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顶楼。
是快要下雨的天气，天空阴沉沉的，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潮湿黏闷，夏天特有的梅雨季节。
沈亭彦才一恍神这样想着，肩膀忽然一痛，猛然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扳了过来，他忍不住皱眉。
「做什么啊你？」他斥道。
扳他肩膀的那人一脸暴怒，本来熟悉的面孔都变得那样陌生。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昨天和谁出去了？」
沈亭彦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就是个学妹，陪她去吃个饭，这样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人喘气更粗了，恨恨瞪他，仿佛下一瞬间就要举起拳头。
但是沈亭彦不怕，也回瞪着他。
「现在是怎样？这种事情你做就可以，我做就不行？」
盛怒的那人气势有些理亏的软了点，仍是瞪着他，原本喜欢着的五官看起来却是这样的面目可憎。
沈亭彦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
「就这样子吧，」他说：「分手算了。」
感情可悲的走到这一个地步，再继续下去，对双方都是负担。
那人粗重的喘着气，眼角却有些软弱的发红。
他清楚的看着，也感觉心底痛了起来。
明明曾经那样疯狂地爱上这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虽然口中说着要分手，却怎么也放不开。
他走上前，想象以前一样将恋人抱在怀里哄着，也许一切就都会雨过天青。
谁知他才走上前几步，那人却决然的退开。
「那就分手吧。」那个人说。
下一秒钟就推开沉重的安全门，快步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外。
沈亭彦几乎是傻了，一步也动不了。
这算什么？
回答得这么果决，倒像是这样的想法早在他心头千回百转，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他提出来，于是就忙不迭的答应了。
他完全懵了。
这一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自己在心里问了这个问题，可却也回答不出来。
膝盖软了软，泪腺好像突然失控的绷断了，眼泪要命的不停滚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他贴着栏杆慢慢坐了下来，双腿屈着，将脸藏在手臂和膝盖间圈出来的一小块空间，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娘娘腔的哭了起来。
心口闷得难受，一剎那间什么想法都浮现，却也乱糟糟的，没一个头绪。
只知道自己很闷、很闷，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的那种难受。
也不晓得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眼泪宛若不要钱似的怎么也流不完。
忽然他警觉的僵直了身体。
有人站在他面前。
是谁？
他想抬起头，但是自尊心不允许，他从来没在谁的面前哭过，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一样，他的骄傲是他的防护膜。
那个人好像蹲了下来，他的四肢僵到了极点，肾上腺素快速的分泌。
一边想着会是恋人去而复返吗，一边又想着如果是陌生人该怎么办？
各种想法不停的转着，他心里头倒是快速的作了结论：如果那个人来扳他的脸，他就揍他，狠狠的揍一顿，把闷在心底的这口鸟气一股脑儿地出清。
然后出乎意料的，那人连他的头发也没有碰一下就离开了。
他僵硬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耳朵却尖尖竖起，一直到听见沉重的安全门关上的声音，他才迅速抬起头。
安全门很沉重，开阖的时候总会发出声响，刚刚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哭得迷糊了，竟然完全没听见安全门被开启的声音。
他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极端狼狈，眼泪鼻涕都糊在一起了，现在的他肯定完全和好看扯不上关系。
脑袋哭得昏沉沉的，心里面也一片茫然，怎么样也打不起精神。
往裤子口袋掏摸着，想找卫生纸，却连张纸屑也掏不出来，这时他又恨起自己当时太心急，听见恋人找他就急急忙忙上楼，把东西全数扔在教室里了。
正不知该怎么办之际，忽然看见包面纸摆在他眼前的地上。
他怔了怔，马上抓起那包面纸。
迅速把自己脸上狼狈的痕迹打理干净，恍惚的神志此刻才清明些。
这包面纸一定是刚刚那个人留下来的。
那个人是谁？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他又是惊疑不定，又是大感出糗。
人家把面纸留给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肯定是因为发现他在哭才留给他的。
仔细想想不一定是自己没听见安全门开启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那个人早在他们抵达顶楼之前就在了。
只是，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听着、看着别人最隐私的事情，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恼怒的捏皱了手中前一刻还视为救星的那包面纸。
虽然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但是沈亭彦敢肯定那人绝对不是自己的恋人。
也不为什么，只是因为那包面纸带着一股陌生的味道，是清凉的薄荷，悠悠的被嗅在鼻端，让人心神都被扰乱了一般。
沈亭彦很烦闷。
仿佛一切都到了极点那样的烦闷，那样的情绪好像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个细胞，稍被扰动，整个人就要爆炸。
「心情不好？」坐在他座位旁边的朋友转头看着他问。
沈亭彦和这个朋友虽然有些交情，但也不过就只是出来喝过几次酒，怎么样也算不上是交心。
可是人家都已经出口问他了，他也不好意思不吭声，就闷闷一哼，也不作什么解释。
料想那朋友也只是随口问问，见他没意思回答，也就没追问下去，只是说：「你最近和阿修还好吗？」
阿修就是他那这几天一直联络不上的恋人，沈亭彦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一口气顿时提不上来，脸色又青又白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晓得了什么底细。
那朋友也是粗枝大叶的个性，没看出他一脸古怪，反而语调八卦的小声说：「你知道他是GAY吗？」
这下沈亭彦心都凉了半截。
虽然很早就认知了自己的性向，可是从来没想过在大家面前曝光，阿修也为了这件事情和他闹了几次，两个人都很不愉快。
他和阿修的事情是从哪里走风出来的？他脑子一片乱糟糟，慌得不停摇头，忽然想起那天在顶楼。
肯定是那个陌生人说出去的！
「听说他和学长在一起了。」
沈亭彦此时内心又惊又慌，一时间没听清楚，愣了愣，才又问：「你说什么？」
「阿修啊，」那个朋友的声音顿时又八卦又暧昧，「他和学长在一起了，新闻系的学长，就是每次看见都穿背心的那个，这几天系上好多人都看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还牵手咧。」
他将双手合握在一起，做出十指紧扣含情脉脉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鄙夷恶心。
沈亭彦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嗯」了一声。
心底那股情绪复杂无比，也不晓得该是高兴自己的性向还没被人发现，还是憎恨曾经的情人那样薄情。
那个朋友见他没什么反应，撇撇唇角觉得不好玩，就偏过头和坐在他身后的同学说笑去了。
他也没什么心情加入他们的聊天行列，闷闷的打开原文课本。
只是眼前的英文单字一个也看不下去，他愣愣坐着，心里头那些纠缠打结的情绪好像一时间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深深的，让人无力的无奈。
老师走上讲台了，教室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他张着眼睛看着一切，却又感觉什么东西都没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老师开始讲课，他听见那样低沉单调的音频，却听不清楚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像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抽空了一样，一直到现在，听见刚刚的话，他才终于实质的感觉到，原来他和阿修真的，这一次是认真的，分手了。
惨了，他要撑不住了。
他突然站起来，往教室外快步走去。
由于头死命的低着，加上走路的速度快，简直是横冲直撞的，在走廊上没走几步路就撞到了人。
而且是直直撞到了人家的怀里，把那人逼得往后退了退，才稳住。
沈亭彦迅速的抬眼扫了那人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绕路经过。
到了厕所，把自己锁在隔间里头，坐在马桶盖上，情绪就崩溃了。
像小孩子一样的抽泣声，连自己听了都感觉有点可怜。
大概哭了一会，勉强止住，用冷水洗了洗脸，眼角还是红的。
闭上眼睛，眼底还酸酸涩涩的，唯一幸好的是眼泪好像暂时流干了，哭不太出来。
再审视了下眼睛，血丝没那么红了，他放下心，走回教室。
「刚刚干嘛去了？」坐在他旁边的朋友好奇的凑过来，低声问他。
「拉肚子。」他也低声回着。
那个朋友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也是经历过那样痛苦的过来人，「再拉几次就好了。」
他没有再说话，胡乱的点点头，老师往他们这边看了。
一堂课上下来，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听进去了什么，突然肩膀被拍了下，沈亭彦回过头。
是刚才在走廊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个人，沈亭彦认得他，同系不同班的杨立熙，两个人平常几乎没有交谈过。
「你的笔。」杨立熙对着他微笑了下。
沈亭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笔被他握在手里，显然是发呆的时候不小心拨下桌了。
「谢谢。」他接了过来。
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味道，因为太淡了，一时间也弄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只感觉陌生又熟悉。
他回头看了坐在他后面的杨立熙一眼，他已经低下头，翻动着课本。
两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此时若再开口 交谈，反而觉得怪。
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杨立熙抬起眼睛看他，沈亭彦下意识的将视线往旁边一偏，两个人的视线错了开。
杨立熙笑了笑，「你等一下还有课吗？」
「没有了。」沈亭彦说。
两个人的对话又划下了一个句点，这时候沈亭彦不敢再看他了，连忙转过头去。
只是心中隐隐的好像存着一个疙瘩，就连沈亭彦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中午，学校附近的餐厅。
沈亭彦跟着一群同系的朋友一起去吃饭，以前他很少这样子的，通常下了课就和阿修随便找家餐厅解决，如今男友已经变成了前男友，以往两个人的时光恐怕不可能再重来了。
即使如此，饭还是要吃的，沈亭彦这个人最受不了孤单，又尤其是情伤，和大伙凑在一起打屁胡闹，心情总会比较愉快些。
虽然没人知道他刚分手，但是他这几天的心情低落到只要有眼睛的人就看得出来，大家纷纷在背后谣传他被女友甩了，但在沈亭彦面前都还是贴心的不多问一句，只是打嘴炮得更加厉害，想逗他开心。
「五位吗？这边请喔。」女服务生替他们几个大男生带位，一张清秀的脸笑意盈盈，「请看一下菜单。」
除了沈亭彦外，几个大男生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等到女服务生一离开，马上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这新来的服务生正喔。」
「身材也很好欸，靠！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沈亭彦一边听他们讨论，一边看着走开的女服务生。
是吗？原来这种姿色的女生就叫做正。
在他眼里，雌性生物若不是非常出色，大部分都长得一样。
女服务生回过头，看见沈亭彦打量的目光，不由得红了红脸，害羞的把脸又转了回去。
众家男儿一看见这个情形，顿时哀嚎四起。
「完了、完了，她中箭落马了。」
「来人啊，把沈亭彦给我拖出去砍了。」
沈亭彦有些好笑，虽然对有胸部的生物没什么感觉，但是男性的尊严也因此发出光芒。
「需要点餐了吗？」端上茶水的换成男服务生，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他从菜单里抬起头，果然是杨立熙。
「立熙，你们店里那个服务生死会没？」
一群大男生顿时巴住杨立熙的黑色围裙，眼巴巴的望着他。
杨立熙的脸上还是挂着好脾气的微笑，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看。
「你们是说小麻吗？她这几天才新来的，应该是还没有男朋友。」
眼见还有一丝希望，大家眼睛都散发着光亮，不停的拜托杨立熙去打探消息，杨立熙耐心的听着，也都一一答应。
沈亭彦看着大家仿佛和他感情很好的样子，心底有些奇异。
好不容易点完了餐，该拜托的也都拜托了，大家才放杨立熙离开。
「你们和杨立熙很熟吗？」沈亭彦忍不住问。
在系上杨立熙并不高调，他原本以为他在系上没什么朋友的。
「熟啊，小杨人很好的。」
话匣子开了，大家立刻议论纷纷。
「从来就没有人看过他生气。」
「而且只要有事请他帮忙，他一定都会答应。」
这些倒看得出来，沈亭彦心想，杨立熙看起来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他女人缘超好的，常常听说有女生在打听他的消息。」
哦？
沈亭彦挑挑眉，对这点倒是颇有兴趣。
「搞不好倒追他的人还比倒追你的人多喔。」其中一个朋友说。
其它人也附和的纷纷点头。
这一点沈亭彦就颇不是滋味了。
他转过眼睛看着在远处忙着的杨立熙，那样的身材看起来比他还高大一点，但是脸蛋长得普普通通，顶多就是清秀，皮肤在男生中算是很白的了，或许这点让他看起来比较显眼些，可是除去这些优点，他的穿著平凡毫不出色，算是在街上一抓就有一大把的男生之一。
虽然沈亭彦不想自夸，然而他外表长得实在好，常常走在路上就有经纪公司或是星探向他主动搭讪。
「现在流行好男人嘛。」大家又自我安慰了一番。
菜送上来了，不晓得是不是杨立熙特意的安排，那个女服务生似乎被指定服务他们这一桌，爽得众家男儿私下乐歪歪。
「欸你们看，那个是不是阿修和他男朋友？」
忽然有人小声的叫起来，沈亭彦低头卷着意大利面的动作一僵。
「是欸，他妈的，同性恋真恶心。」
有人皱着眉头抱怨。
沈亭彦这口面立刻吞不下去，他抬头看了看，阿修就这么好死不死的坐在他的正对面，两个人视线接触，都有些尴尬。
「新闻系那个也有够恶心的，娘得要死，还穿什么背心。」有人低声骂。
「你不要这样说，说不定他在床上Man得很。」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都暧昧的笑，除了沈亭彦。
「不过没想到叶起修居然是这种人，他妈的，我大一还和他同寝，说不定他肖想我屁股很久了。」
大家哄笑，但是沈亭彦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闷头吃面，连阿修那个方向也不敢多看一眼。
这样的气氛让他如坐针毡，大家一边眼睛看着那对举止亲密的同性情侣，一边谈论笑闹，每一句话都像往沈亭彦的心底刺。
「我去一下厕所。」他终于受不了，丢下餐具逃向厕所。
餐厅的厕所空间并不大，男厕更是狭小得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
杨立熙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身便服，手上还抱着刚刚换下来的衬衫围裙，显然是要下班了。
「嗨，」杨立熙对着他笑，「东西还好吃吗？」
沈亭彦定了定神，佯装镇定的：「还不错。」
「我有事要先走了，我已经请小麻照顾你们这桌，你们可以再多留一下。」杨立熙仍然温和的微笑。
尽管对女服务生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沈亭彦还是装作感激的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杨立熙说。
沈亭彦侧身让他经过，由于走道狭窄，一瞬间两个人的距离贴得极近，沈亭彦忽然窒了一窒。
「杨立熙。」
突然被叫住，杨立熙纵然有些困惑，脸上还是那样不变的笑容。
「有什么事吗？」他问。
但是沈亭彦的脸色却很难看，甚至有些铁青。
「你那天从什么时候就待在顶楼上了？」沈亭彦一字一字的，从齿间挤出了这样的问句。
杨立熙的表情立刻变成惶恐的歉然，张口解释：「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是故意……」
沈亭彦连他的解释都还没听完，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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