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们对他的评价那样,夏莱伯爵优雅又古板,活像从巴洛克时代复活的遗少。他若是个国王,一定恨不得把自己的所作 所为著书立传后流传给国民瞻仰。 所以他才不讨人喜欢吧? 夏莱端着酒杯,神情苦闷地看着里面摇曳闪烁的鲜红色。昨天以前,他即使明白也从不理会这一点,甚至为这个所谓的缺 点感到骄傲。 这样的盲目,怎么能不跌入陷阱? 那个化装成猎物的诱饵,神气活现地引诱他去追捕,等到他捉住那耀眼发丝的一丝半缕,黑暗的陷阱就此显形,带着锋利 的白刃,跌得他伤痕累累。 他该高兴吗? 他被他选上了去代替他的位置,完完全全地为他的国家服务。 这正是夏莱最为痛苦的一点,看起来他们在一起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那个计划更加顺利,而他也真的已经无法拒绝那 个人加诸给他的一切──他怎么能忍受将他不怀好意的「馈赠」假手他人?他所一手拯救的国家。 他太聪明了,而且狡猾,这让夏莱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原来自己竟陷得这么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明明... 其实从那时候起,就被他吸引了吧? 不远处的响动越来越大了,夏莱再也忽视不了,便按铃传来了诺昂。 「怎么回事?」他质问道,语气却不是那么严厉。 「艾黛拉小姐回来了。」老管家回答。 「告诉她安静点,我在工作!」 对方脸色犯难,夏莱抬了抬眉毛。 「小姐是从意大利回来的,」诺昂道出实情,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似乎在那里与她的男友...与那位开赛车的牛奶商 发生了点摩擦。」 伯爵听了以后表情很平和,缓缓地啜着红酒,目光垂向下方。忽然,他站了起来,丢开文件将酒杯塞在诺昂手里,打开门 走出房间。 艾黛拉把书本和古老的装饰品一个接一个扔出去,越大个的扔得越响。 她本来不打算这么干的,刚进门的时候她把提包砸向地板,而身后的一名女仆立刻提醒她──「伯爵先生在工作,请您不 要...」 于是,没等那无辜的女人把话说完,年轻的小姐抽起扶手椅上的靠垫朝她扔了过去。 再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越扔越上劲,巴不得把那位讨厌的叔叔引上来跟他当面较劲。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遭遇的不幸, 多半是这人在背后使坏甚至诅咒的结果,不跟他挑明了吵上一架她绝不甘心。 然而当房门终于打开,站在那里的正是她期望的对象时,艾黛拉怯弱了,举着相框的手像被看不见的线扯起似的,停在半 空一动不动。 那个人的表情真可怕...他的眼神...他的脸上好像受了伤?真滑稽...不!天哪,她干嘛要在这时候惹这怪物? 「我在工作。」夏莱冷冷道,回头示意女仆都退下后再朝她走去。 艾黛拉紧张地咬了咬嘴唇,本能地退后一步。她的叔叔抬手要把她举着的东西拿下,女孩抗拒了一下,终于没有勇气坚持 而放弃。 「发生了什么事?」对方轻声问,女孩睁大双眼显然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人对妳做了什么?」夏莱的语气依然温和,甚至抚摸了一下侄女的头发──齐耳的短发,很可爱──丝毫没有感受 到对方那一下触电般的瑟缩。 「没...没有什么。」艾黛拉战战兢兢道──怎么了?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她终于大难临头了吗? 更可怕的是,对方还冲她微微一笑。 「没关系,都告诉我吧!我是妳叔叔不是吗?妳父亲把妳托付给我...」夏莱挽着侄女纤细的胳膊,把她领到床边坐下。 女孩吓坏了,全身的毛发都是僵硬的。 「为什么不说话?」夏莱笑着问,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艾黛拉又是一下战栗。 「我...我很抱歉,夏莱叔叔...」 艾黛拉投降了,她承认自己斗不过这魔鬼,「我...我不该打扰您...我马上洗洗就睡觉!」 「我很可怕吗?」 女孩不敢动弹,「不...您...只是有点严厉。」 「告诉我妳有多讨厌我?」 「不...请您...」她觉得自己快哭了。 咄咄逼人目光缓了下来,男人无力地叹口气,「原来我这么讨人厌啊...」他苦笑道,慢慢抹一把自己的额头。那一瞬间, 艾黛拉居然觉得他很可怜。 「叔叔...」她用轻柔的语气说,情不自禁地望着对方。夏莱抬头看着她,发暗的蓝眼睛充满忧郁。 「对不起,」他张开双臂将女孩揽入怀里,「我不该那样摆弄妳的生活...」亲吻着她的头顶。 艾黛拉的双眼已经睁圆到了极限,如果她勇气足够一定会把这男人推开好几米远,然后尖叫着跑出去,但是... 那双大手温柔地抚摸在她背后,温暖的感觉...其实,他跟父亲还是很像的,她想,一样的鼻子和嘴唇形状,说话的声音... 艾黛拉的双眼逐渐恢复,甚至闭上。 「我...我没有跟那个人在一起过...」像被蛊惑了般,她把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了出来──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们都不知 道的真相。「只是我喜欢他,但他从来不看我一眼...他只喜欢车子...」 于是在今天,那位帅哥发火了,说她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名声,杂志上到处是他勾搭名门闺秀的八卦,他让她离远点。 「他说...以后都不想看到我了...」女孩说到最后抽噎起来。 她的叔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没关系...那是个没有风度的家伙!」 「哼,您说的对!」艾黛拉故作坚强地破涕为笑,「那个没修养的暴发户!」 「好了,亲爱的...」夏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喃喃,「妳不该为此伤心,毕竟妳还没爱得那么深...」 雷奥把一堆文件草草浏览一遍后抛在桌上,举止依然轻浮,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微词──打心底地。 「还有什么事?」他问道。 洛林欠了欠身,「是的,关于您刚刚提议修改的大公位继承法,」他说,「您确定真有那个必要吗?」 对方抬抬眉毛,首相继续说:「您愿意抛弃外国公民身分,全身心地融入您的国家和国民这当然很令人感动。但您的情况 只是个特例,敝人以为似乎没有必要用法律形式特意去约束。」 「为什么不?」雷奥反问,「我不认为这种情况只会在我这里出现,您很清楚,除非男人能怀孕,否则我不可能有自己的 后代。」 「不!」洛林惊呼起来,这把年纪被吓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雷奥盯了他一眼。 洛林首相努力说服自己平静,「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他艰难地陪笑道。 「我说的是事实。」 「上帝保佑!」老人嘟囔着画了个十字。 雷奥不以为然地望向天花板。 「好了,不说这个。」 他说着,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既然没什么事,您可以回去了,我还要换纱布。」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没有扣齐的衬衣领处 露出他说的医疗用品。 「真是抱歉,」首相恭敬地让开路,「您的伤势还好吧?」奉上迟到的问候。 年轻的王子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很好,谢谢!」 首相居然脸红了。 将纱布全部剪开后,朱利安非常小心地将它们揭开,他学过护理,做这些不比一般的护士差。 现在,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愈合,纱布的主要功用不过是防止药膏沾污衣服和床单而已。 「唔!」 棉花棒不小心戳起一块硬痂,对方微微抽搐一下。 「对不起,殿下!」朱利安连忙道歉,幸好没有引起了新的出血。其实他做得不能算差,王子似乎比一般人敏感得多,即 使是老练的护士,也没法在完全不让他喊疼的情况下完成全部工作。 「现在怎么样?」雷奥问。 朱利安明白他说的是伤痕的情况。 「很好,恢复得很好!」他尽量积极地答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会留下疤吗?」他平静地问。 朱利安怔怔地望着他的后背,「或许...会的。」毕竟,有几块玻璃刺入得太深──该死,他怎么就不会说点谎? 雷奥没说什么,叹气后肌肉重新放松。 朱利安却心不在焉起来,他维持着手头机械的动作,目光细扫着眼前这片领域──真美!肌肉和骨骼的形状,腰线收拢的 弧度,还有下面...该死!他赶紧收住视线,捏棉花棒的手使劲握一下。 「你觉得现在这样子难看吗──说实话!」 「呃?」 朱利安愣了一下,这时被提到这样的问题真令他措手不及。「不...完全不。」难看?他?怎么可能! 雷奥的背颤抖了几下,似乎在笑,「你觉得我应该用整形恢复它吗?」 朱利安咬了咬嘴唇,「如果...您认为有必要的话。」 「我认为?」 对方稍稍回头看到他,「如果这是你造成的,你会设法恢复它吗?」他问道。 朱利安脸色骤变,「不!请不要这么说!」 「你会吗?」对方冷漠地追问。 「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 事实上,即使现在的情况,他也希望能让他恢复如初!是的,这样并不难看,但依然完美的其它部分只会让人越发感到遗 憾。 雷奥撑起上半身,神情还在恍惚中的黑发男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坐起来与自己平视。 「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冰蓝色的眼珠既咄咄逼人又引人入胜。 「因为...」 朱利安吞咽了一下,「一旦伤害了您,我会谴责自己一辈子。」 对方笑了,显然满意于这个回答,「如果是别人呢?」 朱利安睁了睁眼,很快哀伤地垂下视线,「我会责备自己:为什么会让别人伤害到您?」 「你现在就这么想吗?」 「是的。」 雷奥微笑,托起他的下巴转向自己,并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短暂的吻。 换好纱布离开卧室,王子来到起居室用餐。一名卫兵匆匆送来一份报纸,却不是以往的《巴洛维亚快讯》,送报人的表情 更是惶恐至极。 用几秒钟浏览完全部的相关内容后,雷奥把那迭报纸扔到餐桌上。超大字体覆满头版在最上面,写着「世界上最有魅力的 王子」以及副标题「一步登天的真实童话」。 打火机啪的一声,烟火味让屋里的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其实那是迟早的事,不被人挖掘出来才不正常,但现在这种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来个火山大爆发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报导写得非常详细,附有王子各个时期的照片──从幼儿园到中学的毕业照。甚至有一张他在城堡花园里散步的照片,衬 衣领口露着的绷带,绝对是近期才偷拍的。 这是一份主流的法语报纸,不是无名小报,但要做到这一切不可能脱离强大的幕后支持。 雷奥按着额头,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牙齿咬着烟细细地碾转,「给我电话用一下。」他朝站在一旁的朱利安伸出手,「把法 国人的号码给我翻出来。」 「殿下?」正要递上手机的朱利安听到后着急地反问。 「给我。」对方平静地命令道。wrxqqt 沉默了一会儿,朱利安把显示着那个号码的手机递过去。雷奥在接过时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是「米勒.拉格菲」。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找你们老板,请快点。」雷奥开门见山道。 「请问您是?」 「我姓圣克莱芒,如果他不在的话,请尽快联系他让他打这个电话给我,谢谢。」 「请稍等。」经历了短暂的迟疑后,那位应该是秘书的男人礼貌答道,紧接着是响亮而急切的脚步声证明他确实很尽职。 等了足有几分钟,熟悉的声音传来── 「尊贵的殿下,请问有何贵干?」 「是你干的对吗?」简练的发言表明他的心情很不好。 一个不以为然的轻笑,「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要知道,我其实很忙。」 「你在逼我,让全世界都知道,使我暴露在媒体的关注下?」 「您一向很聪明,」嗤笑声,「我也不是轻易就范的人。」 雷奥冷笑,「我真是高估了你对我的了解。」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不用说那样的话刺激我,我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然后很平静地说。 雷奥静想了片刻,「谢谢,我知道了。」 「你还想干什么?现在除了你的国家,谁还能保护你?」电话那头的人吼了起来,显然是感到了不妙。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 夏莱无言以对。 「你的伤...怎么样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痛苦地等待着。 电话被挂了。 伯爵无力地往后靠在沙发里,手机从手里滑落到一边。 他重新端起酒杯缓慢地饮啜,深邃的双眼微微瞇起:果然,当初的预感是对的,对方根本不会因此屈服,也许永远不会。 又是一场对决,不同以往的是,夏莱再没有了那种胜券在握的优越感。他感到不安、疑惑甚至虚弱,好像随时都会一败涂 地。 第十八章 「先生,已经查出来了。」 米勒将一份报告呈递到他手里,夏莱有气无力地接下来。这几天来,他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这上头。 不到一个星期,一切就失控了。就在夏莱伯爵考虑要不要进一步走下去时,作为第三方的普罗大众替他把棋走死了,在那 篇中规中矩的报导之后,关于「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王子」的负面新闻接踵而至,简而言之就是丑闻。 利用媒体使对方的身分曝光,迫使他无法在脱离皇室保护后自在地生活──在自己彻底被困前先将对手圈进死局里,夏莱 是这样设计的。但就对象的性格而言,这个计策只能险中求胜,如果失败,对方所受的伤害将不堪设想。 基于如此,他十分小心地走着每一步棋,避免有丝毫可能失控的情况发生。刊登出来的文章经过他的严格审查,任何其它 媒体的动作都被他的势力监视并控制着── 因为伤害到他而带给自己的痛苦,他绝对不愿再增加了。如今,当事情发展成现在的局面时,他悔恨得无以复加。 那些恶毒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文章通过网络发散,详细地描述了王子在美国那段荒唐混乱的生活经历。 诸如他曾在下流的情趣用品店打工,住在某破旧公寓的改造房里,几乎每晚都跟不同的男人上床,还是公共厕所的常客... 猎艳小说般的文字看得夏莱火冒三丈,不仅因为造谣者的无耻,还有对某人的痛心疾首。其中内容绘声绘色,好像叙述者 的亲身经历似的。 就他对那个人目前的了解──他承认自己对他不够了解──这些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他飞快翻着调查报告,没有错过上面出现的每一个名字。大部分是美国人,那些在网上宣称自己跟王子有过「亲密接触」 的家伙。 其中一名英国妇女声称自己收藏了大量王子的女装照片,以一百英镑的底价在网上拍卖。最厚颜无耻的是一个小乐队的主 唱,居然将自己在该国参加音乐节时与王子的「艳遇」,公布给一家音乐杂志使自己走红。 看了这些,夏莱甚至有了把这些家伙统统清除出地球的冲动。翻到全文快结束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差点被正值气头 上的他忽略过去。 戴蒙.罗宾逊。夏莱的记性很好,他很快想到这个人是谁,以及他与另一人的关系。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雷奥揉着眼睛问,看样子似乎有些疲倦。 「请您放心,警察局派了足够的人手巡逻。」朱利安答道,语气里充满了平实的安全感。 其实不光是无组织的狗仔队,一些正统媒体也开始来申请专访和拍照──当然,那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每天都有大臣或贵族上门,请求他发表声明以对抗满世界的闲言碎语──「您代表了整个国家,请稍微有点责任感好吗!」 然而无论对内对外,王子始终泰然处之。 他真的那么坚强吗?朱利安不止一次在心底这样问。 「你手里的是什么?」 朱利安一怔,目光正好与王子的相撞。那是一抹温柔的浅蓝色,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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