉的声音。 他迟钝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在乱七八糟的淡金色头发底下,一双眼睛正望着他。 漂亮而锐利的深色眼睛,即使戴了蓝色隐形依然不能完全遮掩本来的颜色。 是Orli的眼睛,他还活着,他说他没事。 Viggo觉得喉咙里哽了一个什么东西,疼得他简直不能说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硬 块生生咽下去,觉得一路上咽喉都要被划破了。他说:"真的没事?" 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看见Orli脸色刷白,皱着眉毛,额头上都是汗,口气却还是一派轻松: "应该就是断了根肋骨,以前我也断过几根,没事,不动就不怎么疼。" 但是Viggo觉得心痛,这样的痛法让他害怕,好象是从心脏那里射出无数根细线,罗网 一般的全身都是,而每一根都死死地勒紧了在痛,他连牙齿都要痛得松了,手指尖针 扎一样。 "你的背怎么样?"好半天他才说。 "应该没事,从马上摔下来其实不怎么厉害,都是John那个大块头砸在我身上才 会......" Viggo终於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就皱得紧些。断了肋骨,呼吸重一点儿都会疼得要 命,但这孩子还说个没完来宽他的心。 他心里有哪个角落要命地酸了一下,一直酸上了头,一瞬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闭嘴!"他说,"我知道了。" Orli冲他笑:"最后一句,"他说,"帮个忙,我脸上的头发......挺痒痒。" Viggo替他把脸上沾着的头发拨开,顺便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把动作放得非常轻 ,好象Orli是伤在脸上似的,他一点也不敢碰痛了他。 担架来了,Viggo看着人们把Orli抬下山坡,送上山下停着的救护车。 他一直跟到救护车边上,然后门关起来,笛声响起,一路很紧迫地远了。 Viggo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最激烈的战斗,他觉得身心俱疲,四肢虚 脱,脑海里一片空空荡荡。 三天以后,那个金刚不坏的Orli又回到剧组来了。 当时正坐在地上休息的Viggo看见一双精巧的靴子站在自己眼前,一抬头,发现Orli穿 着Legolas的行头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他足足有一分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这副傻样逗我,"Orli忍俊不禁地说,"我这会儿可不敢使劲大笑。" "你不是还应该在医院躺着?"Viggo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医生说已经没事了,我天生奇才,骨头接合得快。" "但是......" "别罗嗦了,Peter已经调整了拍摄计划,这几天不会有什么动作戏。再说,医院那种 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天天有哼哼唧唧的病人进来,好好的人也要住毁了。" Viggo一时觉得有很多话堵在胸口,想一想,又没有哪句是真正管用的。 他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拍拍Orli的肩头,好象要把所有的不放心都在这一拍里拍 掉:"好吧,自己小心点。"这小子出一回事,他就吓得丢了半条命。同样的事再出一 回,他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Orli笑嘻嘻地把他的手拨开:"还是小心你自己吧,老家伙。" 然后很不幸的,他的话一语成谶。 Viggo在三天后就弄断了自己的脚趾头。 那场戏是Aragorn,Legolas和Gimli追踪被抓走的Hobbits,误以为他们已被半兽人杀掉 。Aragorn满腔悲愤地踢飞地上的一只头盔,然后就一脸痛苦跪倒在地,郁声长叫。这 一幕一次通过,Peter对Viggo的表现满意极了。 但是喊停后Viggo仍是迟迟不肯站起来,离他很近的Orli第一个觉得不对: "怎么了?"他走近了一步问。 Viggo变跪为坐,伸手去够自己的靴子。 "我想我的脚趾头断了。"他疼得直吸气,尽量平静地说。 "该死,怎么搞的?"Orli咒骂了一句,回头朝Peter喊:"他的脚趾头可能断了。" 然后他命令Viggo:"待着别动,不能这么硬脱。" 他蹲在Viggo身边,刷地一下从腰里拔出Legolas精致的刀子,开始帮他割开靴子。 Viggo双手向后撑在地上,看着Orli认真地忙碌。 "服装组会杀了你的,"他好笑地说,"你随随便便就毁了Aragorn唯一的一双鞋。" Orli没好气地说:"随他们的便。"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淡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飘动起来,额头微微反射着阳光。蹙 着的眉头,睫毛的阴影,象极了传说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忽然间Viggo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仿佛他们真是在远古以前,一段业已堙灭的历史 里面,四面是荒原与衰草,掠耳而过的瑟瑟凄风。在又一场激战过后,精灵与人类不 发一语地互裹伤口,一同面对无法预知的迷茫前路......他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深沉的 悲凉与满足的感动,仿佛一切成败胜负都遥远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一刻,他们 是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的战友和知己,兄弟与亲人......穷途末路也好,或者当无比的 荣耀在头上高悬,他都希望有这个人在身边,不然就死都不能安心,不然就一切都不 能圆满。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里,忽然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对方的头发。 然后他猛地震动了一下,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Orli停下手,抬头问他:"弄疼你了?" "不不,没事。"Viggo连忙说。 很多年以后,当他偶然回想从前的那一幕,他记得那是二ooo年新西兰的初春,温暖顺 滑的风里还裹着冰凉的芯子,空气中有一种干燥而清爽的草木气息。 那个在传奇里与国王一起战斗过的精灵,那个在现实中透明而纯澈的水晶一般的灵魂 ,那个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爱而却仍不自知的人,就半跪在他身边,皱着眉替他割 开靴子,有点没好气地为他的伤担着心。 那个他愿意付出所有一切去重温的短短一刻,再也无法回来。 再也无法回来。 7 新西兰的夏天终於来临的时候,那群Hobbits和Orli比所有的人都要兴奋。 他们总是拉帮结伙地一起到海边冲浪,每个人都晒得精黑。每次出镜前,Orli的化妆 师都不得不给他上厚厚一层粉,他苦着脸说简直就象戴了一个白垩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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