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要丹若天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却罚他一个月不准开口说话,看看能不能活活憋死那个毒舌男!」 朱槿闻言放声大笑,莫远也忍俊不禁,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二人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笑声,朱槿又问:「莫远,除了这件事情以外,你就没有其它 的想法了吗?比如说置田买地啊,盖个大花园子什幺的,对了,还要有厮养无数,奴婢成群......」 莫远带着笑容摇了摇头,道:「恐怕这是一般人的想法吧?我要的可不是那些。」 「那你想要什幺呢?」朱槿说道,「十万两黄不是个小数目,用得洽当能够做很多事情──比如说, 拿出一万两来,就能买它个三四品的京官,易如反掌。」 莫远听了他的话,暗暗心惊,表面上却装做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殿下,您怎幺知道如今买官卖官 的行情?」 朱槿微笑道:「不单单是我知道,就连皇上他也知道──你以为金吾卫那些人仅仅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吗?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从京城到地方,所有官吏的大事小情,都瞒不过皇上的。」 莫远跟着朱槿将近十年,到今天才算是眞正见识了这位襄平郡王的城府之深。想不到他平日里散漫不 羁,十足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却对官场黑幕洞若观火,难怪皇上不找别人,单单派他出来调查漕银的案 子,显然是一心一意想要栽培他了。 莫远正在胡思乱想,耳听得朱槿又道:「......其实皇上早就有心整顿六部,栽减冗员,改革赋税制 度,开放沿海口岸,沟通西洋贸易──这些事情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许多问题积重难返,皇上是 当代圣主,他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所以这次派我出来调查漕银的案子,不过是一个借口 ,皇上此举还有更加重要的深意,那就是......」 朱槿刚刚说到这里,远处传来「梆梆梆」的打更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四更天了。 莫远方才听得入迷,顿时清醒过来,惊叫道:「不好!天快亮了!殿下,这些事情先不忙着说,我们 再不快走,只怕来不及了!」 朱槿抬手止住莫远,沉稳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从京城到秀水乡,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留 意观察,记得出京之前户部上报说,江准两浙一带遭到了百年不遇的旱灾跟蝗灾,两批漕银又都不见踪影 ,饿殍遍野,流民数十万,地方官员每天催赈济款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往宫中,但是──莫远,你可觉得 有什幺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这ㄧ问,可眞把莫远给难住了,努力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我明白了!殿下,我们这 一路走来,似乎没有那幺多流民和灾民,他们......他们好象也不太关心是否有朝廷赈济这回事。」 「所以啊,这一点就很可疑!」朱槿心情甚好,笑道,「恭喜你,莫远!你终于开窍了!」 莫远脸红道:「殿下又拿我寻开心了。咱们......咱们能不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怕耽搁太久了 会被那个龙千夷发现,再想脱身可就困难多了。」 朱槿摇了摇头,道:「要走你一个走,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莫远急得头上直冒汗,却又不敢直接表现对他的不满,为难地说道:「殿下!你......请你听莫远一 句话,不要一时迷了心窍,将来后悔莫急!」 朱槿闻言,眉间一挑,尖锐地反问道:「你是劝我不要贪图那个龙千夷的美色,免得被他害了性命, 是不是这个意思?」 「莫远不敢!但是......」 「莫远,难道你以为,你家襄平王眞是一个绣花枕头浮浪子第吗?」朱槿对他的反应毫不生气,淡淡 地说道:「从一开始他唱的那首歌,我就感觉此人非俗,歌词之中大有深意,他是故意藉此来吸引我的注 意罢了──后来他又把我绑上了青龙岛,我总觉得这个龙千夷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普通个江洋大盗, 在他背后似乎有更加庞大的势力......而且,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假如一般人手里有了十万两黄金,多半 要挥霍无度,尽情享受一番了,但是这个龙千夷却没那幺做,当然,也许他没有来得急去挥霍......」 朱槿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像。他的饮食起居我亲眼所见,可以说是简朴之极,他说金子是替 别人借的,他手上一两金子也拿不出来,这句话,我倒是深信不疑。」 莫远迟疑道:「那幺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要留下来,探探这个龙千夷的底细,」朱槿沉思道,「还有......镜湖这一湾水,究竟有多深。 」 此时村鸡乱唱,东方欲晓,莫远微一沉吟,忽然问道:「如此说来,殿下是一定不肯跟莫远走了?」 「绝不。」 「那好。」莫远语气亦是绝然,「请殿下恕莫远不敬之罪!」 朱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抢先说道:「你敢──」 不过这句话没能说完,莫远一个手刀,猛劈在他的后颈之上,朱槿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软绵绵 地倒了下去,就什幺也不知道了。 莫远将他扶起来,小声说道:「对不起了,小郡王,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莫远职责所在,只能出此 下策。」 他将朱槿负在背上,轻轻拔去门闩,蹑手蹑脚地走出伺堂。 但是,通往村外的小路上,已经站了一个人,恰好挡在路口。莫远一看见他就大感头痛,那人却不是 别人,正是龙千夷。 他手里拿着一对亮闪闪的分水龙爪钩,笑嘻嘻地问道:「体已话可说完了没有?我好心不去打扰你们 ,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莫远心中叫苦连天,暗暗提了一口气,反唇相讥道:「你敢绑架我们襄平郡王,胆子倒不小,这是要 掉脑袋的罪名,你可好好想清楚了!」 龙千夷冷笑道:「你拿朝廷来压我?我可不怕你。别说绑架一个小郡王,就算是当今皇帝我也没把他 放在眼里──说道罪名,单是抢劫漕银这一条,就够得上凌迟处死,你以为我还在乎多添几条罪行吗?今 天若是你一个人要走,我立即让路,绝不栏你,若是想连他一起带走,只怕没那幺容易!」 莫远毫不示弱,回敬道:「你想留下客人,也要有那个本事!」 龙千夷将手中分水龙爪钩轻轻一碰,杨眉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旭日初升,一楼金色朝霞射在他脸上,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令人不敢逼视。 莫远垂下眼睛,将朱槿轻轻放在地上,「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凝神敛气,抱元守一,简单地说 了三个字: 「请赐招。」 第五章 独弹雅调凭谁赏 可有伊人水一方 面对莫远的挑战,龙千夷丝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手中龙爪钩一分,左手直刺,右手横削,一上来完 全是进攻的路数。莫远剑走中锋,向他胸前刺去,想要逼他回钩自保,谁之龙千夷的龙爪钩原本就是一件 水下兵气,有利于贴身近战,眼看莫远一剑逼来,他不退不让,左钩下沉,右钩到转,竟然去锁莫远的长 剑。 莫远料想不到他变招如此之快,暗中吃了一惊,知道今天遇上了劲敌,两人这样斗下去,不是三五十 招内就能见输赢的,而且这是在龙千夷的势力范围内,时间拖的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万一招来龙千夷 的其它同伙,恐怕不仅不能救出朱槿,连他自己都要跟着赔进去了。 莫远一心想速战速决,长剑上的招数越发凌厉狠辣,一股内力灌注到剑身上,发出「嗤嗤」的破空之 音。偏偏龙千夷却不跟他硬碰硬,只一味胡搅蛮缠,沾边即走,两人的轻功原本不相上下,不说莫远还带 着朱槿,就是他独自一个人,想要脱身也很困难。 他们以快打快,不长时间已经各自使出了一百多招,莫远心中焦急,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龙千夷忙 中偷闲,对他笑道:「怎幺样?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了的好,龙老大一向说话算话,绝不栏你。」 莫远回了他一剑,怒道:「你少做白日梦了,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把小郡王救出去!」 龙千夷啧啧连声,讥讽到:「没看出来,你倒是很讲义气,不肯撇下小猪一个人逃走,好,好得很! 」 他口中说话,不过是为了分散莫远的注意力,手上却暗暗扣了一把铁莲子,心想:「如果我将他打成 重伤,只怕小猪醒来以后要生气,算了,我不打他眼睛要害便是。」 莫远提了一口气,招数乎变,长剑舞起一团剑花,寒芒烁烁,映日生辉,如梨花万点,雪片千重。这 是他的独门绝艺,轻易不会施展,今日危机关头,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了。 龙千夷被他逼的向后退几步,莫远趁机跃上一颗大树,脚底在树干上一蹬,借力飞起,像一只大鸟一 样,凌空扑下,剑尖直指龙千夷的眉心。 莫远占据了空中的优势,满以为龙千夷肯定逃不过这一击,想不到眼前突然一花,龙千夷右手杨起, 打出袖口暗藏的铁莲子,铺天盖地一般向他袭去。 莫远身在半空,无可闪避,急忙缩身下坠,龙千夷早就防着他这一招了,右手才落,左手再起,又是 一把铁莲子,莫远只觉得右肩曲坦穴和左腿环跳穴上同时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失去控制,从半空里直坠 下去。 龙千夷飞起右脚,重重踢在他的腰间,将莫远横踢出一丈多远,脸朝下摔在地上,跌了个满嘴泥。 龙千夷收起分水龙爪钩,走过去得意地说道:「莫将军,你怎幺趴在地上了?难道是在找金子吗?」 莫远又气又恨,怒道:「你用暗器伤人,算什幺英雄好汉!」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沙子来。 龙千夷笑吟吟地道:「我一向赞成斗智不斗力,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再骂我也是个输!怎幺样?我解 开你的穴道,乖乖地夹着尾巴滚蛋吧!」 莫远咬牙切齿地说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建议到是不错,可惜却行不通。」龙千夷笑道,「我要是图个眼前痛快把你给杀了,小猪醒过 来一定会跟我翻脸,我有求于他,眼下还不想跟他闹别扭呢──好吧,没办法了,干脆也请你去青龙岛住 几天!虽然我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饿死了。」 龙千夷叫来几个手下,吩咐他们把莫远搬到船上运回青龙岛。莫远本来也是一流高手,却不小心中了 暗算,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他心中不满,当然免不了要哇哇大叫,骂几句少儿不宜的话来发泄怒火 。 龙千夷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对他说道:「喂,你想清楚了,龙老大给你的面子可不小,你多少也感激 我一下吧!」 莫远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跟你势不两立!」 龙千夷道:「你说这种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别咬了自己的舌头。」说完转身去查看仍 然昏迷不醒的朱槿,懒得在搭理他了。 朦胧之间,朱锦忽然感到右耳奇痛无比,很像小时候背不出书来,被夫子拧着耳朵训斥的那种感觉, 虽然眼皮沉重异常,还是勉强睁开了。 一张熟悉的笑脸近在咫尺,龙千夷放开手,喜孜孜地说道:「谢天谢地,小猪猪,你终于醒啦!」 朱槿伸手一摸,右边耳朵果然有些肿,就知道刚才一定是他在拧自己,不高兴地问道:「你为什幺拧 我耳朵?还使这幺大的力气,现在我耳朵好痛!不行!我也要柠回来!」说着就要动手。 龙千夷一边闪躲,一边笑道:「我不用力拧你,你还醒不过来呢!眞是一只小猪,就知到贪睡!」 朱槿看了周围,皱眉问道:「我怎幺会躺在这里?对了,你......你有没有......」他本来想问问龙 千夷有没有看到莫远,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过来,不能让龙千夷发现莫远来过,于是就变成了「你有没有 睡好啊?」 只是朱槿却不知道,莫远已经和龙千夷打过一场,而且同样被绑架到青龙岛上去了。 龙千夷知道他想问什幺,却故意装傻,答道:「我一直在那边守着几个重病患,几乎一夜没睡呢。」 朱槿仔细一看,他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果然多了几条血丝,周围更是添了一圈淡淡的阴影,急忙问道: 「你怎幺不派人叫我去换班呢?」 龙千夷道:「叫醒你有什幺用啊?你又不会医术──对了,怎幺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却跑到外面来了 ?难道倘再地上更舒服一些吗?眞是奇怪。」 朱槿掩饰道:「啊,这个嘛,我......我睡觉不老实,经常梦游......」 龙千夷笑道:「如此说来,回去以后我可要看着你睡觉了,免得你一不小心梦游到湖里去,当心被鱼 儿吃了你!」 朱槿以为他在说笑,虽然莫远不见了踪影,但是总算没有被龙千夷发现,于是放下心来。揉了揉仍旧 有些疼痛的后颈,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问道:「你要回岛上去了吗?」 龙千夷答道:「这里的瘟疫基本控制住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朱槿问道:「什幺样的大事这幺紧急,非要你亲自去办不可?」 龙千夷把脸一沉,冷冰冰地说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问!──这是规矩,懂不懂?」 朱槿苦笑道:「下次你翻脸之前,能不能先给这个信儿?也好让我有个防备。不然你对我这幺一忽儿 冷一忽儿热的,感觉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我可受不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生气了就要打人,你若是 不喜欢,大可以不看,离我远远的最好!」 朱槿分辩道:「我没说不喜欢......」 龙千夷不理他的辩解,转身就走──反正朱槿是一定会跟着他的,用不着担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小船,和来时一样,仍然是龙千夷划船,朱槿坐在船头。他闲来无所事事,忽然隔 着船舱问龙千夷:「对了,你怎幺不唱歌了?我在柳堤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唱得那首歌就很好听,能不 能再唱一遍?」 龙千夷赌气道:「我偏不唱给你听。」 朱槿不解,追问道:「为什幺?难道我又惹你生气了?不是吧......我什幺都没做!」 龙千夷道:「我不高兴!」 朱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一路无话。 两个人返回青龙岛,有七八个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渔民打扮,但是显然个个身怀武功,脚步轻盈,举止带风;其中只有一个人与众不 同,他穿着一身酱紫色绸杉,右手拿着一个银算盘,左手拇指戴了一枚翡翠大板指,看起来似乎是个富商 。 龙千夷的船刚刚靠岸,这些人呼拉一下子全都围了下来,龙千夷叫朱槿自己回住处,然后和他们一起 向另外一间茅舍走去。 朱槿隐隐约约听到那几个人说什幺「朱雀传信」「钱粮分发完毕」「官员贪污」之类的话,也不甚分 明。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些江洋大盗,他们的秘密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急忙转身,一口气跑回了龙千夷住的 那间小屋。 原本以为他们议事很快就能结束,谁知到了午时三刻,还不见龙千夷的影子,朱槿一个人闲极无聊, 开始觉得烦闷起来。倘若龙千夷在的话,至少可以跟他打打闹闹,开上几句玩笑话,就算是挨他几拳,也 总比一个人干坐着强多了。 想要出去走走,又怕迷路,谁知道这岛上究竟有多少机关陷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想起了莫远,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幺意外,竟敢把他家小郡王打昏扔在路边,自己一个人消遥快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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