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高中肄业,生在一个老爸敲关在牢中、老母不知去向的家庭里,逞凶斗很不知进出少年院大门几次,最大谋生本事就是当小白脸的瘪三小混混。 原本,就算全台湾人口只有两万人、二十万人或两百万人,因为生活圈的不同,也绝不可能相遇的两人,却在入伍不到几天,就在 这场「事故」中邂逅了彼此。两千万的人口、两千万分之一的机率,偏偏是他救了他。 结果,这两名年轻人纵使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温文尔雅,凡事三思而后行;一个冲动爱耍帅,总是瞻前不顾后--他们最后还是变成 了整个营区里,最不搭轧却也是最麻吉的朋友。 * * * 二零零六年 冬(现在) 染着金棕短发,单边还挂着银色耳环的男子,外表已经不比当年服兵役时那样青涩、纯朴。即使身着厨师的白袍,都看得出受过都 市时尚熏陶的男人,时髦了许多,唯有轮廓,以及一双剔透大眼,依稀可看出当年的率真、耿直样。 只不过,朱苦离也发现了,如今已经年近三十的万子,竟没有一点「老」气横秋的感觉,也不像是个已经定下心性的成熟男子。那 双总是在等着「什么」发生而闪闪发亮的眼,和过去是一模一样的。 BAD BOY(坏男孩)永远是BAD BOY(坏男孩)呀! 「哗,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唷?」 不像朱苦离内敛地藏起重逢后的感想,万梓宏直接踹开了任何「收敛」之举,毫无保留地、夸张地展现自己的喜悦。 他兴奋地走向他,搭着朱苦离的双臂,大力拍了拍。 「你看来还是一样很好,没怎么变嘛!」 真巧。这也是朱苦离想讲的话。 不过他的感慨可能与万子恰巧相反,他认为他们「不见」的时间或许还不够久--至少也该久到他能再见到他而不心痛;久到他能在 他面前自然微笑而不需勉强造作;久到他能再度安心地在他身边做个「好人」,而不是「狼人」。 「你也是。看来挺不错的,可惜记性还是不怎么样,我不是朱苦力,而是朱苦离。」勉强地扯动唇角,淡淡地一笑,掩去内心的动 荡。 「不要计较那么多啦!苦力、苦离,不是都一样?」 苦离笑笑。「你的歪理还是一大堆。」 「好说!你没听讲,歪理是会跟着时代演进,越变越多的!」万子也笑笑。 咳、咳两声,餐馆老板「娘」丽娜大姊带着纸笔过来,插口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重逢之喜』。刚刚的事,我们都还 没解决呢。这位客人,麻烦你留个资料,我想为本店今日的『失礼』好好地向您赔罪。」 「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只是吃了一口--」 人造「美女」大姊头以惊人的气势说:「不行!这是我『丽娜小馆』的声誉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只有笑容可取,其它什么 都不行的可恶笨蛋,这一个月来竟一直偷偷用料理包来欺瞒我的嘴!要不是今天临时叫不到货,他只好自己煮,才会让他的谎话破 了功,说不定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嘀咕着「真可恶」的丽娜,顺势在万梓宏的脑袋瓜子上轻A两下。 苦离吓了一跳,但也爱莫能肋。 这件事,不对的是万子没错。以前在部队中,他早就知道自己厨艺之烂根本无人能及,怎么还敢跑来做厨子呢?真是害人不浅。 --幸好自己只吃了一口,不然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一想到那可怕的味道......真抱歉,不管苦离再怎么喜欢万子,他都无法恭维 万子的手艺。那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谁都不会想要再吃第二口的。 「客人,你不用担心,我会要这家伙负责你的慰问金。」 「咦?」万梓宏整张脸沮丧地垮下。「不会吧?我哪有钱付什么慰问金啊?我看算了吧,他看起来好得很,又没怎样!」 「亏你还是个服务业从业人员!自己犯的错,当然要自己掏腰包出来!诚心诚意地送上慰问金,这样未来你才不会继续再犯错。连 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好意思称自己为服务业的精兵吗?」 「......不做精兵,我做小兵就好。」 啪!毫不容赦的铁掌,往万梓宏的背后一击,打得他往前跌、跌、跌,跌到苦离的怀中,幸好有苦离及时的支撑,才能稳住脚。 「你这没骨气的家伙!」 「好痛~~你干什么啦?臭人妖!」 「哈啊?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次!」丽娜大姊咚咚地跨了两个大步,两道高压眼神重重压往身材不算高大的万梓宏身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转个头,他狡猾地寻求友人的帮忙,道:「你不会跟我要什么慰问金吧?朱苦力。」 「......嗯。」在老板娘「火冒三丈」的注目中,苦离勇敢地相挺万子。「真的,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不需要慰问金。」 客人都这么讲了,丽娜大姊也没法子再说些什么。他极度不悦地一瞪万梓宏后,一语不发地回到厨房里。 「呼~~」保住自己口袋中所剩下各的吃饭钱,万梓宏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着朱苦离说:「感恩不尽!幸好今天的客人是你!」 「我想,你该回去上班了。」苦离好心地提点他,别再惹老板娘生气得好。 「咦?可是我们什么近况都还没聊到,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耶!啊!这几年你没消没息的,该不会跑去结婚、生子,老婆 小孩都有了吧?」 「我还是孤家寡人。」摇完头,他压抑住心中的隐隐刺痛,挤出笑容问:「你呢?你刚退伍时,不是和一名女孩子同居?后来有娶 她吗?」 「哇!你提几百年前的事做什么?我像是会结婚的那块料吗?不可能、不可能!」 --以这口吻听来,万子应该也不记得「那件事」了吧? 不很意外地,苦离涩涩地一笑。「虽然很想再和你多聊聊,不过轮到我得赶回去接客人了。」 「接客?你......不会跑去做什么牛郎吧?」 这个离谱的「误解」,让苦离暂忘心中的疙瘩,哈哈大笑。「万子,我真是服了你,怎么会以为......我说的接客,是指到饭店去 接客人CHECK OUT。因为我是开大型观光游览车的司机。」 「你开游览车?!真的吗?」 他已经很习惯大家在听到他选择的「职业」时,露出这种「你疯了吗?」、「再怎么找不到工作,也不用自暴自弃去开游览车(? )!」或「开游览车有这么好赚吗?让你宁可舍弃高学历不用!」等等失落、失望的表情。 「你很意外?」 「当然!好酷啊!开大车在路上飙应该很爽吧?找也想做游览车的驾驶,驾照很难考吧?」 酷?这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 万子,你这种出人意表、不被世俗看法所拘泥的地方,绝对是让我喜欢上你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怅然一笑,苦离摇头说:「考是不难考,但我想你不适合做游览车的驾驶。」 「为什么?你看过我开军用补给卡车的样子,知道我的技术是一流的吧?」不服气地,万梓宏比出握着方向盘的姿势。 苦离心想:唉,如果会把军用卡车开进路旁大水沟的技术称得上一流的话,那么把一盘「咖哩」饭煮成「吐死你」饭的厨艺,也可 称之为优秀了。 「我真的该走了。」 拎起外套,苦离不自觉地放柔了眼神,微笑地说:「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尤其看刊你一切都好,更让人开心。保重喽!」 这次的意外相逢,只是让苦离更确定一件事-- 除非我改变了心意,改变当初设定下的「除非能删除心中对万子的非分之想,否则绝不再与他联络」的门槛,否则我和万子重拾「 友」谊之日,恐估是遥遥无期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喜欢一个人、不想伤害他,就必须排除掉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危险因子,不是吗? * * * 总觉得那家伙在离开之前的笑容,很怪。 万梓宏搔搔脑袋。谁叫自己平常不大爱使用脑袋去思考问题,老是依靠着直觉与第六感一路横冲直撞,所以一遇上这种「观察」难 题时,他就被考倒了。 直觉通报他有问题,但大脑却判别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万子,过来一下。」 再度从厨房中走出来的丽娜大姊的一声呼唤,立刻让梓宏抛开心中的问号。 「大姊头,什么事啊?」不知大难临头,微笑地走上前。 「这个给你。」 一只带点分量的信封被交到他手上。梓宏打开信封,抽出几张蓝色千元钞票。 「大姊头,这是?」 「你的遣散费。扣除你叫料理包所增加的营业成本,所以这个月的薪水加上你做不到一个月,应付的遣散费用,就是这么多。」丽 娜公事公办地说。 「你要......开除我?大姊头!」晴天霹雳的消息,听得他整个人都呆掉了。 「虽然你是黑仔介绍的,看在他的分上,我该让你再继续工作下去,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服务业这一行你是做不来的,我只 好请你走路了。 「希望你别怪我冷淡,其实我最喜欢你这种型的帅哥了,也很想让你留下,可是你实在派不上半点用场,还缺乏服务业从事者最重 要的职业道德。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请你在这几天内尽快搬离宿舍。」 万梓宏面色如土地愣在那儿,他--和他们有大麻烦了。 * * * 仔细想想,情况也没那么恶劣。 人家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身上的资遣金能撑上几天,工作再找就有。 他掏出钥匙,打开这间位于老公寓顶楼,高龄十几年的加盖铁皮屋--也是「丽娜小馆」的免费「员工宿舍」大门。 打开灯,万梓宏走进那空荡荡,别说是像样的沙发、电视了,就连桌椅都不齐全,却称之为客厅的三坪大空间中。 靠近厨房的角落,摆放着一张捡来的简陋破旧餐桌,与几张从餐厅里退役、经过一番重新漆过的老椅子。事实上,这儿放眼所及的 每样家具,都是捡现成的,他一毛钱都没花,也花不起。 把掐在手心中的围裙与厨师帽顺手住桌上一扔,走向放着一具小瓦斯炉的厨房,准备烧开水泡杯热条来喝。 当他把笛音水壶放在炉火上的那一刻,没有装第四台(连电视机都没有)的屋内,突然间多了「某一种」彩X频道的背景音乐-- 「哈嗯......阿年,不要......人家不行了......」 「听话,再一会儿......」 嘎叽、嘎叽、嘎叽-- 「......不要啦......啊啊嗯......快断掉了......我的腰......啊嗯、啊嗯......」 「小乖喵、宝贝喵,你最棒了......」 「阿年、啊啊、阿年......」 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 万梓宏挑一挑眉。这两个小鬼倒是很懂得「无时不刻」、「随时随地」找乐子。同年龄的小鬼们都在专心念书之际,这两人却放着 正事不干,专把精力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泥们也不想想,现在「某人」正因为偶们大家很快就得「流离失所」而烦恼得要命,奇摩子灰熊地不好啊...... 咧嘴一笑。 这种时候,当然得纡解一下压力。他打开流理台,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炒菜锅与锅铲,慢慢地走到卧房门前,深吸口气-- 「铿」、「铿」、「铿」! 「失火喽!快点逃啊!厨房失火喽~~」 砰隆、砰隆,房门内传出一阵跌跌撞撞、垂物落地声,不到三分钟,两名衣衫不整、打赤脚的年轻人迅速地拉开房门冲了出来。 「火、火在哪里?」一名挂着歪斜眼镜的娇小美少年慌张地问道。 另一名皱紧眉头的冷面少年,沉着地以两道森冷的视综看了看四周,再看向好整以暇地点起根烟,站在厨房中吞云吐雾的万梓宏。 两人四目一交锋,冷面少年迅速地理解了整个状况。 「救火、救火......报警、报警......唉,你们两个人怎么还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外头有人喊失火了,你们没听见吗?对,还得 去打一一九!」 揪住慌张的眼镜美少年的后衣襟,冷道:「不用了,哪有什么火警?还不是万叔在鬼扯。」 「哈啊?」眼镜美少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扇了扇。 「听不懂啊?之前的敲锣打鼓声是万叔骗我们的,他不知又哪根神经不对了,想找我们的碴!」音调冷漠如冰的少年把手盘在胸前 ,气在眼中、怒在眉宇间。 「唉哟,你别吓人家嘛,万叔!害我腿都软了......」说着,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啧啧地摇了摇中指,万梓宏打趣地说:「小桥,你这句话可得说正确一点。谁害你腿软的?明明是站在你旁边那只不知『斩节』的 发情小野兽,怎么可以牵拖到我头上呢?」 再转向另一个少年道:「你也说错了,阿年。至少这次不是我在发神经,而是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二位--当当,我被老板开除 了!」 「......」我看看你。 「......」你看看我。 「你们两个,是听到傻了吗?还是你们颜面神经失常已久,做不出正常一点的惊讶反应?」这两个小鬼太欠缺服务精神了,多少也 该尖叫一下、哀嚎一下,这样他才有爆点的快感嘛! 阿年--章祎年一脸「我早知道会这样了」的表情,冷冷地说:「当初就告诉过你,你这种『手艺』去应征什么厨师,简直是『谋财 害命』,早晚会付出代价、呷出人命。敢雇用你的老板心脏一定很强,能撑过一个月我已经很讶异了。」 小桥--章海桥噘起肥嘟嘟的可爱小猪嘴,说:「一定是这一个月来万叔都用偷吃步的方式,把料理包热一热就端出来的手法,被老 板发现了厚?早说是行不通的咩,万叔根本不是做厨师的料嘛!」 「你、你们这是什么口气啊?我明明就会煮啊!」捍卫自己的名誉是一定要的。 两位「被抚养人」--阿年与海桥,居然漠视「一家之主」的他的抗议,交头接耳了起来。 一个大惊小怪地说:「喂,他自己没感觉耶!为什么一个人的味蕾完全坏掉了,他本人却察觉不到呢?啊,我知道了!也许他的舌 头是超级铝台金制的,刀枪不入、百毒不蚀,所以他吃他自己煮的东西一点问题也没有,还会吃得很嗨,直说『喔伊西』咧!」 另一个冷冷地评道:「他煮的东西如果有被吃进肚子里的价值,我想资源回收筒里的厨余都该上街头抗议,抗议大家平平都是食物 ,为什么只有它们沦落到被扔掉的命运?」 「黑咩!就是降子!」 「喂!你们有没有把我当成长辈?」额边的青筋突出。 章祎年徐徐地扬高半边眉毛。「因为长辈的面子挂不住,就命令晚辈说些粉饰太平的话,难道就是一个长辈应有的行为?万叔,换 成是你,你能服气吗?」 这个伶牙俐齿的小鬼头,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十七岁的高二生,简直比七十岁的老爷爷还刁钻难缠! 「好吧,众口铄金,我接受判决。」快人快语地,万梓宏伤脑筋地把双手盘在胸前道:「言归正传,这几天你们有空就整理行李吧 。丽娜老板给了我三天的宽限期搬出这个地方,所以我得忙着去找下一个落脚处了。」 「哈啊?又得搬家喔?」小桥杵着下巴,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是人家的宿舍,我们不搬走,人家员工没得住啊!」他何尝想搬走? 即使是这样的一间铁皮屋,都胜过在外风吹雨淋。万一时间到了,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可住,就只能花钱去住便宜的旅店,等到身上 的钱都也花光了,连小旅店也没得住了......他们只好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公园、车站、二十四小时管业的快餐店,哪里有得睡 就睡哪里了。 「可是......万叔你真的找得到吗?能够让我们三个一起住的,我们又负担得起的地方。」章海桥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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