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概二十年前吧?曾有位医术高超、受命掌理太医院的石大夫因故‘告老’,带着他的独生女儿四处云游去了……在此之间,江湖上都还多少流传着他行医救人的事迹― ―可他却在十年前突然下落不明,自此无人知其行踪。” “本来我也没想到这些。只是见着石前辈后,心觉他定非寻常人物,故一番思量后有此推 测罢。” “……柳兄所言,确与石前辈搬入村中的时间相吻合。” 思量般略一侧首后有了如此回答,心下却已暗赞起东方煜的敏锐。 当初他刻意营造可趁之机引漠血四人出手,并在除掉三名地榜后将雷杰引来此地,本就是 为了“遇上”石大夫――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替他的医术找个合理而不至于联想到“医 仙”的来由。 不论他对医道的理解有多深,若无实际经验,终究都只是纸上谈兵……白冽予清楚这一点 ,故有此计。 得他此言相印证,东方煜面上爽朗笑意扬起,若不是手上还拿着馒头,只怕当场就要豪气 地朝友人后背拍上一拍了: “如此说来,倒还真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石前辈医术高超、救人无数 ,李兄能得他老人家指点,实为一大幸事哩!” “嗯。” 一应的语调澹然如旧。见友人如此为他高兴,白冽予一方面暗觉心暖,一方面却也因自个 儿的欺瞒而起了些许愧意。 东方煜不知道这些,又早已习惯青年的性子,对他如此反应自然不会在意。想了想后,又 道: “说起来倒不只石前辈……就连那位岳老夫人,瞧来也不似寻常人物。” 他口中的岳老夫人,便是当日那位女装少年岳殊的祖母。 对于这点,白冽予虽略有察觉――自入村以来,除石大夫外同白冽予接触最多的便属岳殊 ,同岳老夫人的接触自也不少――却不十分清楚,故当下只是略一扬眉: “喔?” “岳老夫人谈吐不俗、仪态端正,显是受过良好训练……说来冒犯――想是昔年曾为花魁 ,后来从良退隐于此吧!” 话似推论,语调却是肯定。 而如此话语,则令听着的青年心下头一遭真正起了叹服之情。 他便是知道岳老夫人绝非寻常女子,却又哪里看得出风尘不风尘、花魁不花魁的?便是这 一年多来,他这童子鸡也只练得了个“入青楼临危不乱”的程度而已…… 思及至此,当下已是半带揶揄地一赞: “柳兄熟知风月若此,委实令人佩服。” “如此微末伎俩,又岂当得上李兄‘佩服’二字?” 东方煜虽对青年也已懂得揶揄一事暗感欣慰,却还是难免尴尬,苦笑着这么回了句。“倒 是李兄弟数月来全在这深山间休养,生活虽宁静平和,但毕竟少了些乐趣……这样吧!若 下山之后暂无急事,便由我作东,到远安城白花阁为李兄接风洗尘吧!” 这番话用词婉转,说白了却是暗指友人“憋”了数月,要带他到城里青楼找找乐子――此 话一出,有些尴尬甚至发窘的立时成了白冽予。只是心里虽感无措,面上虽仍是乍作平静 地一番推辞: “柳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此去确有要事待办,实不便耽溺逸乐。” “喔?李兄今后有何打算?” “……此趟再入江湖,首要之务,便是擒杀练华容。” “‘辣手摧花’练华容?” 听到这个名字,便连东方煜也不由得微微色变。 练华容此人,实当得上天下间“辣手摧花”的第一人――他手段凶残,不但奸杀女子,更 会在犯案后割取其面皮收藏,种种犯行令人发指。只是此人伎俩甚多、行事狡猾,故多年 犯案下来悬红虽高,却无人能真正取其性命。 而白冽予只是略一颔首,肯定了他所言: “不错。” “此子确实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淫贼,可李兄怎会突然……” 询问的话句未完,便因明白了什么而旋即色变:“难道石前辈的女儿……” “嗯。” “原来如此……难怪几日来始终无人提过那石姑娘的事儿……只是练华容不但擅长用药、 轻功高绝,更精于易容改扮之道,所以多年来虽犯案无数,手段凶残,却始终没能能将之 除去。李兄若欲杀之,只怕单是寻其行踪便需费上好一番功夫。” “我明白。” 这话应归应,语调和神情却连半点退却的意思都无。 尽管对方并未要求,可早在最初依循情报定计利用石大夫之时,白冽予便已下了为其诛杀 练华容之心……这,多少算是他对石大夫的一个补偿,尽管后者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 的事实。 瞧他神色坚定,早已猜到友人反应的东方煜因而一笑。 “横竖我还欠着‘白桦’一个消息,不若趁此机会再问问是否有练华容的下落,找起人来 也好有个头绪。” “柳兄的意思是……” “如此摧花恶徒,自是我等惜花之人的大敌。所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此趟便让我同李 兄一道除此大害,以慰石姑娘等受害者在天之灵。” 语调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确与“柳方宇”一向侠义的形象十分吻合――想除害的心意虽 真,可会套上什么“合则力强、分则力弱”的话,却只是为了说服友人“同行”而已。 如此情态看在知其心思的白冽予眼里立觉莞尔,面上神色却是无改,只道: “若不麻烦柳兄,便这么办吧!” “你我之间哪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得他婉转同意,东方煜心下大喜,也顾不得手上的馒头便将手搭上了青年肩膀,笑道:“ 说实在的,以咱们的交情,老这么‘李兄’来、‘柳兄’去的喊,便是再怎么熟稔也给喊 得生疏了。以前我也提过,不如咱们便以苍天为证、黄土为凭,就此义结金兰……你喊声 大哥,我喊声二弟,岂不是亲近许多?” 几句话说下来,虽是为的劝李列同已结拜,却活像个奸商在卖东西似的……而这番话,让 白冽予终于是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这是东方煜短短数日来第二次见着他如此明显的一笑,虽是瞧得一呆,却也隐隐感觉眼前 友人确实比之以往有了某些改变。 可便趁着他一呆的当儿,担心为其瞧出面具接痕的白冽予挣开了他的手。面上笑意微敛: “我无意同柳兄结拜……现在不会,往后也是如此。” 斩钉截铁的一句,让刚从呆愣中回神的东方煜立时一僵,这也才想到自个儿方才的动作似 乎太过热乎了些,不知是否因此惹得李列不快? 心下正自寻思之时,面上亦已露出了个理解的笑容。 “我并无强人所难之意。李兄若不喜如此,便――” “柳兄。”中断了话语的,是青年淡冷如旧的音色。 东方煜因而微怔。眸光凝向那似乎是有些不悦的青年,瞧见的却是看不出分毫怒意的柔和 表情。 只见青年双唇轻启,道: “不唤‘二弟’,唤声‘列’又如何?” “‘列’……?” 过于突然的一句让东方煜一时无法理解过来,喃喃念了好几声“列”之后才恍然大悟。足 称亲昵的换法令眉间本已带上的愁色立时转为欣喜。 “既是如此,李……不、你便也喊我‘方宇’吧,列。” “再说吧。” 简短三字算是婉拒了他的提议,青年神情一敛恢复了平时的淡冷,并自用起了余下的馒头 。 这也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没用完的早膳,东方煜尴尬一笑后不再多说,将两手的半个馒头各 自解决了。 没了耽搁,两人自然很快便用完早餐准备动身。 瞧着东方煜背起行囊提剑准备出发的模样,回想起先前一路行至此地的情景,以及初识时 自己仍逊对方一筹的事实……难得的战意因而升起,白冽予本欲提步的动作因而一缓。 “怎么了,列?” 察觉了他的动作,东方煜有些不解的回头一唤。用的,自然是那个稍嫌亲昵的称呼。 只见青年神色无改,眸间却已带上了少有的锐芒――一如当时二人于傲天堡擂台初次交手 之时。 那是青年不常表露、却十分符合其年纪的旺盛斗志与战意。 “咱们来比试一场,如何?” “比试什么?轻功?” “以医者身分是不该于此时提出如此要求……但若以此地作为起始之处,却是挺适合你我 一较轻功。” 语气仍旧淡然,神情间却已是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之情。 一旁听着的东方煜,亦同。 “难得听你提出要求,我又怎好拒绝?”爽朗笑意勾起,“终点呢?” “山腰的小庙罢。” “好!” 应答的语音初落,二人一个相望罢,已然不约而同地运劲发足,朝目的地直奔而去―― 第三章 窗棂半启。飞花点点,随风飘摇入里。 绮窗畔、欹案上,青年手持案卷细细研读。半坐卧的身姿闲雅;专注着的容颜俊美端丽无 双,足称绝世。 如画般的一景,却有绝难将之付诸丹青――或者说,纯以人力,不足以得其神于万一。 伫立于屏风之后,凝视着内室中正自翻阅文件的主子,关阳眸中难明之色涌现……某种过 于隐晦的情感,亦随之于心底升起。 但他旋即将之压抑了下,收拾心绪提步入室。 “二爷。” 一唤脱口之时,面上带着的,已是平时潇洒不羁的神态:“‘柳公子’那儿已处理得差不 多了。” “嗯……我还剩着一些没看完。找个理由让他稍待一会儿吧。” 手中案卷未释,白冽予略一抬首吩咐了句后,便又将注意力拉回了眼前还剩下几页的卷子 上。 卷上所载,正是近几月来冷月堂所搜集的各种重要情报。 自那日启程后,二人全力运起轻功一路疾奔,双方各擅胜场、互有输赢……轮番比试之下 ,最终的结果,便是将平时需得耗上十一、二天的路子只用四天多就赶完。而两人,也在 出发后第五天中午到达了远安县城。 远安县,又称三不管地带,地处擎云山庄、流影谷及碧风楼三大势力的交会带,位置敏感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三方都刻意将已方势力撤出此地,也因而形成了如今三不管的 状况。 可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让远安成了江湖上各种明暗交易的集中地。从情报到人命,所有想 得到的东西都能在此地交易――其中又以情报、暗杀两项交易为大宗。 江湖上第二大暗杀组织“天方”的总部,据说就位在这远安县的某处隐密山区之中。而这 一年来以惊人之势逐渐打响名号的新兴情报组织“白桦”,在远安县内也有个主要的买卖 据点。 两人之所以来到远安城,便是为此。 当然,作为白桦实际掌控者的白冽予,是不需要掏钱买情报的。 将末页所载尽数看完后,他搁了案卷,转望向自方才便一直侍立于旁的下属:“怎么?” “您吩咐之事先前便已办妥――‘柳公子’如今正在偏厅候着。” “……你还是一样擅于把握。” 因属下的机敏而有此言,可除赞赏之外,却又隐含着些什么……“村子的地点,是你做主 告诉东方煜的?” “不错。” “我想也是……几人里,也唯你有如此胆量。” “您并未生气,不是吗?” “是不曾生气,却多少有些错愕。” 因关阳所言而回想起东方煜突然冲入前厅、一把抱住自己的情景,白冽予虽仍“心有余悸 ”,神情间却已不自觉地添上了一丝柔和。 相当细微的变化,可瞧在足称其心腹的关阳眼里却是十分明显的……些许复杂因而升起; 眸中难明的色彩亦随之转浓――但又旋即收敛了下。 而只是,扬唇戏谑一笑: “没想到竟能由二爷口中听到‘惊愕’一词……看来这碧风楼主果非寻常角色呐。” “你不喜欢东方煜?” 自属下的语气中察觉了一丝情绪,白冽予轻轻问道,“为什么?” “单纯地不得我意罢了。”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特地指引他我的行踪?” “您相当欣赏他,不是吗?” 一句反问做了回答,先前刻意的戏谑却已隐隐起了几丝波动。 尤其,在对方眼前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之时。 关阳心绪一乱,忙借着上前收回案卷的动作移开了视线。 “属下对东方煜的好恶并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您怎么想。” “……我在意的不是你对东方煜的好恶,而是你的心事,关阳。” “您多心了。” “或许吧……只是作为我重要的左右手,我不希望你有所勉强。” 见他不愿多提,白冽予索性不再追问,语气一转作了总结:“晚点我会去一趟长生堂。届 时再报告‘天方’之事罢。” 言罢,未待下属反应,已自起身覆上面具、提步离开了内室。 那渐远的足音令听着的关阳面上苦笑扬起,唇间已是一阵叹息逸出。 “有所勉强吗……不愧是二爷,感觉还是这样敏锐。” 低低的自语流泄,带着的,却是某种过于深刻而压抑的情感。 欹案上仍残留着青年偏于寒凉的温度。一个倾身以掌轻轻抚过,那如画般的一景亦同时浮 上了脑海。 苦笑因而加深。些许无奈,随之袭上心头―― “可您,终究还是不懂啊……” * * * 正午时分,远安城内的赵记食铺一如平时地早早客满。三两个伙计忙碌地穿梭其间,为来 客送来一笼笼刚蒸好的各式包子。 远安城本就是龙蛇杂处之地,这食谱又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店内来客自也相当驳杂。 但驳杂归驳杂,要说引人注目,却莫过于坐在靠窗小台的两名青年为最。 店里有不少都是老江湖,虽不至于明着打量,却还是会多少看上一两眼的。见那青年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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