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了几句,镇天宝便催促儿子上马,把狼牙刃递给他护身,然后自己也跃上马背。刚想起行,回头看赵明远止步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次劫人犯太过容易,有点不寻常。」 「别说不吉利的话!」 虽说小说里面通常是一旦有人说出这种话,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可他相信老天有眼,对待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镇天宝应该不会那么残酷吧...... 「算了,可能是我多心了。」赵明远骑上了他那匹白马,继续赶路,可是跑到中途,果然出事了! 夜色深沉,镇天宝的马不慎被什么东西绊倒,把镇天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个滚,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死狐狸--你这个乌鸦嘴!」 刚骂完,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阵耳熟的笑声,听起来非常的讨厌。 「呵呵,贤侄,别来无恙啊!」 「糟糕!」 是拜睿那个色狼!天啊,怎么就冤家路窄,偏偏让冤家在这个时候堵上呢? 三人之中,只有赵明远最镇定,他面不改色地问:「拜大人,念在过去和家父的旧情上,能否通融一下?」 「哼!送上来的便宜凭什么让我放弃?尔等是弑杀皇亲国戚的要犯,将尔等捉住,我就可以升做达鲁花赤了!来人啊--擒住他们,死活不论!」 估计拜睿还惦记着前几天镇天宝掀桌子的仇,所以讲话毫不留情面。 见多说无益,赵明远正欲拉镇天宝上马,一群喀喇沁围将过来,起手落招,逼得镇天宝无法接近他。 「可恶!」 眼看儿子和赵明远纷纷跳下马来助自己摆脱围攻,可是就在这当口-- 「赵公子!」 只听镇苍狼惊呼一声,镇天宝急急回首,却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啊!」 眼看赵明远持剑的右臂被人生生砍中,镇天宝的胸口就好像被人狠狠剜掉了一块般,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别管我......」 正想上前相扶,赵明远却将镇天宝一把推开,眼看他捂着伤口,血流如注,镇天宝急得直跺脚。 「快走!」 镇苍狼护着两人且战且退,趁着这空档,赵明远自己封住了穴道,鲜血暂时止住,镇天宝赶紧搀他上马,接着自己也跃上马背。 由镇天宝持着缰绳,奔驰中,瞥见前面白马雪白的鬃毛沾也染上鲜红的颜色......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只知道紧紧抱着身前受创的赵明远。 这只狐狸看起来那么纤细,镇天宝原以为他的腰也会像女孩儿一般苗条,可是一抱之下却是意外中的紧实健硕...... 梅花的香气和着血腥味,温暖的背脊教镇天宝陡然忆起之前和他的每一次拥抱,此时才惊觉自己从未珍惜过两人一起共度的时光......所以直到他命在旦夕,这才追悔莫及! 没过多久,后面又有新的一波追兵赶来,镇天宝不敢停下,只顾催赶着马匹跟着儿子辟开的道路向前急奔。 道路崎岖,颠簸得十分厉害,坐在前面的赵明远却一直没有动静,这教镇天宝更加紧张--忽然,赵明远的左手覆到镇天宝执掌缰绳的手背,吓得他心尖一颤! 「阿宝......」 赵明远有气无力地唤道,镇天宝急忙应了一声。 「给我......弓。」 风声尖啸,可镇天宝还是清楚地听到他要什么。 弓?要弓干什么? 镇天宝疑惑,自己的手有残疾,力量不足以开弓,而他......一手已废,又要用什么来拉弓? 不过既然是赵明远的要求,镇天宝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于是勒止了马匹,把挂在鞍后的长弓递给了他。 「箭......」 赵明远声细如蚊,听得镇天宝心脏都揪在了一块儿,可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由他单手操弓,自己帮忙把箭搭在弦上。 「撒手。」 听到这话,镇天宝急急撤开,但见赵明远在马背上扭转上身,横手持弓,俯首用牙齿叼起弓弦和箭翎,使劲一扯,弓弦张满,下一刻,箭矢「咻」的一下飞射而出,为首的官兵立刻应声坠马! 镇天宝从来不知道,原来箭也可以这么射的,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一箭射毕,赵明远的口中渗出朱红,嘴唇也磨破了......容颜惨淡得不见血色。 「再来!」赵明远这般喝道。 虽然很担心继续下去他会支持不住,不过镇天宝还是没有违拗他的意思,将第二枝箭架到了弦上。 接下来赵明远一共射出三箭,每一箭都正中目标,神勇之姿逼得追兵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他的力气也在此时用尽了,左手一松,长弓滑落,身子也像失去意识般软软地倒向一旁。 镇天宝赶紧抱住赵明远,探他的鼻息,宛若游丝,此时的他根本就禁不起马背颠簸。 怎么办?怎么办! 镇天宝急得满头大汗,进退维谷间,忽然身子一沉,他完全没防备地坠下马来,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你......」 难以置信赵明远竟在此时把他推了下来,唤了一声,还来不及站起来,赵明远居然再度挺起上身,双腿夹紧马肚,单手操着缰绳掉转马头。 莫非......他是想...... 「不要啊!」 话音刚落,赵明远头也不回地一甩缰绳朝着对面拜睿的方向扬长而去,把某人丢在原地,像个傻瓜似的瞪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 耳畔响起当初和他的那个约定,泪水迅速模糊了镇天宝的视线。 傻瓜狐狸!你叫我不要牺牲,那为什么又要自己牺牲?难道你不知道这样...... 会让我心碎的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镇天宝和镇苍狼遇到了接应的人。只要再沿着高邮湖的支流顺流而下,第二天中午就能顺利抵达镇江。 只是临了,到了该出发的时候,镇天宝却怎么也拖不动脚步上船。 「你先走,我回去救他。」心知镇天宝仍挂念着赵明远,镇苍狼这般道。 「不必。」 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儿子,镇天宝才不愿让他再度涉险。况且赵明远是因自己才受伤被捕的,理所当然是由自己来救他。 「儿啊,你先去镇江,我稍后......」 「不!」 打断镇天宝的话,镇苍狼倔强地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无奈地看着儿子,那张俊俏消瘦的脸庞教镇天宝看得无比心疼。 镇天宝张开双臂。 「小狗子,抱抱我。」 镇苍狼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依言将他紧紧抱住。置身在儿子温暖的怀抱中,镇天宝终于忍不住垂泪。 「儿啊,你到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爹亲』么?错过了现在,我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听你这么叫我了。」 「我......」镇苍狼无言,或许是感知到了什么,环抱的手臂正在微微发颤。 镇天宝深吸一口气,道:「日后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莽撞行事;环儿的身世可怜,你就代我好好照顾她。」 「你......是真的喜欢赵公子么?」 听出镇天宝话中的意思,镇苍狼问了这一句,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摇摇欲坠--是「倒光光」开始见效了。镇天宝还记得,莫愁曾说过,这种迷 药最是厉害,除了妖怪几乎没有人可以抗拒,而且中招后几天之内都会不省人事。 「儿啊,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可......可我毕竟欠那狐狸太多,不得不还......」 镇苍狼的目光渐渐迷离,身子委顿,镇天宝原以为他会怨自己,可就在倒下的那刻,自己还是清楚地听到一声教人欣慰的呼唤-- 「爹亲......」 有了这两个字,镇天宝就可以抛开所有后顾之忧,潇洒地离开了...... 天还未亮,镇天宝骑着马赶回扬州城外,拜睿的人马还没有撤走,于是他大剌剌地跑到他面前道:「本大爷才是你要抓的人,快放了赵明远。」 那狗官见到镇天宝自动送上门,喜不自胜,二话不说就将他五花大绑,投进狱中,和赵明远关在了一起。 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就连创口也只是被草草地包扎......镇天宝第一次看到那么狼狈的赵明远,很难想象前一天此人还是一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模样。 看到镇天宝,赵明远蹙起眉头,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回来了?」 「不欢迎么?」 「就算你回来,拜睿也不会将我释放。」 「我知道啊。」 镇天宝明知道拜睿会把两人送至大都邀功请赏、明知道下场唯有一个「死」字......可他就是笨,自寻死路、自投罗网,为了找这只同样傻得无药可救的狐狸,特地回来飞蛾扑火。 沉默了片刻。 赵明远望着镇天宝,眼神流露出无奈,衬着那副惨白的容颜看得镇天宝实在心疼。 「......难道你忘记当初答应我的第四个约定了么?」 打死镇天宝他都不可能忘记那个约定。当初或许还不明所以,可现在他总算了解了赵明远的用心良苦,这狐狸真是一开始就什么都洞悉了,包括他的心思...... 「我没有忘记啊,你不是叫我『不要为了别人牺牲』么?可你又不是『别人』。」 换做是过去,这种肉麻的话镇天宝断不可能说出口,可此一时彼一时,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听罢,赵明远愣在那里,镇天宝挨到他身边,摸着他被挑断手筋的右腕:「这里......还会疼么?」 「当然疼了,」扯出一抹惨淡苦笑,赵明远这般回道:「不过有你这个祸害在身边,我哪里顾得上疼?」 死鸭子嘴硬,都快十七两翘翘了,还不忘调侃人。 嘟了嘟嘴,镇天宝把头枕在赵明远的肩膀上,抚弄他披散下来的头发。镇天宝很奇怪自己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候,如此安静地靠着一个人,哪怕面对死亡,依然心平如水...... 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你...... 「阿宝,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陪我一起死啊。」 「不后悔。」后悔的话,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可我后悔了。」 赵明远淡淡地说,听得镇天宝心头一怵差点跳起来。 「我后悔临死之前都没有机会一偿宿愿,和你共效于飞。」 混帐狐狸,吓死我了!死到临头还这种德行,真是...... 正欲发火,镇天宝忽然觉得面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记浅浅的、温柔的亲吻随即印上嘴唇......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好像要将他包裹住一般温柔。 眼看即将拂晓,时间却彷佛停止在这一刻。 害怕这股温柔稍纵即逝,镇天宝主动响应来人,纠缠着,不教他从口唇间逃离...... 此时忆起最初在大都看到的那个骑着白马的翩翩佳公子,他忽然有点感慨。 人生何处不相逢。 狐狸,你知道么? 或许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呢...... 尾声 在阴湿的牢房里面待了太久,一出来,阳光照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镇天宝用十指遮住日头,从指缝里看着明媚的天空,心情好像要飞起来一般愉悦。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句是他们被释放的那刻,赵明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当时镇天宝还在他的怀里感受同生共死的温情,结果这句话把风景全杀光了。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 忽必烈突然驾崩,由其孙特木尔即位。他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那木罕王爷之死的真相,结果查实确实和镇苍狼毫无关系,于是特木尔便下了道谕旨,撤销通缉令,不再追究镇天宝一家人。 不过教人尤感意外的是:解救两人的,竟会是那个镇天宝以为今生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人。 巴特尔骑着红鬃烈马,一袭正式的官服,貂皮毡帽上垂下的旌毛在胸前飘荡,宛如救世主一般,华丽登场--他这回的任务是以御使身分释放两人,并接伯颜父子回大都官复原职。 「阿宝、明远......你们受苦了。」 刚开始看到巴特尔时,镇天宝还有点紧张,不过听到他说这句话来,就明白他已经不计前嫌。但镇天宝想起过去种种,自己受他的照顾与疼爱,总觉得亏欠他的......这辈子恐怕是还不了了。 「明远,你的右手......」 「如安达所见,废了。」赵明远轻松地说。 巴特尔皱着眉头询问缘由,镇天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据实以告,听罢,巴特尔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拜睿」,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来得太迟了......」 「不晚不晚,」赵明远独臂拥着镇天宝的肩膀道,「不使点苦肉计,这个『祸害』也不会自投罗网,答应照顾我一辈子。」 喂喂!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虽然有这么想过是没错啦...... 镇天宝没有吱声,偷眼看巴特尔的表情,尴尬非常,想来赵明远的话又戳到他的痛处,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教他死心。 「先不说这些,你们同我一起回大都吧。」 「多谢安达。」赵明远这么说,望了镇天宝一眼。 「我想辞官,和阿宝一起回保定去。」 什么?镇天宝惊讶地瞠大眼睛,瞪向赵明远--这狐狸的葫芦中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男儿但求武封侯,这家伙却要辞官和他回保定......莫非,是想和他一起当强盗? 「功名于我如浮云,我早想离开官场了。只是担心父亲......他助大汗登上汗位,树敌众多,所以才遭贬谪,如今他年事已高,再回大都也无力辅佐大汗。请安达回去转告大汗,多谢他的美意,伯颜父子感激不尽。」 「这......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你。」巴特尔这般道,转过头来望了望镇天宝,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安达有话对你说,我先回避一下吧。」 赵明远识趣地离开,可他一走,单独面对巴特尔,镇天宝却不知所措起来。 「阿宝......」 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由巴特尔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天过后,我仔细想过......我还是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 「安达,我也喜欢你......」话说一半,眼见巴特尔立刻露出一脸难掩的喜色,镇天宝真不忍心继续伤害这个憨人,不过狠了狠心,他还是把真心话吐露出来。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你不理我的时候我会难过。自小,我就被父母抛弃,从来没有哪个人那么爱护过我......可是我的『喜欢』并不是你的那种『喜欢』,而是亲人之间的,你明白么?」 听镇天宝说完,巴特尔那张俊脸立马垮了下来,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明远......而且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可能回心转意。」他沮丧地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那枚摔坏了的血玉扳指,递给镇天宝其中一半。 「留下它吧,虽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但千万别忘了我......日后若是明远待你不好,你可以随时来草原,哈丹巴特尔会永远等你。」 「安达......」 「再会了!」丢下这句,巴特尔跃上马,像阵风似的疾驰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赵明远走近拥住镇天宝的肩膀,说:「听说大汗力排众议,娶了莫愁姑娘做皇后。」 「是么?」 「她总算找到一个好归宿,难道你不替她开心?」 师妹能幸福,镇天宝固然高兴,可是巴特尔说要等他一辈子,这傻大个儿的幸福又在哪里? 心中内疚,镇天宝顺势倚进赵明远的怀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日后来到镇江,环儿告诉镇天宝说镇苍狼已经离开,只留书一封。 镇天宝打开一瞧,方知他药醒之后,萌生了浪迹天涯的念头,三五年内不会回来了。虽然担心,可是赵明远劝他雏鸟总有翱翔天际的一日,他总要学着放手,让儿子尽情地去飞翔。 又过了半个月,赵明远卖掉了田宅,携家带眷和镇天宝一起回了保定。半路上遭遇大兴寨里的那群白目打劫,被镇天宝这个大当家教训了一通之后,统统交予赵明远料理...... 也不知道他怎么调教那些蠢汉的,三个月不到,一个个金盆洗手,不再打家劫舍,做起了正当生意,其中二愣子还被评为「大德元年大兴村最上进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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