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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出书版)+番外 BY 公子欢喜——

时间:2010-11-10 20:08:32  作者:

敖钦悄悄关了窗,转回屋子里,将那对方天画戟取来,擦过一遍又一遍。

往后的日子过得有些糊涂,镇日坐在玉座上听着敖锦唠叨,天河守换了新人、凡间似乎不太平、失踪许久的玄武神君还是没有音讯……

敖钦浑浑噩噩地听,敖锦也就那般乏善可陈地说着:“昨日希夷来过,到了山脚下没上来。他说想要当年那朵般若花,我想你该不会拒绝,自作主张拿给了他。”

不知道希夷听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小道士跟他说了哪些,自从传出希夷带走无涯道长的消息后,那位总是大义凌然的上仙见着他是越发鄙夷了,往昔还能敷衍着明枪暗棍客套几句,现在希夷是连好脸色都懒得摆了,见了敖钦不是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便是一脸露骨的厌恶,就差没有点着鼻尖破口大骂了。

敖锦嘀嘀咕咕地说:“好端端的,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想起那朵花来。”

敖钦张张嘴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凭空没了,只得淡淡应一声:“我知道了。”

往后敖锦再说了些什么,便就真的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隐隐约约听得人说,希夷上仙似乎让麻烦事缠住了,谣言总是影影绰绰,想要仔细探个究竟,又是谁也说不上来。只是从前甚得天帝恩宠的希夷近来甚少进凌霄殿面圣却是有目共睹,想来大概真的遇上了棘手事。

敖钦依旧坐在他的东山之巅神色淡漠地听。敖锦说,凡间当真大乱了,前朝王气已尽,是时候改朝换代另立新君。只是皇权易手只是一家之幸,于天下万万百姓之家,却是灭顶之灾,妻离子散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所谓兴也是天下哀,败也是天下哀,王者之路自来就没有不是血流成河的。

再遇无涯,便是兵荒马乱之际。

东山下的无名小城,他高高居于云端俯眼望人间的烽火狼烟。断井颓垣下,仍旧一身灰色道袍的小道士在破落不堪的长街上漫无目的游走,身侧无一不是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却安闲,一步步胜似闲庭信步,仿佛这城还是当年那座满城春风的城,他还是当年那个落魄打卦的他。

敖钦降了云头拦在他身前:“无涯?”口气都是带着颤音的,几乎不敢相信。

神色迷茫的道者慢慢扬起脸,敖钦这才看见他紧紧抱在胸前的长剑:“你……”

“我就知道你会来。”道者却发笑,眼里盛着星星般,嘴角勾做了月牙,“敖钦,不对,是东垣。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东垣,从你第一次来我就知道,你用了幻术。你呀,好面子,怕被我笑。”

“希夷呢?你不是被他带走了?”敖钦问他。

他依旧满脸的兴奋,如枝上的鸟儿般雀跃不停:“他不许我下山,可我想找你。东垣,我还是喜欢和你说话。”

他冲他眨眼,他拉过他的衣袖牢牢攥进手里,他把长剑紧紧按在胸口时时刻刻生怕被人抢走。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还是做东垣好,我喜欢你变成东垣的样子。做敖钦的时候,你太霸道,总让我为难。为人还是该含蓄些,众仙碍着你的封号不敢当面讲,难保人家背地里不埋怨。做东垣的时候你多好,我喜欢你那样。不过,你能知道要改已经不容易,呵呵,必定辛苦得很……”

敖钦弯下腰用嘴去堵他喋喋不休的说辞,小道士把眼睛瞪得溜圆,迟缓地眨过一下又一下,而后伸出舌来舔被敖钦咬破的唇:“疼。你是敖钦。”

敖钦如从前般强|硬地拽过他的手腕,将他拉上自己的云头:“对,我是敖钦。”

小道士疯了。他陷在了牛角尖里出不来,固执地唤他“东垣”,固执地相信东垣是他因为好面子而不得不化出的一个化身,固执地不肯承认,其实从头至尾东垣都不存在。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的气息是一样的,虽然东垣身上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山下小城早已泯灭在了战火里,他依旧天天领着敖钦在城中游走,对着一片碎石瓦砾指点着:“你看,那边墙头的红杏。”

他带敖钦去当年的白石桥边,桥已经断了,桃花不在,柳树被火焚尽,清水河被血水染透,内中早已没有锦鲤。道者仿佛视而不见,眼前一切依旧春暖花开:“你说,河zhong*gong有几尾锦鲤?河上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垂柳多少?”

敖钦揽过他的肩,为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起:“锦鲤之数,一如落花,落花之数,一如垂柳。”

他转过脸来,潮红得异样的脸上绽开笑,墨黑的眼中一划而过一道红光:“你诓我。从当初起,你就没安好心。你还是做东垣好,东垣从不欺我。”

敖钦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狠狠把他按进怀里用力咬上他的肩:“蠢道士,你这蠢道士。”

小道士仿佛听不见,挣脱开他的束缚跑到断桥边,夕阳打到他脸上,映得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意,映得漆黑如墨的瞳幽幽几许暗红。

道者总是抱着剑在神宫内游走,间或清醒些,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小声问他:“他当真不是你?”

敖钦摇了摇头:“不是。”

他沉默了,把剑抱得更紧:“你骗我。”

后来,他再没有问过,只在敖钦吻他时,呆呆用手指蘸着唇畔的血放在眼前看,喃喃自语着:“原来他真的不是你呀。”很天真,很失望的语气。

敖钦拉开他的衣襟,把他推倒在榻间俯身压上:“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是。”

小道士阖了眼,把脸深深埋进枕间,不泄露一句呻吟,亦从不喊疼。敖钦在完事后把他从塌间拉起,总以为会看见他的泪,他紧紧闭着眼,脸上却是干的。敖钦用力捏他的下颚都撬不开他紧锁的牙关。不知为什么,沮丧铺天盖地。

小道士安静的时候会写信,裁一截雪白的纸,研一碟浓重的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然后召来神宫内的仙鹤,仔仔细细把纸条扎在鹤爪下。头顶丹红的白鹤飞过千山万水又飞了回来,不知所措停在敖钦面前。

敖钦把纸条取下打开,一如梨花般素白的纸,一如乌木桌般墨黑的字,卷成细细一小卷,展开不过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说还休:

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他知道这不是写给他的,眼角处,小道士正抱着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敖钦握着短笺,心中没有怒气,却是一片空白。

终于有一天,总是脱不开血水与汗水的情爱后,沉默的小道士破天荒主动转过了脸,他艰难地翻过身正对着敖钦,纵使额间冷汗淋漓,却吐字清晰:“东垣去哪儿了?”

敖钦看着他,清晰地看见他一双明镜般的眼瞳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片血一般的赤红。

犹不自知的小道士还在问着:“东垣呢?我想见他。”

敖钦颤着手去触碰他的眼角:“无涯……”

小道士不回答,赤|裸着上身,闪着一双殷红的眼静静坐在床头。

他入魔了。

希夷说,过刚易折。最坚定的求道心其实也最易受诱惑,最简单的情感其实也最易入歧途。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了。

第十八章

“原来魔是这么来的。”小道士似有所悟,听得连连点头,继而仰起脸来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敖钦亲他的额头,耐心地答:“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把你留在身边。”

自古神魔不两立,仙者一旦入魔,下场只有被诛灭一途。连性情温和的敖锦都开始发急:“这回你要如何跟天帝与众仙交代?”

敖钦反问他:“你要我怎么做?”

“至少不能就这么把他留在东山啊!”

于是敖钦便笑了:“我可以放了他,任由他下得山去贻祸世间。到时候,你的众生们恐怕就……”

他留给敖锦一个无谓的笑便起身而去,小道士还在寝宫内等他。

空旷寂寥的寝宫内早已不许任何人出入,敖钦阖上门扉,拉下自己的衣领,把双目赤红的道者揽进怀里。双眼幽幽发亮的道者乖得像只猫,主动将身躯依偎得更近,张开嘴,将锐利的犬牙深深扎进他的肩头,开始贪婪地舔舐。敖钦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俯在自己肩头,抬手用手指顺他长长的发。

小道士的道冠早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原先束得一丝不苟的发现下全数披散在肩头,越发衬得他脸庞雪白双目似血。

敖钦低声在他耳边问:“我是他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蠢道士,是与不是就那么重要?”

敖钦说:“小道士,你喜欢我的吧?先是我,而后才是他,不是吗?他比我笨那么多,既不会说笑哄你开心,又不会习武,连你念的那些经文他都不懂,你看上了他哪一点好?蠢道士,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放在你跟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是谁,你还有本事选那个没人要的,你说我该不该好好笑你一通?”

敖钦最后说:“小牛鼻子,别傻了,东垣已经没有了。”

肩头的道者这才有了反应,松开口,直起身来,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敖钦:“东垣呢?”

敖钦用拇指擦拭他嘴角的血渍,抓过他的臂膀,一字一句对他重复:“没有东垣,从来都没有。”

小道士过了很久才有反应。他挣开敖钦的禁锢径自往宫门外走。整座寝宫早已设下结界,他尚未跨出门槛便似撞上一道无形的墙,直挺挺被打回来,趴在地上半晌才能起身。

敖钦站在寝宫深处看着:“你出不去的。”当时毫无知觉,其实回头想想,这样的口气像极了希夷。

道者听不到,一次次试图跨过门去又一次次摔回来,额角重重碰在地上,血流沿着眼角蜿蜒往下流淌。他又转身往窗边走,窗外即是危崖,云气飘渺连半山腰的孤松都看不见,他眼都不眨一下,纵身往下跃。

敖钦不拦他,静静地看他跃出又被结界弹回来,这一次摔得太重,挣扎半天没有撑起来。这才走近几步去扶他,拉着他起身,发觉道者的右臂已经折了,晃悠悠垂在身侧。于是故意往他的伤处去捏,手下使劲恨不得将筋骨捏碎。

小道士依旧是一脸麻木,不皱眉,不流泪,微微眨一眨眼都不曾有。他扬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冲他笑:“我要去找东垣。”那般澄澈通透的眉目,那般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全数都跟着那双乌黑鎏金的眼瞳消失了,只剩一身浓重的魔气与血腥味,倘若放到人间,刹那间便能起一座白骨之城。

敖钦用力拉扯他的发,迫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看着我。”

道者空荡荡的血瞳里,敖钦看到自己肃杀的面孔,扭曲一如妖魔:“希夷把一切都禀告了天帝,我保不了你了。”

这就是希夷的本性,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仙者,七情六欲俱绝,不识人间烟火,仙是仙,魔是魔,是是非非从不颠倒,恩恩怨怨从不错算,法理之前,不容半点私情,即便是自己口口声声激赏的后辈,即便是传闻中的自己当年的影子,即便对方有一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孔。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门槛前,奋力往外奔,而后一路自门槛边摔回敖钦脚下。

敖钦低下眉目看着他:“天帝给了你三十天,三十天后就会行刑。”

地上的道者不做声,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指间沾染到的鲜血,而后把手指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吸吮。

“而行刑者……是我。”

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敖钦把小道士抱到房门前站定。小道士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进了屋子里:“是天帝的谕旨?”

“是我主动请命。”

“那塔呢?”

“我亲手所筑。”

“塔下镇了什么?”

“魔。”

他面对漆黑的屋子不回头:“你?还是我?”

敖钦站在门槛外,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背影:“是我们。”

屋子里的道士像是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站在桌边,用双手死死撑着桌面:“你说谎。”

屋子外的男人默然了,转过身,一步步退出了道者的小院。

算算日子,眼下该是夏天了,城中的气候却还和煦。池塘里的粉菏依旧还只是个小小的、粉粉嫩嫩的花骨朵,林间不闻知了闹夏,石桥下绿柳款摆,锦鲤戏水,桃花依旧笑春风。也或许当真应了人们日常那句祝祷,托东山神君庇佑。

希夷看来是一去不回了,距离小道士发病已然十余天,半月之期转眼就要到,却仍不见那位闻名天宫的上仙寻到治病的方子。敖钦笑呵呵地跟小道士讲:“亏得你没有跟他走。你看,希夷也不是样样都拔尖的,不要轻易被他那副神叨叨的模样骗了。”

小道士闭着眼回他:“你也不过是难得胜他一回罢了。”

敖钦端正了脸色跟他强调:“再难得,这回也是我胜他。”

小道士只是笑,笑着笑着就睡过去了。

敖钦在他眉心印一个吻,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为他带上门。蝴蝶翩飞的院子里,敖锦已经等了多时。

“难道希夷又找天帝老儿告御状去了?”敖钦隔着一丛半开的牡丹与他说笑。

凡间传说中总是无所不能的神君大人来来回回踱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你还有心思同我玩笑!”

敖钦抱着臂膀说:“为什么不行?你看,现在我和他处得多好,我当然有心思。”

敖锦一个箭步冲到面前似要揪他的衣领,手伸到半途却又沮丧地放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敖钦便和蔼可亲地教他:“我是你大哥,你要注意分寸。当然,如若你要以东山神君的身份来待我,你想说什么都行。”

“那塔要倒了,你看不见么!”他手指着远处的高塔,激动得双颊泛红。

敖钦淡淡向他手指处看了一眼:“我看不见得,那塔直得很,再立上千百年也不是难事。”

性情和顺的手足绝望了,背过身去甚至不愿看他的脸:“你非要如此自欺欺人吗?”

“塔倒了也不是坏事。”敖钦终于肯认真同他说话,“这些年过得太平淡,我都有些腻了。”

原本是一句安抚的话,却又激起敖锦的愤懑:“你是我大哥!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你……”

“你我都清楚,塔迟早会倒。”敖钦张口截断他之后的话。穿了一身石青色衣衫的男人缓步走到花丛中央的石桌边坐下,抬手便有一只玉色的蝶翩翩飞来停在指间,“就像我总以为我会留他生生世世,可是你我都清楚,这只是我的痴妄。说到底,他也不过是靠着般若花才保有一丝灵识,经了轮回一直支撑到现在,什么时候油尽灯枯谁也说不准。”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你说希夷来要花,我就有些明白。那个人,事事瞻前顾后,从不做没来由的事。若非般若花罕有,他哪能撂下脸来上东山来要?你再大的胆子,又怎么敢不问我一声就拿神宫里的东西送人?何况对方还是希夷。”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了什么,低低笑开,“这事还要谢谢希夷。真是,欠了他这么大一笔债,真叫人恨得牙痒。”

万物有灵,逾是稀罕的珍宝,逾是灵性十足,故而才有宝剑随主名器识才之说。如般若花这般天地至宝,更是集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比之凡人,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希夷以般若花之灵再塑道者精魄,怕也是穷途末路之际的孤注一掷,毕竟轮回往复变数无穷,或许小道士未出人世便魂魄俱散,亦或许,不知哪天,般若花灵气耗尽,他那一线灵识便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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