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才落,程风当真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来指向我道:「你果然知道聂长平 的下落。」 我当即明白不应该去挑衅那些随身携带凶器的对手。 「不是,程风,我开玩笑的。」我惊吓非常,乖乖举高一双手表示投降。 「我才不会把自己赚来的钱交给老板。」程风阴沉地道。 「啊?」我一愣,这才意识到他在回答我之前的那句话,于是只得干笑,「哈哈 ,可见你们老板给的工资也不高。」 「做老板的都吝啬。」程风并不受我的笑容影响,依旧板着面孔对我下令,「开 门!」 我只得转身,掏出钥匙开门请程风入内。 我先程风一步进入玄关脱鞋,习惯性地低头查看地毯,上面依旧不见今天的报纸 和胡乱摆放的鞋子,更没有熟悉的一元硬币。 「你在找什么?」程风跟在身后多管闲事地问。 「找自卫的工具。」我没好气。 程风也并不含糊,刀尖直接戳在我的腰上,以行动来告诫我不要随便开无聊的玩 笑。 我于是笑得生硬:「找钱还给你。」 程风是个专业追债人,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一进我的房子遍似入无入之境,先由 客厅开始检查起,一路搜到卧房与盥洗室:茶几上成对的杯子、床头柜边摆放的 照片,以及梳洗台旁款式相同的牙刷,统统没有逃过他的火眼金睛。 拜他所赐,否则我都不知道家中竟有如此之多和长平相关的物品。 「我只是还来不及丢掉。」我看着那些代表伤痛过往的证据说。 「不必丢,他会回来的。」程风这一回的口气比上次提到长平还更笃定,我简直 要把他的职业错记成算命先生。 我们绕房子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客厅。 「这里面你还没有检查过。」我一手搭在冰箱上,另一手将冰箱门拍得啪啪作响 ,嘲弄程风道,「说不定我已经把聂长平剁成一块一块的碎肉冰冻起来。」 程风于是斜过眼白来瞧我,裁以为他不欣赏这种笑话,谁料他径自走到我面前, 果真打开门来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道:「显然你还没有来得及把他剁成一块一 块的。」 至此我非常肯定自己讨厌面前这个家伙。 我决定无视程风,自顾自从冰箱里掏出一包方便面,放在碗里倒上开水等待进餐 。整个晚上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你和聂长平是什么关系?」程风坐到我的对面开始喝罐装啤酒。 「不要随便拿别人冰箱里的啤酒!」 「你想转移话题吗?」看来他对这个问题相当执着。也难怪,平常人看到长平留 下我家的地址,多少都会对我们俩的关系产生点好奇。他能憋到现在才问,好奇 心可算是弱了。 「反正我现在说我跟他毫无关系你也不会信。」刚才那一番视察根本已将我们之 间的关系暴露得一览无遗,何必要多此一举。 「假如你说是朋友,我也许会信。」程风又喝一口啤酒。 「你就当作是那样好了。」 我揭开碗盖,拿筷子撩起面条抖了一抖,正准备塞进嘴里,忽听得对面传来「咕 噜」一声。我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手握啤酒罐而面无表情的程风,他的肚子于是 相当应景地再次向我示威一番。 我哭笑不得,回头也给他泡上一碗方便面,用力敲在桌面上:「吃吧。」 吃死你! 程风颇有不满地质疑:「你给我吃方便面?」 「你也看到冰箱里只有方便面了吧。爱吃不吃!」真是人善被人欺,在别人家白 吃白喝的家伙还敢诸多挑剔! 程风很有风骨地彻底轻视我家的方便面,走到冰箱边翻出一块五花肉与两颗鸡蛋 。他的确是个人才,连我都不记得自家冰箱里竟有这样的食物,虽然我很怀疑那 东西究竟还能不能吃。 「吃坏肚子我不负责。」我好心提醒。 程风不理,进了厨房。 「调味料好像一个月以前用完了。」我提高嗓门,无人应答。 「还有,这个月的瓦斯也断了。」 话音才落,程风从厨房出来,面色比进去之前更加显得阴霾。他坐到桌对面开始 埋头咀嚼泡烂了的方便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幸灾乐祸。 「我决定住下。」程风没来由地吐出一句。 我被嘴里的一口汤噎到,捂着脖子咳了好一阵,这才勉强能够说话:「你,咳咳 ,你说你决定……什么?」 「我决定留在你家等聂长平回来。」程风抬眼看我。 我的咳嗽于是来得更猛。 喂!不要擅自做决定,这房子的主人可没有同意,咳咳。 第二章 我的作息时间与一般人不同,每当华灯初上时,人人拖着一身疲惫返回家中享受 温暖与舒适,此刻我便该打起精神来面对全新一天的开始。 我在夜间工作,白天睡觉,故而通常我所做的乱七八糟的梦,就成为了真正意义 上的白日梦。 今天的白日梦十分可悲,我竟梦见自己被长平抛弃,又遇上讨债公司的妖怪前来 寻人未遂,跟着我四处跑,挡我财路,抢我工作,最后甚至附身在我家宅邸,阴 魂不散。 接着闹钟响起,我发现以上的故事全部变成现实。 可悲,瞬间化作可悲的平方。 我起身梳洗,对于住家到夜总会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早已麻木。 「你要出门?」程风从客厅的沙发旁走进来,闲闲的身影出现在梳洗楼上的镜子 里。 「上班。」我边刷牙边含糊道。 要说起为什么我会屈服于程风的淫威之下,当真将他留在家中,并不仅仅由于这 家伙随时随地都会掏出那把不知身藏何处的弹簧小刀,还得加上他面无表情地质 问「你打算让我睡在你家门外?」以后,我突然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欠债的事 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吧,其实我就是屈服于那把刀。 「你可真敬业。」程风的语调一贯平直,也不知是褒是贬。 「彼此彼此。」我从镜子里抖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等一下,你身上 的那件背心……」没记错的话,他昨天明明是穿了一件旧T恤衫的。 「我在衣橱里找到的。J.他不以为意。 我的耐心到了尽头,愤然回身,拿了满是泡沫的牙刷指住程风:「你不要随便拿 别人家的衣服穿!」这家伙自说自话的功力简直已经练就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我与他四目相对,程风的眼睛里有一种明显外露的危险意味。 随后一颗透明的泡泡自我口中飘出来,飞到程风面前的时候「啪」地破了。我连 忙捣住嘴,转过身来用清水漱口,一面告诫自己要冷静,对方身上可是携带着致 命的攻击性武器。 「这背心小了点。」程风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我一口咬断牙刷上的刷毛:「真抱歉,我的肌肉没有你发达!」 我吃了面包打算出门,一回头看见穿着窄小背心的程风同样蓄势待发,不免一阵 怵目惊心。 「你打算穿成这样跟着我?」这家伙的品味是从来也没有长进过吗?他怎么在这 个世界上活过那么多年的? 「有什么问题?」程风一点也不自知。他现下身上的那件背心,不由得令我想起 隔壁街那位爱扮年轻的中年太太时常牵出街的宠物狗所穿的小马甲。 我叹着气到衣柜里翻出一件失宠许久的格子衬衫丢给程风:「麻烦你穿上。」 程风看了看手里的衬衫,沉默片刻,嘴边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容,倒是相当出乎 我的意料。 没想到这家伙也会笑。 但是他接下去的那句说辞差一点又令我当场吐血—— 「你跟我妈一样啰嗦。」程风边说边套上格子衬衫。 「多谢你的赞美。」我现在很想立即用刀捅死他,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到冰箱里去 。 我任由程风跟着去「大都会」上班,鉴于先前跟他就服饰的问题进行争论,浪费 掉不少时间,最后还是连奔带跑外加抄近路才得以安全上垒,在最后一分钟顺利 抵达。 「我说你,」我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服务生统一的白底蓝边制服,转头警告程风 ,「你今天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听见没有?」 程风心不在焉地仰头四顾更衣室的天花板,须臾,回过神来对我说:「原来你家 离夜总会还挺近。」 废话。昨天之所以在附近绕圈子,还不是为了甩掉他。 「你究竟听见我说的话了没有!」这家伙真让人火大。 「你说了什么?」程风毫不在意地问。 我抬手按揉太阳穴上爆起的青筋,咧着嘴笑得一抽一抽:「我说叫你少多管闲事 ,不要靠近我半径五公尺以内,就算我死了也跟你无关!」 与外头的清冶相比,「大都会」的夜晚总是灯光闪耀金碧辉煌,每一次为客人拉 开大门,总有一股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我所负责的工 作正是把守通往两个世界的通道入口。 今天程风算得上合作,除了警卫员出现时例行抢我的生意以外,大部分时间只是 坐在夜总会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他的时差还未能同我的契合起来。 很快又到了客人散场离去的时候,眼看着一天马上就要顺利过去,我也稍稍放松 紧绷的神经。 我为一位富态的客人拉开大门,那人笑意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花里胡哨的高 额钱币,用戴满了镶金嵌玉戒指的肥手塞进我的口袋:「赏你的。」 「谢谢,您请慢走。」看他的表情,今天一定在赌桌上赚了不少。 这位客人摇头晃脑,乐颠颠地抖着肚子迈步刚要走,谁想这时竟有个瘦长个子的 客人双手「砰」地推开门来——对不起,「砰」的那一声应该是门上的玻璃与我 的额头相撞的声音——瘦子冲出门外,满脸戾气地大声叫嚣:「你别走!我们再 赌一把!」 胖子缓慢地回过身来,不屑地打量对方一眼,悠然道:「愿赌就要服输,我已经 赢光了你所有的家产,你还有什么赌注能拿来跟我玩的?」 那瘦子面有菜色,干脆豁了出去,右手一拍胸口道:「我拿我的命跟你赌!」 事实上这种亡命之徒一个月里总能遇上几次的,不过员工手册告诉我们,这时候 一定要尽到夜总会服务生的职责,维持客人与员工、客人与客人之间的和谐关系 ,以显示「大都会」的人文主义关怀。 因而我捂住撞疼了的脑袋上前好言相劝:「先生,生命不能重来……」麻烦你千 万不要死在我们夜总会。 「滚开!」对方显然并没有阅览过我们夜总会的员工手册,挥手将我推到一边。 我的脚下踏空,重心不稳地跌到台阶后头的草丛里去,晕头转向的在草堆里翻了 个圈,屁股着地。 可恶,莫非最近是衰神附体吗? 「你别走!」瘦子甩开我以后,一把拽住胖子的手臂生拉硬扯,誓言要与他再赌 一局。 那胖子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偏就不从。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胖子不耐,手臂一 使劲,袖子里居然兜出一大叠的扑克牌,扑刺刺落在地上,都快有一整副牌那么 多。 瘦子一看,更是抓住了把柄,气焰嚣张道:「你出老千!把钱还给我!」 「下了赌桌才发现,那是你赌艺不精,活该输光!」胖子见已暴露,索性要起无 赖。 瘦子于是不再付诸理论,直接向着胖子脸上一拳挥过去,两人即刻扭打成一团。 见状,我自地上爬起,暗自祈祷那两人快点把对方打死,一面回到台阶上劝架。 「两位客人,请冷静,冷静……」 我的话未完,再一次被人推倒在地,臀部二度遭到重击,痛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 。紧接着,在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忽的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正巧压在 我的肚子上,分量之重,像是要把我的肠胃从喉咙口挤出来。 我花了整整一秒钟的时间,才辨认出压住我的正是那位富态的客人,目测体重大 约在一百公斤以上,却被个看似若不禁风的瘦子一拳打倒在地。 闻讯赶来的三名警卫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胖子从我身上拽起,那时我几乎 要休克过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名叫程风的男人始终闲闲地坐在一旁,打着瞌睡。 天将亮的时候我在更衣室换衫,路过的领班探进头来张望了一下,问:「你不要 紧吧?」 「不要紧。」我冲他笑。 「那就好,不用上医院了。去医院检查很麻烦的。」他一副普度众生的表情向我 道,「这样吧,准许你明天在家休息一天。」 他根本就是为了省下诊疗费才这么说,况且「大都会」可没有带薪假期。 「不用了,领班。我明天能来。」我连忙道。 「要的,要的。」他说完也不给我争取的机会,兀自走开去。 我以前听说过一个词,叫做「人生低谷」,那时候觉得很抽象,现在才明白原来 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你发生什么事了,需要上医院?」造成我人生低谷的缘由之一在一旁打着呵欠 问。是啦,他全程都睡得不醒人事的。 「我说过了吧,我死了也跟你无关!」我用力关上衣柜的门。 程风跟着我出了「大都会」的门口,此时天才刚亮,朝霞浮在天边,金红一片。 两条影子斜斜地拉长在路面上。 「你喜欢在这种地方工作?」程风不知怎么冒出这一句。 什么叫这种地方?我白他一眼,不予理睬。 「你喜欢『大都会』这种地方?」他又问。 「别一口一个这『种地方』!」我不耐,「虽然『大都会』的客人良莠不齐,不 过运道好的时候都可以遇上出手大方的客人。」我为自己的面子辩白。 「显然你的这种运道不算好,成日与快餐面为伍。」程风讲话依然那么直截了当 ,那么惹人厌。 「我吃快餐面是因为我喜欢,你管不着!」我怒道。 「奇怪的家伙。」 这混蛋,他有资格说我吗? 「那么你又如何呢?」我转而学程风的口气反击,「明明是个大好青年,偏不去 做对世界有贡献的工作,却要学人家给债务公司跑腿,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工作! 」 「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程风答得理所当然。 我在心中对这理由不齿,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可别告诉我说你上有八十岁的 外婆,下有正在读书的妹妹要供养,这种设定已经过时了,打动不了二十一世纪 年轻人的心。」 「显然是。」程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并且开始引领我俩前行的道路 。 「双亲亡故,独自生活之类的故事也很老套。」我提醒他。 「我父母健康得很。」程风斜过眼来鄙视我的口无遮拦,「我只是需要一份有收 入的工作。」 「不求上进的家伙。」我冷笑。 「你有资格说我吗?」 「彼此彼此。」 我憋着一肚子的火拾起头,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被程风带进了附近的便利超市。超 市规模很小,虽然有卖一些肉类与蔬菜,然而品种不多,看上去也不太新鲜的样 子。 尽管如此,程风依然从中挑选了一定数量的食物,来到柜台结账。 超市的阿姨看见我,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没错,年轻人不要一直吃快餐 面,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 「呵呵,你说得是。」我干笑。 阿姨于是又回过头向程风嘱咐:「做朋友的要多提醒他,成天吃快餐面,你看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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