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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算什么——天堂放逐者

时间:2015-10-19 20:01:56  作者:天堂放逐者

  那些魂魄虚影,都是陈禾认识的人。
  四十年…这段时间不短,足够蜃珠留下更多的记忆。
  这些河洛派的道人,活着时愁眉苦脸,死后也念念叨叨在山壁上吵闹,无论生死,都曾并肩为战。而今日一别,再也不见。
  等见到玉鼎倾覆,尘埃消失,陈禾想到储物袋里的断弓与沙土:姬长歌神魂俱灭,再也没有与昔年守护水寰谷的古修士相逢的那一天。
  有人死了,有人万劫不复。
  修真飞升,以身求道,就是这样冷寂无声的一条路。
  “师兄。”陈禾扯扯释沣衣袖,示意他们该离开了。
  孰料释沣毫无反应,陈禾诧异抬头。
  释沣凝视魂魄离去的地方,怔怔出神。
  “师兄…”
  陈禾又低低喊了一声。
  他们在人群中,那些豫州城的百姓有的哭号,有的虔诚念经,还有的只是来看热闹。包括一些散修,并无人注意到他们。
  倒是赤玄真人感应到了什么,远远朝这边瞥来一眼。
  “走罢。”释沣回过神来,带着陈禾离开人群。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满是阴霾气息的豫州城街道上。
  陈禾没吭声,他在心里猜测释沣大约是触景生情,想到了北玄派覆灭的过往。
  河洛派死去的修士,有掌门赤玄真人相送,三十多年前,北玄派惨剧发生后,释沣又在做什么呢?
  ——孑然一身,被扣上血魔的恶名,被人追杀。
  师兄肯定也很想给死去的师父、同门祝祷相送吧!
  陈禾默默记下,决定有时间就去找长眉老道。
  那边河洛派众人离开,没热闹可看的散修们也纷纷散去,没一会陈禾就看见两三拨低阶修士。
  他们的话题还停留在八尾狐身上。
  忽然有人嗤笑:“豫州出了八尾狐,死掉几十个元婴修士与众多凡人,算什么惊悚消息!京城出大乱子啦!”
  旁边散修大惊,连忙追问怎么了。
  “这消息也是大宗派传出来的!据说接到纸鹤传音,魔道内讧!浣剑尊者被自己属下与徒弟杀了!”
  陈禾一听是这个,没来由的头痛。
  赶紧拽着释沣的袖子,快步向前赶,因为他实在不想听浣剑尊者玩弄天下人的故事发展。
  几天前,他们离开京城时,到浣剑尊者在京郊的府邸趁火打劫。
  浓厚的血腥气,阴森森的氛围,简直把传闻诠释得淋漓尽致,师兄弟俩翻墙进去后,一路都没有遇到阻拦。
  因为一个大乘期的魔修都没有!!
  裂天尊者也不知道去哪了!
  根本找不到浣剑尊者的宝库!陈禾只能随便摸了几个雪参灵芝走了。
  加上这番天地灵气混乱,陈禾疑心浣剑尊者是不是玩得太太,都惹得天道有感了。那对师徒,还是有多远离多远比较安全!
  释沣看师弟迫不及待拖自己离开的模样,眼底泛起一抹笑意。
  随即这笑意就凝固了。
  陈禾也僵立原地。
  身后那群交换消息的散修,嘀嘀咕咕的说:
  “弑师啊!听说血魔释沣也是弑师!”
  “可不是,这些魔修真是好气魄…听说浣剑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大乘期魔修!看来也不尽其实!他年纪老了不中用罢!”
  “啧!血魔为了北玄密宝杀死南鸿子,裂天尊者觊觎浣剑尊者的势力!这手笔都够大,心也够狠!”
  
  第79章 过往(上)
  
  陈禾回过神时,那几个侃得带劲的散修已经横躺在他脚边呻吟。
  这些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家伙,陈禾随便几拳就放倒了一片,路人赶紧闪避,远远围在旁边看热闹,当成地痞无赖的斗殴了。
  “你,你谁啊?”一个散修捂着青肿了半边的脸,梗着脖子怒问。
  他身边同伴猛地捂住他的嘴,诺诺说:“不知何处得罪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说完拖着人爬起来就跑。
  陈禾心中怒火仍在,只是回笼的理智让他明白,就算他揍得这些家伙满地找牙,也是毫无道理的迁怒。
  散修们能懂什么?
  成日里议论这位掌门,那个尊者,全是道听途说,距离真相差得远。
  ——无非是修真界都这么传,他们就这样相信了。
  陈禾慢慢捏紧拳头,多年潜修的心境,也没法遏制这股翻腾而上的怒意:是啊,就因为都这么传,散修才会信以为真,都这么传…
  显然,天下人都以为,释沣弑师。
  围观的凡人发现没热闹可看,就又散去,他们好奇议论的声音,来去的身影,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陈禾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站在灰黑浓雾里,世间影影幢幢,离他如此之远,又看不分明。
  一只手,抚上他面颊。
  冰凉,却稳稳的没有丝毫颤抖。
  擦去陈禾眼中不知何时溢出的水珠,又揽住陈禾的肩,一贯的气息熟悉,坚定有力,就像撑起了整个世界。
  “只是闲言碎语,不要较真。”释沣平淡的说。
  “嗯。”陈禾声音闷闷的,他低下头,握紧了那只手。
  “师弟都多大年纪了,还这副模样。”释沣尽量放轻声音,不以为意的安慰着陈禾。
  陈禾却不像往常那样反驳他。
  也没有立刻恢复成郑重严肃显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的表情,还怔怔站着。
  释沣心里一紧。
  他当然没有表面上那般风轻云淡,就像三劫九难命数,他迟迟没告诉陈禾一样,那些沉重的过往,释沣根本不想提起。
  北玄派曾经辉煌,纵然如今式微,仍留着了不得的功法。
  陈禾是他悉心养大的师弟,他只想将那些好的东西留给陈禾,那些褪色的辉煌背后,衍伸而来的无尽灾祸,释沣根本不想让陈禾沾边。
  那是陈禾,不是随便他看入眼资质尚可的陌生人。
  譬如心魔幻象中那般,释沣舍命传承,说到底也只是心中不甘,满是对天道命数的愤懑罢了。纵然对那个“陈禾”有些怜悯之心,终究是陌生人,释沣只留下传承,北玄派种种祸福,都由“陈禾”自己领受。
  那是无人照看,无人指引,甚至无人可以依靠的陈禾。
  释沣见幻象心境剧震,正是为此——也许一念之差,陈禾没跌下摩天崖,不是他将陈禾送回去,或者他追上陈家车队时没细看细听就将孩子送回!
  只差那么一点,他与陈禾就是全然陌生的人,而后赤风沙漠相逢…
  北玄密宝能引起多么恐怖的腥风血雨,释沣比谁都明白,孤身一人的陈禾,会遇到什么,他简直不愿去想。
  释沣沉默的看怔怔发呆的陈禾。
  世事残酷如刀,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师弟却总能听到,一味缄默确实不是上策。
  握住陈禾的手微微一动,牵着师弟往外走。
  陈禾没有迟疑,乖乖跟了上来。
  没遇到挣扎,也没有颤抖与质疑,释沣心里微微一松,不着痕迹的回头看师弟,却恍然发现陈禾是真的长大了,他很难从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看出师弟到底在想什么。
  天色阴霾,北风刺骨。
  他们沿着一条街走了很久,直到靠近城郭。
  豫州城近日被衙门勒令戒严,许进不许出,避免惶惶不安的百姓逃出城去,亦是为了封锁这场地动十分严重的传闻。
  想出城的散修都沿着城墙走,找个人少的地方就翻过去了。
  他们却一直走到荒僻无人处,都没有放缓脚步。
  四下无声,只有干枯的树枝哗哗作响。
  “我…”
  陈禾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对素未谋面的师父南鸿子,一向都很敬佩。
  长眉老道话里描述的那个让西戎北狄惊惧的常胜将军,被昏聩的君王关在天牢整整三十年,因琵琶骨被穿,无法动武,坐卧皆是难以合眼。便是这种困境下,仍能以心参悟,以武入道。等到别人来释放他时,金丹已成,遂震碎锁链扬长而去。
  在陈禾蜃珠记忆里,提到南鸿子的人很少,但每个人都是敬叹的口吻,从来没人说过南鸿子哪里不是。
  就连释沣,也不例外。
  这位早早死去的师尊,修为深厚,悟性绝佳,在尘世中性情颇是刚烈,勘破世情后踏入修真之途,又多了一分随心潇洒。
  能说出“世间对你最重要的人,是你的选择,不是拖累”这番话,必然是实力强悍又温柔的修士,绝非冷心冷情之人。
  这样的南鸿子是怎么死的,一直在陈禾心中是难解之谜。
  然而他今日才知,修真界传闻竟是——
  “师兄,你为什么不辩白呢?”
  “……”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师尊不会是你杀的。”陈禾看着一颗颗躺在积雪中的石子,踩过后它们就深深陷在半融的浊水中,就像掉进这尘世的泥沼。
  要说陈禾对从未见过面的南鸿子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失措,只是惊觉释沣…师兄的过去,比他想的还要沉重。
  这种沉重,只要释沣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挥之不去,直接压在肩头,只能静默的看着天下人肆意鄙夷议论。
  “那些路人,又怎会知道真相?”陈禾泄愤的踩在石子上。
  面对师弟担忧护短的神情,释沣微微弯起唇角。
  笑容很浅,转瞬即敛。
  “不,师尊是我杀的。”
  陈禾一震。
  释沣握着陈禾的手略微收紧,脸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重复了一遍:“是我亲手杀死的,修真界说我弑师,并不算错。”
  陈禾没有动,也没有挣脱释沣越来越紧的手掌。
  他们在一处僻静的城墙边停下,释沣身上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萧杀之气,发白的指节,漆黑深邃的瞳孔映出浓重寒意。
  这是陈禾完全陌生的释沣。
  师兄在他面前,纵有怒意也不似这般阴冷可怖。
  涅毁真元对释沣的影响,是巨大的。当提到北玄派覆灭的往事时,这种阴冷气息达到了顶点,这正是修真界高阶修士都不敢随便招惹的血魔释沣,而不是黑渊潭涉水而过,站在棠梨树下安静看着陈禾的那个人。
  “师兄…”
  陈禾猛地抱住释沣,急急忙忙的说,“我不问了,我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你也不要去想!旁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不会当真。”
  释沣手上一空,胸腹处紧贴着熟悉的温度。
  他慢慢的低下头,抚着陈禾的后背,两人靠在城墙边拥在一处。
  许久之后,释沣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那也是你的师尊,北玄派是你的师门,你应该知道。”
  “可是…”陈禾牢牢记得那些都是禁忌,曾让师兄万念俱灰,绝了生念的过去。
  “以后你到元婴期,化神期,多得是人告诉你那些传闻。你也不问,只藏在心中,成了心结,耽搁修行要怎么办?”释沣出神的看向远处,将差点埋进自己衣襟里的师弟拎出来一些。
  陈禾抱得太紧。
  如果他们不是修士,释沣都要紧张的把陈禾拽出来,免得师弟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我总会知道真相的。”陈禾含含糊糊的说。
  那声音就像咬着释沣衣服在嘀咕,温热的气息喷在胸口,释沣微微一颤。
  “哦,你怎么知道?”释沣抬手摸摸陈禾发顶。
  “长眉老道肯定知晓!”陈禾坚持不松手,埋头不起,“还有谷主!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
  释沣失神的笑了笑。
  ——他怎么忘了,师弟自小就机敏聪明。
  “嗯,他们是知晓,可知道的不够多啊!”释沣手指滑到陈禾耳际,就顺势拨弄了,谁知道耳廓瞬息就泛红了。
  释沣不敢再逗他,收回手,半开玩笑半是郑重的道:“因为他们都像你一样,很知情识趣的不多问。你们不问,我要向谁辩白呢?”
  “那你说!”陈禾闷闷的开口。
  语声里颇有赌气的意味:“今天不说出来,我们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好。”
  释沣抬眼,越过眼前的陈禾,越过一丛只剩干枯枝桠的树木,凝注在阴霾的灰云上,半晌之后,才悠悠开口:“我平生不信命数,最终却栽在这上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定。”
  “陈禾,恰好整整三百年前,我与你一般,也是十七岁…”
  
  第80章 过往(中)
  
  三百年前,东宁郡梧城。
  这里两山环绕,一水相邻,地势上佳,是东宁郡最为富庶的县城。
  彼时天下初定,新朝建立,天子威加四海,因战乱逃离故土的百姓纷纷回来耕种,多年萧条的城郭再次熙熙攘攘,商队络绎不绝,将开太平之世。
  释家迁徙到梧城十年后,亦成为赫赫有名的商贾。
  他家的铺子里堆满了光鲜亮丽的布匹丝绸,又延请了众多绣娘,制出精巧绝丽的衣裳,是当时东宁郡最负盛名的“云锦织造”。每年收上来的蚕茧多不胜算,每年账面上的进项也是源源不绝。
  生意做得这么好,释员外自然很忙。
  他是外迁之人,在梧城没有宗族帮持,全都靠他与心腹管事们忙前忙后。
  忙到什么程度呢?一年里有七个月都不进家门。
  家财富足,生意兴旺,释员外算得上是梧城中颇值得羡慕的对象。
  尤其他还有两个好儿子!长子释沧,生得面目英挺,芝兰玉树,更兼练得一身好武艺。
  释家商队常年在外,世道又初平不久,前朝余党遁入民间溃逃的兵将聚集为寇,四处为祸。山匪水盗众多,释家生意兴盛,就有释沧的功劳,因为敢来打他们商队主意的亡命之徒,皆都铩羽而归。
  释员外仅有两子,长子与幼子年纪相差悬殊。
  十里八乡的媒人抢着上门给释沧做媒时,释沣还不会说话。
  按理说,老来子,小儿子理应最受宠爱,释家却打破了这条惯例。
  大约是生意太忙,释员外连家都不回,哪里能顾得上幼子?平素是不管不问,只有回到家中才喊来瞧上一眼,淡淡的问几句——这都算不错的了,有时匆匆来去,在家中后园或回廊上看到小儿子,还嫌见面说话太麻烦耽搁时间,直接绕路避开。
  雪天里,释沣站着,看着一群人簇拥着他父亲远去。
  那时他已是开蒙的年纪,家里哪条路最近他是知道的,只为不想得跟他说话,释员外放弃了最近的路,绕到旁边小径上离开。
  释家是梧城富贾,宅子修得像江南园林,太湖石堆叠成翠峦屏障,连长廊都用镂空砖石隔开,有时候,你觉得周围空无一人,回头就看到假山后人影晃动,在屋子外谈话全无秘密。更不要说释员外做得这样明显,还不止一次,暗中看过这幕的仆役丫鬟不在少数,他们私下嘀咕几句,话传出去,梧城又不大,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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