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时瓶子里也会跳出恶魔。 电影里的对白,当时那英俊而又眼神阴郁的英国男人是这样对他妻子说的。妻子的记忆全是甜蜜,而男人却有着自己不堪言语的悲伤。 泽昀也想把记忆装进瓶子,但他不在乎瓶子里的是天使还是恶魔,对他来说,与爱有关的记忆都是珍贵。 那是一个人爱过的证明吧,无论结局如何。尤其是他这样生命里极其缺乏爱的人,任何一点,都会贪婪的永存,即使那只是单一的爱。 当时钟以一种迟缓苍老的声音敲响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 原本香气四溢的菜早已冰冷,他一盘盘的拿过,倒掉,直到垃圾袋变得满满的,这最后的一餐,他终是没能吃到。 清洗了碗盘,收拾干净。关上灯,漆黑的屋子一片寂静。他拿着自己的行李箱和那垃圾袋,走出了屋子,没有再回头。 ◆◇◆ 小蔡走进泽昀的办公室,他不在屋里。 这一个星期来,老板都在忙这件案子,甚至几天几夜都未阖眼。看着他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他总是很不安。 内心深处隐隐明白了,这件案子似乎和他们往日所办的案子不太一样,总有神神秘秘的人物进出老板办公室,找他不知为了什么?而且,老板也越来越不让自己插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走到上司的电脑前,手摸到滑鼠上...... 泽昀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蔡像个木偶似的僵立在电脑前。 「小蔡,你在干什么?」泽昀脸色一变,拉开他。 小蔡像是从震惊里回过神,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他,表情里还带着不可思议。「老板......」他的声音涩涩的。 「你出去!从明天开始就放假,直到这件案子结束,知道吗?」泽昀神色木然的说。 「老板,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伪造证据啊!造伪证是犯法的!你是怎么了?以前你从来不这么做的啊!老板!」他像忽然回神,紧紧抓住泽昀的手,激动的大吼起来。 泽昀皱了皱眉,幸好现在夜深人静,别人都走了,否则小蔡这般大喊大叫,不知会引来什么麻烦。 「小蔡,你镇定一点。」 「老板......」 小蔡眼里有泪光闪烁,泽昀见状微怔。这家伙,居然哭了? 「老板,你别这么做,别接这案子了!明天就跟他们说不打了。这不是你会做的事啊!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不是以前就对我说,无论怎样想赢,都不能作弊吗?作弊的人,一定会先输的!虽然他们都说你不择手段,说你没有良心,可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律师......你以前打赢官司,凭的都是实力,从来没做过违法的事啊......」小蔡声泪俱下,声音颤抖得都说不下去了。 「小蔡......」泽昀心底微震,没想到他会那么关心自己。 「为什么非接这案子不可呢?那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老板,这样做很危险!千万不要啊!」 「小蔡,」泽昀轻轻一叹,「别哭了,听我的话,明天开始放假,然后把这个案子全都忘了,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好吗?」 「老板......」小蔡惊慌的看他。 泽昀微笑,还是那么镇定、那么从容的表情。「不会有事,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 「老板,你知道要出事了是不是?所以才把我支开,什么都不让我插手,甚至还要我去休假?!」 「小蔡。」泽昀静静看他,不知该怎么对他说。这家伙单纯又善良,能理解那些黑暗与复杂吗? 「老板,你有苦衷是不是?没有办法避开了吗?」小蔡吸了吸鼻子,总算恢复了些许镇定。 他微微一叹。「很多事情是无法选择的。如果你还听我的话,那就离开这些,做你该做的,好吗?」 「老板......」小蔡心中情绪莫名混乱,望着泽昀,不知不觉眼眶变得好热。 小蔡走了,泽昀独自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的冷月,细细弯弯的挂在空中。 人,总得无奈是吗?以为不会有牵挂的一生,碰到了一个人便全然不同。 反正,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傻事,做着不该做的事。 无所谓,偶尔也傻那么一次,无论如何,他不悔,只是为了自己的心。 被那人称作冰块的一颗心,只要对得起这颗心,那么他还是有一点血性的,还是有一点感情的,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是? 很多人都说他没人性,他寂寞久了,冰冷久了,如果不是白天朗...... 所以,就此毁灭--亦无妨。 泽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映着那冷月。 ◆◇◆ 白天朗从曼哈顿回来,听到铁群告诉他的消息,震惊到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他才走没多久,居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会这样?! 制造伪证、湮灭证据,泽昀要坐牢?! 老天,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白天朗不能从震惊里回过神,一旁的铁群倒是很玩味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泽昀要坐牢,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这根本不像他。 「铁群,我要见泽昀!单独见他!你帮我安排!」 「现在他还没送去监狱,不过最迟今天下午就要被送走,你倒是真会挑时间!」 白天朗愕然。「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要见他,今天也的确是最后一个机会!你若再想见他,也只有等到两年后他出狱,或者去探监。」铁群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见他?你不是也想把这无良律师绳之以法吗?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有今天,是他应得的!」他冷冷的说,一张冷脸铁面无私,颇有旧时判官的味道。 但白天朗可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喃喃自语,「我要见他!」 ◆◇◆ 坐在看守所等泽昀出来的时候,白天朗双手交握,紧张得甚至泌出了汗。 他作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泽昀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泽昀,那么高傲、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今天? 白天朗不敢想像那情景,如果说半月前的分手像场恶梦,那今天的情景简直是惊雷了吧。 他--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一步? 随着铁门开启的声音,他慌忙的抬头,就看到那苍白清瘦的人站在那里。衣服褶皱,有些落魄。 他炽热的眼眸紧紧攫住他,感觉他又瘦了。是这里条件不好,受苦了吗? 他六神无主的看着,一颗心慌得不像自己,好像现在要坐牢的人是他,而不是泽昀。 托了铁群的福,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再没有第三者来打扰他们。 白天朗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嘴唇微扯,却丝毫也笑不出来。 对面的泽昀仿佛比他镇定很多。 除了脸色比平日苍白之外,神情依旧和往常一样淡漠,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白天朗深深的看着他,半天才问出一句,「怎么会弄成这样?」 泽昀嘴角微动,「你不是一直说我伤天害理吗?现在你看到了,或许这就是你说的报应。」 「泽昀,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自己是律师,怎么还会知法犯法,做出这种事情来?」 泽昀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所以,当初你就不该接这案子!」白天朗几乎是吼出这一句。 泽昀眼神微动,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看他。 「那些钱呢?今早我在帐户里发现了一笔钜额存款,我的帐号只有你知道,是你存进去的,是不是?」 泽昀冷冷一笑。「白天朗,你还不算太笨。」 「那是什么钱?是你这些年的积蓄吗?你知道自己会出事,所以存到我帐上,不让别人查到,是不是?是不是?」他质问。 「给了你,就是你的。放心,那钱很干净,你坦荡的用吧。」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的。泽昀,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白天朗问得有些无助。 他淡淡一笑,有些干瘦的脸,让白天朗看了有几分触目惊心。 「要坐牢的是我,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必摆那副样子。」 「泽昀!」他的声音颤抖。事到如今,这人还要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死不悔改、不知错吗? 泽昀脸色一凛。「你就当我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好了,不必再记挂着我的事。」 「你的确是做错了!知法犯法,你还能怎样?」白天朗心里像烧了一团火,被他激怒了,「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我来探望你,是出于关心,但你今天讲的话真的让我很心寒!到了这步,你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一派坦然?你就要被关进监狱了,你知不知道?!」 「我是很坦然。在做什么自己也很清楚,不必你来教我,也不用你来可怜我。」泽昀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连空气也像受了冻。 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空气剑拔弩张的凝结着。 「好,很好,看来是我来错了!」白天朗咬牙切齿。 「你是来错了,」泽昀深深的看着他,「分手了,就不该再见。即使再见,也要视同陌路。」 「泽昀,你--真的叫我很心寒。我知道了,视、同、陌、路!不必你提醒,我以后一定记得这么做。还有最后一句话,你自己好好保重,带着你那颗冰做的心,在监狱里好好过吧!」他从齿缝里逼出这些话。 这家伙实在有把他逼疯的能耐。 听了他这些话,泽昀却不气,面上居然浮起微微的笑,但那笑实在怪异,甚至让白天朗有凄然的错觉。 他震在那里,几乎屏息的看他。 泽昀忽然向他勾了勾手指头。「白天朗,你过来。」 这个动作他过去常做,往日里都带着丝丝妩媚与挑逗,但如今,在这冰冷的室内,他忽然做此举动,白天朗看着只觉心如针刺,苦味难当。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他身边。 泽昀苍白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还带着镍铐的手忽然套过白天朗颈项。 白天朗大惊之下以为泽昀要勒他,慌忙想后退脱身。 但泽昀并没有,他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印在昔日恋人唇上,那般微微弱弱轻轻淡淡的一个吻,随即望着他笑了笑。「这是告别的吻,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得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然后,放开了他,退离他几步远。 白天朗像被抽了魂,怔在那里呆呆的,混沌迷茫的心,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辨不清自己心上的感觉。太乱了,乱得他就要崩溃。 他就那样看着泽昀敲响铁门,看着他被看守员带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第五章 三年后。 春日的乍后,风和日丽。一辆银白色跑车潇洒的穿越在川流不息的公路上。白天朗看看时间,又加快了速度。红灯,他停了下来,趁着空隙拨了个电话。 「喂,怎么样了?」他就着电话,带着笑意问。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孩委屈的声音,「你干么笑我?」 「笑你?」他挑挑浓黑的剑眉,「好好开车却撞在安全岛上,还把自己给擦伤,有多少人会这么迟钝?」他忍俊不禁。 「白大哥,」女孩不乐意的声音传来,「你不要来啦,我可不想见到你这落井下石的人。」 「那怎么行?我们简简可是事务所的女神,我不去接你会犯众怒的!」白天朗表情明朗,酒窝也带着阳光。「好了,我要开车了,你就在医院等着,我过去接你,不许乱跑,听到没,乖!」他快速收线,启动车子,口气俨然一个慈父。 永健医院地处市郊,内建花园漂亮得像个公园,可能以此来调节病人的情绪吧。 他停了车子,直走向二楼的护理站。简简那丫头说她在这里。 果然,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垂头丧气坐在那里,额角贴着OK绷,一只手缠着绷带的简洁。 「哇,看起来还挺严重的嘛。」他黑亮的眼一瞪,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 简洁一下子跳起来,不顾自己受伤的手,抡起拳头就想向他打过去。秀气的脸上微微的红,明显被他气到了。 「哎,女孩子家温柔一点啊,你老是那么粗鲁,难怪连开个车都会去撞安全岛。」白天朗轻易的躲过去。 她撇撇嘴。「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见我受伤你很乐是不是?小心我告诉伯父、伯母真相,让你吃不完兜着走,这几年我是怎么帮你的?忘恩负义的人可不会有好报!」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白大哥这就将功补过。说吧,你要怎么样?是要我抱着你出去,还是背着你出去?」他一脸夸张,语气里透着宠溺。 简洁噗哧笑了,明亮的眼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自己走吧,你帮我拿药哦!」 他微笑着接过。「医生说过几天回来复诊?」 「一个礼拜。」 「啊!」他听闻,叫了一声。 「怎么了?」简洁不解。 「你这一个礼拜都要这样垂着胳膊吗?」 「是啊。」她有点奇怪他干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白天朗看她一眼。「这下洗澡怎么办?谁来帮你?」 简洁瞬间红了脸。「你管不着。」 「怎么管不着?早叫你找个男朋友了,如果有男朋友的话,现在就可以拿来用了。」 「拿来用?」她白了他一眼。哪有人这样说的,就好像......工具一样。 「要不要白大哥马上帮你物色一个呀?」白天朗忽然挨过来,笑得神秘。 「不要不要!」她连忙摇头。 他一脸无奈。「你这丫头,眼睛到底长得多高?每次一说帮你介绍男友就这副表情,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爸妈会逼我跟你结婚!」 「你放心,就算你肯娶,我还不肯嫁呢!」她吐吐舌头,斜睨他。 这下可伤了白天朗的自尊。「怎么?我很差吗?你简小姐心比天高喔。」 简洁微微一笑。「反正不是你这型的!又粗鲁、又没神经,谁喜欢你谁倒霉,被你伤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听这话,他倏地垮下脸,半响才讪讪的问了一句,「我不会真的这么差吧?」 简洁调皮的笑笑,不理他,迳自走在前面。 白天朗像个护花使者跟在她身后,眼睛却偷瞪了她几眼。唉,谁叫他有把柄在这丫头手上呢? 虽然她嘴巴不饶人,不过性格还算可爱,将来若是交了男友,哈哈,不管是谁,肯定够那小子受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展唇微笑。 「你一个人傻笑什么?」简洁正好这时候回头。 他耸耸肩,很故意的说:「在想你非常可爱。」两颊的酒窝亲切而阳光。 简洁朝他笑笑,忽然伸出没受伤的手臂,环上他的胳膊。 他怔了一下。「你干么?」突然这么亲密,莫非又要使坏? 她笑得古怪。「伤残人士,需要扶助。」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停车场走。「话说回来,这些年你都没看上我,难道在你心里我真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差?」 简洁回头看他一眼。「不想再刺激你,所以......我保持沉默。」她唇角微扬,一副坏坏的笑。 闻言,正想抬手给她一记爆栗,忽然一道身影掠进他眼帘,使他的动作凝滞在那里。 那身影是太熟悉?还是太陌生?使他在乍见之下竟觉如在梦中...... 「你怎么了?」简洁见他忽然没了声响,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一个男人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 太远了,以至于只能看到那人宽大的白衬衫随风飘荡,微鬈的头发似乎很长,修长挺拔的背影远远看来似乎有些清寂和萧瑟。 「背影很帅,看够了没有?」她回头看白天朗,见他还是直愣愣的瞪着前方,就用没受伤的手狠拍了他一下。 「虽然你有那种癖好,但不要看到帅哥都紧盯着不放!」她故意皱着眉逗他。 白天朗这才怔怔的回神。一定是看错了,记忆里那人从不留长发,虽然也有些微微的鬈,那微鬈的发穿过指间的感觉很柔软,恍如昨日...... 他用力摇摇头,这才清醒似的看向女孩。「你刚才说什么?」 「唉,你还真是......方才你灵魂出窍那一刻,是不是又看到你中意的那型了?」她这些年在他身边,已经好几次见他如此,忽然瞪着某个陌生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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