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白眼一样使劲把眼睛往上翻,在看到武贵妃那惨无人道的脸后,真的翻了白眼。然后他看见皇上的脸,皇上的脸笑得很开心,眼中却写着冰冷的「杀无赦」三个字,老御医立马就当自己瞎了,什么也没看见。 匆匆为皇上的爱妃诊治完毕,开了几味药,说了些「娘娘贵体有恙,应好好休息」之类的废话,老医生自个儿夹着药 箱、带着随从,飞也似的逃走,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对自己说:「我夏华皇朝尽出这种妖孽国母,难道 不是上天想要灭世的先兆吗?」 夏濉行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对可怜老御医造成的伤害,他坐在宠妃的床前,温柔地拉起他的手。 「爱妃,你今天尚可祭春否?」 他说得文诌诌,武剑英还是听懂了。他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皇哼(上),我……介(这)个 介(这)妾生(身)不行了,今天指定气(去)不了了……请皇哼(上)素(恕)罪……」 病也不能白病,如果能让他摆脱于次出现在群臣面前丢人现眼的命运的话,他甚至愿意一病到死。 他脸上的表情诚恳可怜,语气中却是挡不住的松快,听得夏濉行很是不爽。 且不说其他嫔妃病到死也极度愿意来祭春,他还想独个儿一个人来呢,非带个皇后这么麻烦的规矩又不是他定的,随 便带哪个嫔妃来,要是害后宫打得尘嚣日上谁负责? 这可好,带了个绝对不会争宠的,却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趴这儿给他闹罢工,他这是闲疯了,才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吧!早知道随便立个庶女当皇后,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他有点生气地捏了捏武剑英的手——还没俞合的那只。武剑英当即鬼哭狼嚎。 「皇上我错了!皇上您饶了我吧!皇上啊——」 这是夏濉行的暗号,黄飞鼠赶紧给其他人打眼色,内侍和宫女们都飞速地从房中退出。 「你记得我说过,要你来干什么的吗?嗯?」夏濉行笑面虎一样地问。 「祭春!」武剑英大声回答。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夏濉行咬牙切齿地问。 武剑英落泪不语。得风寒又不是他故意的,长得太男人也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啊,一切,都要由他承 担?他已经看到爹那刀光四射的眼神了,下一步,还真的用自己的脸去接? 见他可怜,夏濉行叹了口气,「而且你忘了朕跟你说过什么?你今天的任务可是保护朕啊。你难道忘了朕对你说过的 话?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呢……」 武剑英恍然想起,御辇中夏濉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突然对自己的行为羞愧起来,皇上可是对他有着那么深的信任啊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皇上! 想到这里,他当即涕泪交流地跳了起来,跪在夏濉行脚下,「皇哼(上)信恩(任),微臣没起(齿)难忘!微臣计 (自)当肝倒(脑)涂地以报!」 夏濉行终于高兴地笑了,他像拍忠犬一样,拍了拍武剑英的头,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几句,毫无城府的武剑英感动得泪 眼迷蒙,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再上一层楼…… 真好骗,夏濉行不怀好意地想。 只要稍微给点甜头就肝脑涂地了,要是他更好一点又如何?啊啊,暂不能更好了,昨天就亲那一下,今儿就病成这样 ,要不小心把他压上床,没准备就要病死了。 那么,夏濉行心里的小九九已经很清楚了,他对武剑英的「吧唧」一下绝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他就像个 好奇的小孩,爱死了试探悬崖有多深的游戏,一次一次往悬崖下踢石头,却对悬崖下还挂着的那个人视而不见。 难道他都没想过,就算自己不掉下去,他的行为也有可能让别人掉下去? ——我们伟大的夏华皇朝新皇帝夏濉行,脑袋里占满的是国家大事,对那种小问题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哎……也许想 过。 反正他是我的贵妃——这就是夏濉行思考完毕的结果。 ——不知道武家集体跳崖,会是个如何热闹的情景啊……感叹,喝茶…… 夏X元年年末,祭春那日的清晨,春风苑外,群臣在肃穆中,等待着皇上起驾祭春,迎来了一幅诡异的情景。 娇小的——请原谅,在比较来比较去之后,无论如何都必须、而且只能用这个词——行宗皇帝夏濉行,温柔地拥着他 最爱的、用「伟岸」来形容都不嫌过分的贵妃,从群臣面前走过。 伟岸的贵妃低着头,玉手上拿着一块丝巾后住樱唇,脸上蒙着薄纱,将她的绝世芳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却令人想一 窥其真正的面目。 昨天那位惊鸿一瞥的英武贵妃,在大家心中散去。 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一句话:啊,能让皇上如此深情挚爱的女人,一定差不到哪里去,昨天那个长得很奇怪的贵妃, 一定只是大家的集体幻觉,贵妃娘娘除了高一点、壮一点、会一点武功之外,没什么问题,贵妃娘娘绝对是优雅的美 女。 通过面纱都能知道这么多,他们简直太聪明了!哦耶! 而此时恩爱的帝妃二人,在甜甜蜜蜜地说什么呢? 「绝对、绝对、绝对不准在祭春期间擤鼻涕,那是大不敬!听懂没有?」夏濉行微笑。 「可是鼻涕挂下来了……」武剑英垂泪。 「憋住。」夏濉行微笑。 「呀呀,滴到礼服上了……」武剑英眼泪飙得更凶,这身特大号礼服可是裁缝们一夜通宵才做出来的,真不珍惜劳动 成果…… 「你干什么不擦掉!」夏濉行微笑,额头青筋。 「你说不准擤……」 夏濉行笑着,狠狠掐了他腰上的肉一把,武剑英泪流满面。 早说我不来,你非要我来……武剑英哭着想。 难道是老天爷恼我不体恤下属,所以专门派他来整我?夏濉行笑着想。 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祭春的过程繁杂而冗长,武剑英头昏脑胀,站在那里就频频与周公私会,所幸这个基本上也没他什么事,在开场仪式 过去以后,他只要在祭坛下的「凤台」上,带领群臣一跪到底,接下来念得口干舌燥的,就只有夏濉行而已了。 跪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好几年,也许是好几辈子,武剑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睡了好几觉之后醒来,发现夏濉行还在 之乎者也,念那些听不懂的祭文。 拜严厉的武家老爷之赐,武剑英从小到大,都是在梅花桩上站桩站出来的,就算生了病,扎马步睡觉也不成问题,更 何况是最舒适的跪式睡法?所以这么睡了几个时辰下来,他的精神到是好了不少,鼻涕也流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天毕竟是冷,他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缩缩脖子,有点无聊地转着眼睛四处看。 应龙台是鱼龙山上的最高点,由青石铺就,长九尺,宽六尺,上有青铜雕龙祭坛,焚祭书以达天听之用。 按照规矩,太监和皇后之外的女子,是不允许参加祭祀的,而近卫军严密地包围着祭台外的所有地方,连文武百官司 身侧也不放过。 所以现在夏濉行独自一人,和三名主祭站在应龙台上,副祭们绕着圈跪成几列,呈半圆弄环绕着祭台。 看着这种看似严密的布置,武剑英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非常大逆不到的想法。如果他是刺客的话……如 果,只是如果—— 如果他是刺客的话,他就混在那群副祭甚至主祭里,然后在所有人都几乎冻僵的时候跳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 能从万丈深渊下面活着爬上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做,那皇上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人能当上主祭、副祭,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一旦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祭春期间,被暂扣 为人质的家人都会死得很惨,所以他们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人收卖,他真是多虑了。 他这么高兴地想着,眼睛在前面三名主祭身上扫来扫去,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昨天来迎接他们的左右主祭,虽然一左一右站得比较远,但还能看得出两个人身高是差不多的。中主祭一直站在原位 ,不清楚他身高多少。 而今天,三位主祭并列站做一排,躬身前倾,手执祭幡。 从头顶看来,他们的高度好像没多大差别,但以屁股为标准的话,他们三个的屁股高度竟变得如此不同,尤其是右主 祭,腿好像比别的主祭短一截……他的上身一定长得厉害,不然怎么解释他只有屁股比别人低一截的事实呢? ……啊,不对,之所以看起来三个人差不多高,事实上是右主祭并没有那么认真地躬身,他的上身几乎是直的,只有 头稍低下,看起来就好像弓着腰,事实上并没有……他就是比别的人低了一截! 这个人不是右主祭! 武剑英脑子里闪现出刚才的想像……把皇上推下悬崖……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猛地跳起来扑向「右主祭」。 「右主祭」好像就是专门在等待这一刻似的,武剑英的手指刚刚触到他的袍边,他便宽袖一甩,卷住武剑英的手,顺 势前拽,同时一拳击中左边的中主祭,中主祭和左主祭惨叫着滚做一团。 「右主祭」随即将武剑英飞丢上前,和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夏濉行撞在一起,与石板地发出尖利的磨擦声响, 向悬崖边滑去。 「右主祭」趁机高叫:「是武贵妃!武贵妃要和皇上同归于尽呀——」 场面大乱,近卫军和文武百官大呼小叫地赶上来嚎叫,却没人敢去拦挡他们滚向崖连的势子。开玩笑,这要万一被拽 下去,肯定连尸体都留不下来,太不划算了。 夏濉行和武剑英当然听到了「右主祭」的屁话,但他们现在根本没空管那个。 二人带着尖锐的哨声一直滑到崖边,武剑英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夏濉行的领子,将他猛然向后方甩开,希望他能逃过 一劫。 然而他最后的好心,却遭到了坚定的挫败——夏濉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胸口,害他那一甩的势 子,在半空中不得不生生停住。 于是群臣看到了这么副情景:贵妃娘娘拼命将皇帝推向应龙台,而皇上却捉紧了她的衣襟,宁死也不松开。 这难道是被刺者和刺客之间的关系吗?这根本就是鹣蝶情深啊兄弟们! 他们在悬崖的边缘,奇异地停留了短暂的时间,等群臣都看清了他们生死不渝的爱情,然后,缓缓下落。 武贵妃的面纱被山风吹得高高飞起,落在奔得最快的朝臣脚下。那朝臣脚一软,跪坐在地下,哭喊:「皇上啊!娘娘 啊!」 随后奔来的群臣们,也不明白所以地跟着嚎哭起来,仿佛声儿低了点,就会被人指责不够忠心似的。 「右主祭」悄悄地消失在这片哭泣的海洋中,没人注意到。 第五章 武剑英很讨厌高空降落的感觉,他曾经在边疆被暴怒的大哥从撩望台上扔下来过,那种心脏挣扎着、要从喉咙里挤出 来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落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今天……他在悬空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死了, ——难道身为堂堂武家儿郎,只能做为贵妃死掉吗?他绝望的想。 所以从半空下落的时候,武剑英就开始高声惨叫,叫得那个大声、那个痛苦那个惨厉,连不会武功的夏濉行都赶不上 。 对同样在下坠的夏濉行来说,最难受的不是坠落本身,而是坠落的时候,不得不本能地抱紧那个嗷嗷叫的无能壮士。 鱼龙山地势并不险要,山坡弧度舒缓,上下方便。但应龙台就不一样了,应龙台的一边是舒缓的山坡,另一边却是垂 直的峭壁。 峭壁的对面是几乎与鱼龙山对称的小秋山,就如同被神人以巨斧劈开了一般,两边峭壁都异常陡直,四周环绕着重重 叠叠的小山与密林,一旦落下绝难生还,即便生还也绝难逃出。 如果真的掉到底,那就真的再也上不来了。 夏濉行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武剑英的脸上。 武剑英眼冒金星,却终于清醒过来,停止尖叫,一把捞住了峭壁边缘的一棵小松树。被生生拦住的两人,在半空中剧 烈地摇晃了几下,上下来回弹动,小松树在扭动中发出惊人的「咯吱」声。 「好险!好险!」武剑英惊魂未定地说。 在停止的一瞬间,即将下坠的预感,让本来就腾出了一只手来打人的夏濉行惊恐万分,所以他放弃了比较好看一点的 抱脖子姿态,四肢并用地盘在武剑英身上。 那姿势很没品,就像猴子,不过想来在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笑他。 「皇上!您没事吧!」武剑英急问。 没事?当然有事!光是让皇帝陛下用这种要命的姿势抱紧他,就已经很有问题了! 「武剑英!遇到你果然就没好事!」夏濉行忍不住怒骂。 武剑英觉得很委屈,被硬留在夏濉行身边当贵妃又不是他想,每次都被他发现刺客,更不是他的错,为什么回回都要 他来承担! 但是他每一次解释,总是招来更不幸的结果,所以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一只手抱紧了猴子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皇 帝,把一切委屈都吞回肚里。 比起下坠,这种挂在脆弱小树上的情况,也并不令人好受,山风带着哨音从他们身边咻咻掠过,两个人的身体不受控 制地,在空中悠来荡去,那棵不到武剑英手腕粗的小松树,时不时发出令人恐怖的「咯吱」声,好像下一刻就会断了 。 「你就不能想点办法?」夏濉行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说。 「要是有办法我早就想了……」 抬头,上方白云飘飘——看不到顶;低头,下方白雾皑皑——找不到底;中央峭壁,光滑如洗,只有可怜的几棵小干 巴树点缀其间,那些小树绝对只比武剑英手里这棵细,不会比它粗,用它们做落脚点的话,他们的命就只能看老天爷 高不高兴了。 到底是哪个白痴,非要让天子在鱼龙山祭春的!这不是把皇上往死里害吗? 这么想着的武剑英,完全忘记了刺客在这里起到的决定作用,更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在心里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到底 把「夏濉行」这个人当成了「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 经过了漫长地思考,他有点讷讷地对夏濉行道:「皇上,办法是有的,不过……」 「别给我来文官的那一套!快说!」夏濉行不耐烦地说。 武剑英小心翼翼地道:「这个,这些峭壁上的小树都实在太小,要是往下还有,往上的话,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我们 两个人的重量……」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轻功不过关,不过这件事他还不打算在夏濉行面前表露出来……为什么呢?嗯……大概就和男人 不喜欢在情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一样的道理吧。武剑英这么想。 往下……夏濉行心里也不禁有点打鼓。 应龙台下应龙崖,任谁都知道这是个成仙之地……为什么是成仙之地呢?当然是下去就再也上不来的意思。鱼龙山和 小秋山间的峭壁之下,地形十分复杂,就算能活着落到底,也找不到出去的路,落到那下面不成仙还能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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