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乱滚树木夷平，陈禾似听到地脉不满的吟语声，受到波及的不止是昆仑山，整个仙界都因为天河崩落乱成一团。
陈禾再张紫气所凝之弓，一箭射去元承天尊发冠。
元承目中尽是怒意，手里仙器不听使唤，戾芒数次从陈禾足底擦过。
陈禾侧目回顾：“师兄，小心。”
释沣后退两步恰好避过戾芒余势，面上不显，心里却知道自己伤势又严重了几分，但独自应战元承天尊的师弟他又放心不下，以及在撼劫元刃出现后，他总有种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
起初他以为是南鸿子。
北玄派仙人幻影出现前，释沣又差点以为遭劫的是姜初。
直至现在，这种预感还是挥之不去，怎能不让释沣警惕？
元承天尊几番试图斩去青火之弦放出的利箭，但总是功亏一篑，就算没有袁清弥在捣乱，他也清晰的感觉到，箭雨的锐气越发明显。
此是何物？
浮初气运为弓，焚心仙火做弦，箭是何物？
——不是灵气，不受天河影响。
——非是仙器，不受神纹牵引。
元承神智昏沉，难以稳固心神，只是感到一阵焦躁恼怒。
饕餮的贪婪与疯狂，都是他心底的不满催生的，尽管智谋手段都远高于旁人，元承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知道取舍与分寸，但是这些自我约束的无形桎梏消失后，傲慢乖张就显得触目惊心。
不遂意！
什么都不遂意！诸般谋划付之东流！
明明封了灵智的伴生仙器也不听话了，为天河吞噬了诸多仙人神魂灵气，填补缺失，结果饕餮意外崩溃，甚至导致天河坠落——
地脉的躁动，元承天尊比陈禾更清楚。
亲手毁掉仙界，跟仙界被别人毁去自己横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撼劫元刃浩瀚威压无边无际，如果是姜初或南显天尊对上其势，现在已经手忙脚乱溃不成势了，但此刻，一再失利让元承神智更加昏沉，被怒火主宰。
黑龙盘绕，不时将金龙从自己头顶掀飞，重复再三。
这一举动引来释沣侧目，浣剑不至于在这时还跟自己半身闹腾。
“师兄，我感到有神念波动。”陈禾视线落到自己储物法宝上，里面装着那块玉牌，但这时又怎有闲暇取出查看。
混乱之中，陈禾顺着释沣视线望去，正落在那两条龙身上。
起初也纳闷不解，元承催动戾芒又急，闪避挪移回击耽搁了一阵后，陈禾忽听释沣稳重的语声微变音调：“退！”
陈禾背后就是释沣，尽管师兄时不时为他接下几招，但要抽身而退，让释沣面对铺天盖地的戾芒，自是不成。
紫色气运凝成的长弓，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陈禾一凛，忽地想起了什么，眼角余光寻觅黑龙金龙的影子。
仙界并无日月，到处流散淡淡祥光，原本要看到影子很难，但现在天幕低垂，晦暗一片，只有戾芒利箭横飞。
夹杂其中的双龙之影，显得扭曲又怪异。
金龙的影子都带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它自漆黑一片的黑龙身躯上冒出，黑龙庞大的身躯抖动，鳞甲长尾似海浪般推延出去很远。
这莫名其妙的影子，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陈禾强行稳住长弓，正思量间，扣住的弓弦微微一颤。
陈禾扫视地面影子忽地恍然。
他反手将弓一抛，急退数百丈，半途赶上了释沣。
两人不约而同攥住对方的臂膀，都想施力带着彼此退后，因为方向一致，这么一来，倒让速度变快，转瞬已出战局中心。
同时青火之弦寸寸爆裂，焰光坠落长空。
地脉的吟语声戛然中止。
昆仑之外的大树冠上，胖墩忽然浑身抽搐，滚落下去，罗波真人大惊，慌忙拉住，却发现石中火形体溃散，开始变为原形。
“小阳山空中火，是你布的棋子？”陈禾神色阴沉。
焚心仙火是他感悟地脉而得，但其本源，还有陈禾飞升以来，多年修炼出的真火在其中，空中火为核，木中火做灵，石中火为神。
忽然发生异变，就像被苏醒的地脉吸了回去。
黑龙金龙投下的阴影，跟皮影戏一样，正是暗示着人间小阳山浩劫景象，提醒陈禾焚心仙火有问题。
元承天尊似笑非笑。
比释沣陈禾神色更那难看的是南显天尊。
因为发现浮初小世界深埋空中火，将之引出能够对付陈禾的人是他，因为他疑心陈禾是元承，为这一手他耗费了许多心力，才勉强钻了浮初天道的漏洞。元承天尊此时不置可否，难道当初利用了他？
黑龙非常干脆的把主人卖了，它在摇头。
元承天尊是见到陈禾用焚心仙火，终于想起陈禾曾经得到过空中火，而这股火，未到天时就被召出，最后炼出的焚心仙火也有缺憾，陈禾是看不出的，一般情况下也没有异常，但是当它长期跟“仙界本相”对抗时，这道灭世之炎终归不敌。
——地脉毁灭仙界，但在仙界全盛时期，没有吸足灵气的地脉，是不成气候的。
失去了能够抗衡的“兵器”，陈禾只能一退再退，闪避戾芒。
战势逆转，黑龙金龙也没有办法，能让陈禾没有因焚心仙火溃散而遭遇反噬，已算侥幸。
仙宫废墟前，杨心岳冲着南显天尊讽刺而笑，手中招数不停：“我们的账，是不是有点长？”
这还用说，在杨心岳还是南合宗宗主的时候，南显作为宗派长老，受仙人唆使或者说互相勾结，趁宗主外出之时，使人暗害。
当年遭逢变故的人全部死得差不多，上万年过去，即使知道了真相，旁人也不以为然，因为事不关己，仇恨就是这样被世间遗忘的。
南显天尊见元承占了上风，暗想陈禾这么一个年轻后辈，果真无用。
原本南显天尊想杀了姜初，再加入战局，至于杀死元承的事，他想都没想过，只觉得制住就成。
元承一死，仙界要怎么办？
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导致南显天尊从未想过要跟姜初联手，他道貌岸然的说着真正的敌手是元承，实际上等姜初一死，南显天尊翻脸就会对元承动手，那个连青辞仙君都能困住的葫芦法器，他可不是白炼的，那个碎掉的葫芦，只不过是他杀手锏的失败品而已。
谁都会给自己留一张底牌，南显天尊也不例外，他不在乎跟杨心岳缠斗多久，等着所有人两败俱伤就好。
眼看陈禾挡不下元承，南显天尊目光一闪：
“即便要算账，总得先对付天上那位。”
孰料杨心岳不为所动：“我身无气运，踩的又是他的地盘，我的仙器都成了这样，难道会是元承的对手？”
吞云鲸不知道主人的话里贬低自己，它缩在杨心岳怀里，还傲气的盯着南显天尊看呢。
“……”
北玄派仙人的虚影浮于废墟半空，鹤氅大袖，峨冠博带。
因阵法里无人踏进，这些幻影闲散的笑谈起来，浑然不觉周围异象。
季仙君看到南显天尊彻底黑了的脸色，以及属下质疑的目光，心中不虞。
比不得陈禾，抗不过天河，还能说情有可原，连一座阵法里死了千万年的真元凝魂都摆不平，日后他在下属仙人面前，简直要颜面无存。
凡是阵法，必有可破。
季仙君能有今日，除了赵微阳尽心竭力的替他筹划，他本身天赋也不差，否则烂泥也扶不上墙。
匆匆一眼看过，立刻看破阵眼是一件仙器，就是殿宇的整块玉石地面。他将手一招，仙器血银杵重重击在阵法边缘。
北玄仙人们霎时齐齐看来，同时出手。
这道阵法的年月太久了，万年前还有人时时维护，但北玄天尊一直没发现这其中玄机，也没有往阵眼里填充过仙石灵石，季仙君这一下打在了实处，虽然再次被诸多虚像击退，但画卷人影，出现了微微摇晃。
众仙看到了门路顿时精神一振，纷纷效仿，北玄天尊的属下再次拦住，两方又混战起来。
南显天尊冷哼一声，招来万千金雷，自空而落，将寒松仙君逼退，连着几下都击在了阵眼之中。
眼见同门的身影愈发虚幻，姜初挣扎着从废墟里站起来。
这时南显天尊麾下另一位仙君冲破重围，想要跟季仙君争功，豁尽全力一击将要砸中殿宇逐渐出现裂纹的地面。
姜初大怒，但他一动真元，鲜血就止不住的从喉底狂涌出来。
眼见这一下就要击实，万年前的虚影都将消失，再也不见时——
那仙君的身影忽然一僵，眉心忽然出现了一柄利剑，青光湛然，与天河之水同色，是至纯的灵气凝成。
一个人随着剑身出现。
他的身形最初也是虚无的，很快就变得与其他仙人一般无二。
云冠道袍，平平无奇的仙衣。
拂尘一抽，贯穿那仙君紫府神台的利剑刹那间化为烟尘，剑身抽离后，那充斥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毫无气息，仰面就倒，众仙还来不及细看，原本要击在阵法上的强大真元失控反噬，这个倒霉的仙君周身迸出无数血花，跌落的尸首不成人形。
季仙君后脊发寒，如果不是他迟了一步没抢在前面，现在死的人就是他。
“神魂，仙君的神魂破碎了！”赶到尸身前的仙人惊恐而叫。
所有人都被惊住，要一剑洞穿仙人躯体不难，但是连神魂都绞碎，遭殃的还是一位仙君，他们岂能不惧？
“你！”
姜初满手鲜血，一阵恍惚。
“贫道南鸿子。”
忽然出现的人，神清眸凝，幽深似海，周身气息若有还无，要不是他站在那里众仙看得分明，几乎无法用神念察觉到那里还有人。
像沉寂破碎的昆仑山脉，像垂压晦沉的天穹，像锐利破空的狂风。
像眼前的一切东西，然而又不似它们全部。
他抬头望天，戾芒正卷着金龙黑龙的身影，呼啸扑向陈禾，群山峰顶再次被削断一层，释沣勉强卸去攻击，跌落在一株半残的松树上，余势将树连带山壁都摧毁得一分不剩。
释沣移去了这股劲道，又去助陈禾。
“…赶来此地，听说有人欺凌吾徒。”
作者有话要说： 贫道南鸿子，听说有人欺负我徒弟（╯^╰）
第412章 终战（中）
“你是何人？”南显天尊死了一个属下，岂能不怒。
像南显天尊、元承这样的人，早就将自己的对手算得门儿清，因为能给他们带来威胁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
往前数一万年，细细滤过，就算把仙界全盛时期的八位天尊拽出来，估猜他们其实没死重新轮回了上来，受这个仙界的影响，实力也会跌得不能看。
再者，天尊并不仅仅是实力的缘故，得有小世界的气运！
南显怎会犯这种疏忽？与当初八位天尊有关联的小世界，他都会注意，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异象，否则他敢暗中宣扬自己其实是灵显天尊的传言？
气运没有变化，那些天尊不是死透了，就是再也没有天尊的实力。
既然如此，有何可惧？
元承天尊、杨心岳、姜初，就算把陈禾都算进去，这第五个人又是哪里来的？
从南鸿子的说辞想到释沣唤过的“师父”，以及那只饕餮忽然溃散的事，南显天尊脸黑得季仙君都不敢看。
北玄这是要出三位天尊？
瞟了被气运反噬，气息微弱的姜初一眼，南显天尊一摔衣袖：“我们走！”
季仙君求之不得，一直蹲在后面当自己不存在的流鹤仙君如释重负。
“哎呀，”这次轮到杨心岳找事了，他踏前一步，将南显天尊拦下，“这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的就走的地方？”
南显天尊怒极反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鸿子就淡淡道：“有元承天尊的伴生仙器在，灵气四面封锁，谁也走不了。”
季仙君还不信邪，亲身一试后，眼睛忍不住溜到人群里寻觅赵微阳了。
他找了半天，结果连影子都没看到，心下纳闷，瞅向废墟担心赵微阳死在刚才那场混战里。
“道长能化解仙界本相，饕餮之貌，想来这点小事，亦不在话下？”流鹤仙君试探着问。
“大道玄妙无迹可寻，但那只饕餮只不过是元承神魂，万物万灵，生于世间，自有破绽。”南鸿子轻描淡写的单手一挥，出现裂纹的阵法自行吸纳灵气，那些北玄派仙人的模样变得清晰起来，随后消失，重新出现在墙壁之上。
——他们早已死去，阵法里留下的真元有限，虚影多存在一刻都是消耗。
南鸿子身后，再无人敢踏进仙宫废墟。
杨心岳定定看着他，忽然用神念说：“元承关连仙界气运，地脉有迹可循，天河顺应灵气变化，元承天尊跟地脉天河相比，也是同样。”
南鸿子若有所思。
“只要有人承受得住天道变化，拨乱归流，即使将元承天尊封于仙界之中，也不会影响到仙界。”
“宗主果然有好主意。”南鸿子就像当年在关外跟杨心岳抢一锅羊肉汤般随意，“世间诸事，都讲个时机，过头不好，现在正是火候。”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影已出现在戾芒交织之间，释沣无暇分神，见之顿惊，差点急忙欲救，被陈禾拦住了。
元承天尊这才注意到南鸿子。
他气息收敛得太好，元承什么都没看出来，如果不是“云辰子”在人间就认识南鸿子，即使夺舍后，也认得出南鸿子神魂的特殊，还特意在升仙台守株待兔横加拦堵，可以说他知道南鸿子的底细，知晓南鸿子没有任何了不得来历的话，怕是要跟南显天尊一样犯疑心病，从万年前挨个数。
北玄派功法原本就有贴合灵气，感悟万灵的意思，即使是云辰仙君，当年在发现南鸿子修炼原道天解后，也没有多少惊奇。
——仙界之中的一切，都要受到仙界本身与地脉的桎梏。
元承天尊现在不这么想了。
戾芒透身而过，毫发无损，南鸿子似在眼前，又似一个幻象。
就算自家仙器放水，元承亦不信对方能瞒过自己的眼睛做到这点。
“吾之神魂…”
元承天尊脑中一阵锐痛，顿时醒悟饕餮是怎么溃散的。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凡人说得道成仙，可见能够渡劫飞升，就对天道有所感悟了，元承天尊也并不将原道天解放在眼里——无他，这世间除了浮初，甭管是仙界还是三千小世界，出现后都不完整，万年前浮初小世界又碎了，想要走原道天解之路，简直难上加难。
仙界从未出现过南鸿子这般境界的仙人，元承天尊自是不能了解。
“贫道死过一回，尸解夺舍，因身躯不属自己，总有几分碍难。”
南鸿子压住戾芒，见两个徒弟都退到旁边，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其后，贫道在还没有死的时候，从黑渊谷水潭冒险进入地府，穿过鬼门关，还没到忘川就迷失在黄泉路上，竟被引到了另外一个幽冥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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