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万一有影响,我还可以等待自己复原,"男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无论如何都有人记得,我们两人之间不是从未交集过。" "我知道了。"顿了一顿,那伽又再问道,"那么,施行忘却术以后呢?" "我会忘记这十天的事,也忘记他......"看着躺在魔法阵中心的青年,魔法使的眼神悲喜难辨。 "然后呢?" "然后......?然后,也许会再继续旅行吧,至少要走过整个世界,才算是魔法使的修行......" "......走过整个世界需要多久?" "三年吧。" "还会再回到这里么......?" "......"男子像是要说什么,挣扎了半天,却还是选择避开了问题,"谢谢你答应帮我,吟游诗人。" 沾着灰尘的红色外套在火光中落下焦黑的灰烬,那并不灼热的火焰将那伽包裹其中数秒,随后就失去了踪影。 找到最近的旅店,晨昏不分地睡了两天,那伽这才头一次推开了窗户。 天色湛蓝地有些过于刺眼,直到无法计算距离的远方,才露出了灰色的山脉。 "那伽。" "嗯?" "你说,那个魔法使施行忘却术成功了吗?" "嗯。" "为什么?那伽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卜相说......他度不过那个劫。" "诶?可我还是不明白......" "忘却,复又轮回。"那伽叹了口气。 "那伽,你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懂~~不过,你的劫算是解开了吗?" "......嗯。"应该算吧,那伽微一颔首。 "那就好~~" "......" "说起来,那伽,你的机车呢?" "在十天前的......"皱着眉,那伽确实不记得十天前自己在哪里迷路了。 "那以后我们要怎么走?" "一路吟游。" 没有行囊,少年孑然一身走出旅店落了漆的正门。 身后封山的国度,仍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 吟游诗篇:名为忘却的记忆 你还记得吗? 或是早已忘却。 在记忆深处涌动的, 可是真正的空白? 你欢喜么? 抑或莫名伤悲。 可知这是因一无所悉, 还是思念的残片作祟? 时间裂开了一个断层, 被遗落在那里的, 是名为心之物。 无论重复多少次, 你总不能再将它拾回。 爱上一个人仅需一秒, 失去他只要十天。 环球世界不过是千个日夜, 而忘记一个人, 却要用一世的轮回。 "那伽。" "嗯?" "你在唱什么?" "答应了的故事。" "魔法使的吗?" "嗯。" "可我怎么听不懂?你只字未提他的事呢。" "哦......?那我该怎么提到他?" "这个......总之,这样唱别人很难听懂呢~~~" "不需要懂。" "为什么?" "因为故事中的人早已忘却。" 第3话 Arms Of Venus -维纳斯之臂- 第一百零一座雕像 "那伽。" "嗯?"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国家?" "塞里。" "那里有很多雕像师吗?" "书上没有提起过。" "那为什么一路上列满了残疾的雕像?" "雕像没有残疾这种说法。" "可没有手臂的雕像不叫残疾叫什么呢?" "呃......" ...... "那伽。" "嗯?" "今天在塞里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吗?" "书上没有提起过。。" "街上熙熙攘攘的盛况,书里居然没有说明吗?" "书里也不是什么都说的。" "那你总看书干什么,又不能什么都知道。" "......闭嘴。" ............ 硕大的扩音机中突然响起的啸声,和洛斯艾尔受惊的尖叫一起震痛了少年的耳膜:有些不耐地用手揉了揉右耳,继而还是将目光投在了前方。 圆形的广场像一只深碗,正中的高台上端放着被红布盖住的雕像,人群跳着、涌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中。 那伽站在阶梯的最顶层,和人群拉开了些许距离,视野反而意外得好,当拄着权杖的人缓缓走上高台时,甚至连王冠上钻石的棱角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嘶......扩音机中传出划破空气的声响,接着,就是国王沉稳有力的语调。 "安静,请安静,我亲爱的国民。" 喧嚣的声浪一点点退散,终于沉寂了下来,人们交握着手,期待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刻。 "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亲爱的国民,"国王力图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来,"今天,是维纳斯雕像正式完成的日子。五年了,我们等待了整整五年的雕像,它的创作者为此殚精力竭,然而,它终于完成了! "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这尊维纳斯雕像,就像传说中的那样美......不,或许比传说中的更美,那双手......那双天下最美丽的手......我想我还是不说的好,你们,用自己的双眼去领略这种美丽吧,就让我们请创作者自己,来拉下作品的帷幕......" 国王的眼神飘向身后,焦点落在了一个长发的青年身上。 ("哎哎,头发都纠结在一起了,忙得没时间修剪吗?") 青年站了起来,像一头优雅的雄狮,用有如深海般湛蓝的双眼,缓缓地扫视过全场,专注得好似在寻找什么珍宝。然而,随着目光的移动,原本期待的神情却逐渐消弥,转为了唇畔的低语。 ("那伽,你好像会读唇语吧?") "......嗯。" ("那,那,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不在......真的不在么......" ("不在......谁不在?") "......"对于洛斯艾尔没头没脑的提问早就习以为常的那伽只是选择了缄默。 但是,人群却并未因青年沮丧的表情而受到丝毫影响,不断地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匮的喊声。 在民众狂热的注目礼下,青年拖着脚步踱到了雕像边,一扬手,扯下了红色的帷幕。 "好!......" 短促的一声赞美,欢呼尚来不及收尾,便转成了惊呼。 大理石雕像在日光下泛着苍灰色的光芒,拥有完美比例的美神那睥视一切的目光让人为之倾倒,然而,只是她的双臂......只有她的双臂,本该是天下最美丽的手,却布满了紫红色的斑点,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才回过神来的国王愤怒地高喊,先是看向雕像师,然而后者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让国王欲言又止,只能转为瞪视起了身后的群臣和卫兵。 "我王息怒!"华服和盔甲齐齐跪下。 "负责将雕像运送至此的是谁?"国王丝毫没有息怒之意,冷冷地扫视着卫兵们问道。 几个声音犹豫着答道:"是......是属下。" "说!是什么使雕像受损的?!" 盔甲主人们的头几乎要贴到了地面,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神,终于有人抬起头来,颤声道:"陛下请息怒。属下等从雕像师处抬出这尊雕像后,一路小心护送,途中没有任何碰触,连遮盖的幕布也未曾掀起分毫。雕像的残......残缺,属下等实在不知。" 脸色铁青地听完卫兵的陈述,国王以权杖击地道:"胡说,难道雕像自己会......"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雕像师一声突兀的悲鸣盖了过去。 "不要了!我不要了!" 高台中央的雕像师像是被逼入绝境般的狮子,摇晃着金色蓬乱的发,忽然朝雕像挥过拳去。 啪! 清脆的声响在高台底座迸裂,雕像前举的左手被打落在地,沾上雕像师血迹的外层,居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雕像师咬着牙,握紧了尚在淌血的右手。 "什么美神!什么神赐的双手!我不要了,这一切我全都不要了!!"语毕,犹如发了狂的野兽般,突然跳下了高台。 惊恐的人群不自觉地退向了两边。 "雕像师!"国王茫然地喊道,"卫兵,卫兵,快拦下他!" 然而,措手不及的卫兵们还来不及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雕像师已挟着一阵风,自那伽身侧狂奔而去。 ("要打招呼吗,那伽?") 当因无处栖身而决定在林间露宿的那伽的眼神接触到雕像师的侧脸时,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踩着落叶的窸嗦声一旦消失,耳边便只剩下了风与空气摩擦的低响。对于那伽的接近,雕像师似乎一无所查,浓密的发丝垂落在脸颊,将那双深蓝色的瞳孔掩在了阴影下。 那伽不再上前一步,亦无意离开,只是靠着身后的古木,坐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最后连风声也再听不见,耳膜似乎过滤了一切声响,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直到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这僵持的状态。 "你是谁?" ("乖乖,不要这么突然说话行不行,吓死我了......") 抬眼看着青年的方向,那伽用清澈的声音回答,"一个吟游诗人。" ("一个身无分文只能露宿野外自称吟游诗人的无业游民......") "旅行至此?" 青年露出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容,"那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嗯?"那伽挑眉。 "本来......你可以看见这世上最美的雕像的,"青年咬着牙道,一刹那,那伽仿如从他紧蹙的眉间看到了深入骨髓的落寞,"可是......现在没有了,都没有了......我最爱的双手,和美神的雕像......雕像师们苦苦追求的美丽,已经不在了......因为他......" 噤了声,雕像师近乎暴力地扭起了自己的手指,暗淡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指关节处已经泛了白。 ("他?") "他......?" "没错,就因为他......就因为......咦,他叫什么呢?"雕像师一下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很快又摇着头将此忽略,"谁知道他叫什么呢......五年,似乎已经五年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既然他现在走了,那名字也好、什么也罢,干脆全部忘记吧......" 是落寞。 重复提起忘记了名字的"他"时,青年眼中流动的,确实是落寞。 那伽看着雕像师,一语不发。 然而再次降临的沉默,很快就被对方执意打破。 "吟游诗人,你走过很多国家吧?" 点了点头,那伽不予置否。 "那么,一定也听到过很多故事了?" ("当然,种了满山薄雪草的男子、杀光了人民的国王、还有守着尸体的魔法使......给那伽说故事的人可多了~~~") "嗯。" 仰起头,却闭上了眼,任纵横交错的树枝在脸上投下牢笼般的阴影,雕像师用隐忍的苦闷语气问道:"那么,你也一定明白很多我所不明白的事了?" 那伽偏头不答,只是以询问的眼神回望着雕像师。 "有件事,我很想要知道答案......" ("什么事?雕像的手臂怎么坏的,那伽可不会知道。") "嗯......?" 用手拨开垂在额前过长的刘海,雕像师用极力伪装的平静声音道,"反正无事,不如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一个,拥有世上最美丽双手的男子的故事。" 调整了坐姿,那伽将手环在膝上,静静地看着青年。 "这个男人叫......叫什么呢?嗯,我说过我忘记了......太久了,因为太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所以,我已经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不不,单用‘很漂亮'远不足以用来形容他的那双手。真的,那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手,简直像神的恩赐。一见到那双手,我就明白了,我们苦苦寻觅了几百年的东西,就在他身上-- "维纳斯......那一定就是美神的双臂。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那双手。" 说这句话时,雕像师脸上的神色一度转为了苦笑,就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线,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端详了起来。 ("啊,那双手......") 那伽眯着眼凝视着雕像师的手。 那是一双布满了茧子的手,粗糙且巨大,之前因向雕像挥拳而受伤的地方,早已止住了流血,凝结的疤痕如一个丑陋的记号,覆盖在食指的关节处。 那是一双,一点也称不上美丽的手。 "雪泥之别,"雕像师低喃道,"真的是雪泥之别......我们的双手。 "那双美丽的手,让我爱得发狂。吟游诗人,你也许不知道,在这个国家,雕像师是代代相传的,从几百年前开始,我的老师、老师的老师、老师的老师的老师......我们一直在寻找着,重现这世上最美丽之物的方法,寻找着、美神和她的双臂所应有的姿态-- "继承了雕像师之名的我自然也是如此,从四岁学会握雕刻刀开始,就注定要将这寻觅之途继续下去。 "只是我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出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双手......我恳求那双手的主人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不需要永远,直到我将他的美丽留在雕像上就好。" ("那伽,这人可真傻,哪有人说自己爱手,而不是爱手的主人的?") 听不见洛斯艾尔的嘲讽,在那伽沉默的倾听中,雕像师继续着自己的故事。 "维纳斯的身体很快就雕好了,然后,他开始一整天一整天将手举在我面前。自晨至昏,我总是看着他的手,那双美丽得让人窒息的手,我发誓要将它们雕刻出来,用这难以言喻的神赐之物,让世人惊羡不已。 "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失败...... "不知为什么,明明每一条细小的曲线都是照着他的手雕刻的,完成之后却总是不像......亦不能说不像,只是没有他的手那样的神韵,就好像被抽离了生命的人偶,毫无灵性。" ("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石头嘛~~~那伽,这人可真笨得厉害。") "为什么呢......"雕像师撑着头,回忆已将他拉进了痛苦的深渊。 ("那伽,他不要紧吧?") 看着雕像师轻颤的肩头,那伽终于开了口:"所以,你不断地雕刻?" 点头。 "为了可以雕塑出像他的手那样美丽的作品,我不停地雕刻,每天醒来就注视着他、在石头上开凿美丽......"男子的浅笑从唇际绽放开来,湛蓝的瞳孔中闪着温柔的目光,越过了时间,停留在遥远的过往。 "我的生活从来没有那样平静而充实过。每天醒来便握着雕刻刀,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他、重复地刻画着他的双手。 "可是,我却始终雕刻不出完美的双手,大理石运来了一块又一块,我的手凿出了血......那时候,他会笑着抱抱我,然后低头为我包扎,小心翼翼地更换绷带。手上的伤疤越来越多,这双手也越来越丑陋,可是,为我包扎的手仍然是那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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