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煜?” 却在此时,熟悉的音色自身前传来。他微怔抬眸,只见他本以为外出了的青年正在园中凉亭歇坐着,案上还搁了一堆书册……明显忙着公事的模样打消了东方煜一瞬间打算歇坐交 谈的念头。他笑着摇了摇手:“没什么,你忙吧!” 可的青年却只是微微一笑后,朝他探出了手。 “陪我聊聊?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淡然如旧的音调,配合着青年面上足称温柔的笑意、以及那朝己探出的掌,竟显得诱人莫 名……待东方煜回神之时,他已然回握上那只寒凉而无瑕的手,并顺着对方的牵引于青年 身侧歇坐了下。 坐都坐了,临时抽手换位只怕反倒更引友人疑心。思及至此,他只得认命地待在这个美好 却又煎熬的位子上。 诸般神色变化虽只在短短刹那间,却已足让有意留心的白冽予察觉。可青年并不说破,只 是松开了原先交握的掌,容颜轻垂,掩下了眸中一闪而逝的锐芒:“这十三年来,单纯的 恨意之外,我也时常在想……青龙究竟为什么要杀害娘亲。” “不论原因,只论结果的话,青龙确实因为这件案子而声名大噪,由一介无名小卒一跃而 为江湖上最最着名的杀手。就连所属的天方,也是在这件事之后才逐渐发展起来的。也因 此,青龙为求名利而有此着,向来是江湖上最盛行的说法。” 忍下了将身旁似有些哀凄的青年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如此说道,东方煜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 背。 “当然,你想听的多半不是这个——若真只是为了成名,他何需耗费两三年的时光潜伏等 待,从而结下擎云山庄这样大的仇家?以青龙的才智与谨慎,要想以杀手的身份成名,干 下一件凶残的血案远比这么做简单许多,后患也相对少。如此推想而下,与其说青龙选择 了此事作为成名的途径,还不如说是他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例如任务。只是这 么想来,这件案子牵连到的便不光是青龙,还有天方和委托这件任务的……” 话语至此而断,因为明白了友人真正的心思:“你早就想到这点了?” “我心头的恨意虽深,却还不至于蒙蔽了理智。” “只是你为了让天方和那个幕后之人疏于防范,所以刻意让擎云山庄只以青龙为目标追杀 围捕,而末对天方表现出特别深的敌意?” “不错……在外人看来,青龙所为已大大拂了山庄的颜面,山庄有此反应是理所当然之事 。且若青龙真是为了成名而这么做,与天方的干系自也不大。” “所以白桦与天方合作,目的不光在青龙,更在天方本身了?” “嗯。” 知道东方煜多半已推测出白桦与擎云山庄的关系,白冽予也不讶异,干脆地颔首应了过。 “要想查出幕后之人,自得由天方着手。” “原来如此……青龙当初会留下那等遗言,想必也是看穿了你的想法。” “……是啊。我虽对他憎恨至深,可为了计画,仍是得理智地受下他这份‘礼物’。” 带着深深无奈的一句脱口,青年一个侧身,顺着友人拍抚着背脊的动作将头枕上他肩头。 如此举动让毫无防备的东方煜当场一僵。本拍着对方的掌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重 搁上了青年背脊。 虽未紧拥,可眼下如此态势,也与拥抱相差无几了。 掌心轻滑过青年脑后柔顺的发丝,他强压下一切情绪叹息道:“若是我,怕是没法轻易克 服这层心障的——只是我虽觉佩服,见你这样逼着自己,却不免有些心疼了。” 可这话方脱口,便因那“心疼”二字而暗道不妙、语气一转:“这么说来,你下一个目标 就是天方了?” “不只如此。” “喔?” “这事儿你迟早会知道,我便直说吧——这天方,我想让流影谷来灭。” 东方煜闻言一惊。 “西门晔并非寻常角色,要想一石二鸟只怕不易啊!” “在白莲镇之事前,这确实不易。” 顿了顿,“先前所言需得利用伯父身分,便是为此。” “白莲镇?难道,你是打算利用朝廷的……” “同朝廷的牵连不光是流影谷的强处,也是弱处。今上对伯父极为信任倚重,一旦得知伯 父遭遇暗杀之事,定不会置若罔闻。” “此时,只要有人稍加建言,圣上自然会想到让流影谷严加彻查、甚至灭了天方?” “正是。” “可你主要的目的该在于找出当年的幕后之人。如此,就算流影谷真准备对付天方,你又 如何控制他们的行动使计画不至于有误?” “西门晔是个聪明人,要灭天方,也会找个最省事的方法。而像这种时候,有个现成的内 应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内应?是青龙所说的‘琰容’么?不会吧?” “不……” 淡淡一声否定了他的猜测,白冽予轻抬起原枕于友人肩上的头,面上已是一抹淡笑浅勾: “那个内应,是‘李列’。” “李——你要潜入天方?” 可怜东方煜才刚因那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而心绪大乱,下一刻又旋即给他的话吓了一跳: “那怎么成?天方可不比傲天堡,以我那‘柳方宇’的身分是绝对无法混进去帮你的。且 天方毕竟是以暗杀为业,总会有些伤天害理的任务在。以你的性子,又岂有接受的可能? ” 可青年并不回答,而是一个反问:“你若是天帝,眼见心腹大患青龙终于丧命,最先想到 的是什么?” “稳定内部、铲除余党。” “这时,你又如计画般顺利逼得李列加入天方,自然会将他当成铲除余党的最好工具,不 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唉。” 未尽的话语,化作暗含深深无奈的一声叹息。 既已考量至此,便是他说了“危险”而多加劝阻,冽也不会听的。且人在江湖,这等凶险 之事本不会少……一思及此,他就是想劝,也劝不了了。 比起劝阻,也许他更该做的,是协助友人计画的进行。 ——就算不好用上碧风楼的力量,至少也得尽一己之力、以朋友的身分好好帮助他才是。 也在他费心思量之时,白冽予已然坐直身子,正容道:“我会说这些,一方面是出于对你 的信任,一方面也是因为天方位在远安这敏感之地,自然得同你知会一声。只是就算计划 顺利进行,以西门晔之智,想必很快便会察觉异样之处……若将你牵连进来,只怕会对碧 风楼……” “我要帮你,也是以柳方宇的身分,不会牵扯到碧风楼。” “但你毕竟是碧风楼主,不是么?” “……像这种时候,我倒宁愿你自私一些,别把事情分得这样清楚。” 因友人婉转拒绝自己帮助的话语而有此言,东方煜一阵苦笑。“不管怎么说,只要事关你 的安危,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况且你还有当年的真相待查,若有了什么线索,有个人 互相参详总比自己苦苦思索来得好吧?” 语气用得无奈,眼神却十分坚定。 见状,白冽予胸口一暖,而终是略一颌首:“如此,只要不令你为难就好。” “自然。” 东方煜笑着应了过,“在下忝居碧风楼楼主之职,这分寸该如何把握自是十分清楚的,还 望二庄主放心。” “……这话若不知情的人听了,怕还以为碧风楼何时归了擎云山庄呢。” “没办法,谁让二庄主比在下更担心碧风楼的处境?” “说得也是。” 这也察觉到自己有些矫枉过正,白冽予轻笑着应了过,神情却已明朗许多。看了看身旁似 乎松了口气的东方煜,不觉间,那才方明白不久的情感已悄然溢满心头…… * * * * 结束这趟擎云山庄之行的,是自“白桦”管道送至的一封信。 信中没有署名,只有寥寥数字:何人为虎?端阳南安寺一见。 而便是这样简单的一行字,让白冽予当即收拾行装、辞别兄长,以李列的身分启程赶往淮 阴。同行的还有打定主意当个跟班的东方煜——即使不明白那一行字究竟代表什么,他也 多少猜得到友人此行欲见的对象为何。 刻下最有理由同李列接触的,不外乎天方和流影谷。而会选择淮阴南安寺这个地方作为见 面地点的,自然是流影谷了。 只是友人既已恢复了李列的身分,在作为擎云山庄大本营的江南一带行走便得格外谨慎。 原因无他:白冽予为引天方和流影谷入毂,让兄长下令暗中“留意”李列的行踪。对不知 实情的一般山庄子弟而言,如此举动显然已是把李列当成敌人看待了。 也因此,这趟前往淮阴的旅程虽称不上偷偷摸摸,却也与“光明正大”四字无缘。不过他 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比起留在擎云山庄看着桑净霸着冽不放却无法发难,像这样同冽 二人单独旅行自然要好上许多。 用过晚膳、让小二收拾过房内餐盘后,东方煜望着身旁正取下面具透透气的友人,有些感 慨地一声叹息。 “怎么,还不习惯么?” 以为他的叹息是因自身的易容而起,白冽予动作微顿淡声问道,双眉却已是微蹙。 他对东方煜的心思已不同于前,自也更盼着对方在意的是“白冽予”,而不是那个他虚构 出来的李列。 闻言,东方煜先是一怔,好半晌才由那微蹙的双眉明白了什么,失笑道:“我并非为此叹 息,而是想起了在山庄作客时的事。” “喔?” “也不知是误会还是怎么着?总觉得桑姑娘似乎对我颇有敌意。可我左思右想,还是不明 白自己到底……” “多半是见着你能留宿清泠居,所以有些吃醋吧?这么多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受邀于清泠 居住下的人。”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十分荣幸了。” 虽觉得少女的敌意并不如友人所认为的那样简单,可隐隐察觉了什么的东方煜终究还是将 这疑问放入心底,顺着友人的话语带笑应了过。 而后,他一个抬手,轻轻抚开了青年原先微蹙的眉。 “说实在的,我虽已习惯了‘白冽予’,可要想习惯如此容颜,只怕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 “……如此,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可以助你早日习惯。” “说来听听。” “横竖今晚都只有一间房,咱们也别打地铺,直接同榻而眠吧。” “咦?这和习惯有什么——” “时刻对着这张脸,自然很快就能习惯。且有你在旁,我便无须连就寝都带着面具,若有 什么变化也容易应对。” “但……” “你我同为男子,就算同榻而寝也是寻常之事……还是说,楼主身侧只容得下红颜知己, 容不下我这个臭男人?” 语音至末已添上了几分黯然。青年眸光微垂,神色虽淡然如旧,却仍能瞧得出些许无奈之 色。 见着如此,东方煜胸口一紧,忙道:“当然不是!况且,我也早和那些姑娘——” “这不就好了?” 辩解的一句末完,便因友人近乎轻快的反问而被迫中断。他微愕抬眸,只见白冽予淡笑浅 勾神色愉悦,半点见不着方才令人心揪的无奈……如此情景教他瞧得一呆,好半晌才认命 地一阵叹息。 “话说在前头,我若有什么不良的睡癖,还请多多担待了。” “这话还该由我来说才是——夜半正是我行气运功、存养先天气的时候,周身寒气会比平 时要多上几分……希望届时不会影响楼主太深。” 笑着这么道了句后,青年语气一转:“我此行的目的,你想必也略知二一了?” “是和流影谷的人见面吧?” “不错……这个人你也是见过的。” “西门晔?” “正是。” 顿了顿,“三年前——就在南安寺之事前、你我分开行动后不久——我曾以白桦李列的身 分同他有过一番密谈。当时,他曾言及白桦与天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何人为虎’四字,便是你当时回他的?” “嗯。” “单只四字便将身分与相邀的目的说清了,看来你二人还颇有默契的。” “或许吧……我和他见面的次数虽屈指可数,却总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因为彼此的立场相似?” 同为一方之主,东方煜自然多少研究过西门晔的事。此人和冽虽相互对立,却同为智计卓 绝之辈,各自主导着所属组织的种种行动。也因此,近年来东庄北谷间一连串的试探、交 锋几乎等同于二人隔空较劲。只是西门晔在明,白冽予在暗,故前者虽隐有所觉,却仍不 免为之算计了。 思及至此,心下叹服之情升起,却又旋即添上几分苦涩,因为自己的不如。 察觉了友人的异样,白冽予淡笑无改,眸光却已柔和了几分。 “不仅是立场……我和他很像,任何事权衡利弊后皆可为之,便是与昔日仇人携手合作也 非难事——如此作风,说好听是成大事不拘小节,说难听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相较 之下,倒还是楼主的磊落正直让人钦服呢!” “你忒也客气了……且那‘不择手段’四字,用在西门晔身上很适切,用在你身上却是太 过了。” 他带着几分宠溺地温柔一笑:“若真不择手段,你便不会那样自责、那样难受了不是?这 点,作为至交的我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嗯。” 中晌怔然后一个颔首轻应,青年神色静稳如旧:心绪却已是一乱——因为友人出乎意料的 安慰,以及那过于温柔而迷人的笑容。 那勾画成弧的双唇,一瞬间让他忆起了那夜意外的四办相接,以及其后险些发生的…… 有时,他总不免会想……当时若继续下去,一切又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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