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愣愣坐着的原殷才缓过神,他道:“对,我还有卷宗要写……对……”
“阿殷?你究竟怎么了……”景秋略带怀疑,原殷实在太奇怪,他不由得思虑原殷是否遭逢了什么大变故,寻思着等会儿派几名小厮去探听探听。“诶?阿殷你等等我——”
而原殷丝毫没有关注景秋,他自顾自收拾好书册,恍恍惚惚地去小房间抄写书卷。
“原生来了啊!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殷前几日家中有事,谢过夫子关心。”
原殷拿起笔,一字一句地抄写着,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停笔揉了揉眼睛,一不小心笔尖点了一滴墨在书上,原殷叹了口气。
“心乱则错。”
原殷思绪繁杂,他虽然尽力不再想到那只红狐妖怪,可那一日一只的烧鸡断了,也没有人再为原家祖先牌位上香,有时候晚上睡觉,天气寒冷,辗转难眠,以前没有感受到温暖,冷也不在意,但一旦感受过温柔,就像身陷英雄冢,难以忘怀,难以摆脱。
一开始原殷还抱有说不清的微末希望,提早回家,可木屋里空空荡荡,那些熟悉的香味逐渐浅淡,消失不见。
想着,原殷不禁反复念着书上箴言,他虽然有些后悔,但却一意孤行。
又是抄到月下黄昏,由于心绪不宁,根本没抄多少,对此,原殷面露惭愧,缩着肩膀回了城郊的家中。
甫一推开木门,一阵烧鸡特有的鲜香传来,原殷推门的手一顿,随即猛地推开,他四处张望,朝着桌边小跑过去。
那张积了灰尘的木桌已经干净如初,上面搁着一个油纸包的烧鸡,原殷颔首一看,那牌位下一如既往地上了三炷香。
“……他……”原殷怔忪。“回来了?”
说不准是对妖物的恨淡化了,还是对温暖的眷恋深化了,原殷竟然因此心中衍生出一丝窃喜,他鼻尖深深嗅了嗅那香味,出奇的没有将烧鸡供奉,而是自己吃了。
“他晚上会来吗?”
原殷自言自语,他第一次发现荤腥鲜美,比啃干馒头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来那只会掉红绒花的狐狸和他的大尾巴,夜晚的风依旧刺骨,睡得还是那张冰冷的床。
而那只烧鸡和三炷香,不过是饯别之举。
那果腹的美好,最终也只能成为回忆。
许多日后,原殷看着夹在佛经里红绒花似的狐狸毛,若有所感。“吾心危矣,当断异念,不宜执着。”
“不过妖物尔尔,果真惑人心。”
————
景秋回景府时,就差了几名小厮前去打听原殷的事,汇报的消息正常得很,都说原殷作息规律,不曾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
恰逢景府有贵人做客,景秋作为景老爷最出众的儿子,被景老爷叫出来给尊贵之人把把眼。
那时候景秋才第一次见到离寻国地位极高的捉妖师齐骏。
齐骏此人中年模样,长相普通,但有股狠气,但若细细一看,又觉得那狠气是幻觉,这明明就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罢了。
景秋也觉得自己感觉错了,不过齐骏似乎对景秋很感兴趣,在对方出现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景老爷见景秋得了齐骏的眼,不禁更为骄傲。
“齐大人,这便是犬子秋。”
齐骏在景府一开始本兴致缺缺,但景秋此人令他颇为感兴趣,他不禁客气道:“秋公子才高八斗,早有耳闻。”
“齐大人过誉。”景秋有些惊讶,没想到齐骏如此平易近人,他谦虚地说。“早听闻离寻国捉妖家族齐大人的美名,今日得一见,甚为喜悦。”
齐骏起身,朝着景秋接近,景秋吓得退后一步。
“齐大人这是……”
齐骏露出一个略微陶醉的表情。“秋公子身上有一股令人如沐春风的味道。”
景秋与景老爷脸色都不太好看,若不是齐骏说得太正经,两人怕是认为齐骏在耍流氓。
“齐大人说笑……”
“不,秋公子误会了。”齐骏笑眯眯。“秋公子有的,可是多少人相求也求不来的东西,我猜测这是能镇妖魔鬼邪的正本清气,吾等道法捉妖之人甚是喜爱此清气,并无冒犯公子之意。”
听到是清气这等玄乎的好东西,景秋面色缓和了些。
“可秋公子,我有一事不明。”齐骏脸色突然一变。“这清气虽然醉人,却有一股骚气。”
景秋气红了脸。“齐大人这是何意,秋为读书人,鸿鹄之志,可不是容得亵玩之人!”
齐骏肃声。“这骚气,我想并不是秋公子的,秋公子最近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秋平日里只与同窗好友论道谈诗,岂会……”
想起奇怪的原殷,景秋顿了顿。“齐大人的意思是……这气息……”
齐骏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洞察了景秋的心思。
“秋公子猜得不错,应当是秋公子,或者你的同窗,接触过妖邪……”
“有一股……令人想毁灭的骚气呢……”
纯情狐妖的修养(8)
08.
傅西凡上集市买了个黑纱斗笠,为了低调行事,遮住了面目。然而他化形自带的衣裳红艳夺目,倒显得更为显眼。
思及此,傅西凡进了一家布庄,换上了一身宽大的棕黑长袍,由于揣着两只狐狸,傅西凡看上去就像个臃肿的怪人,斗笠遮面,神色匆忙。他路经茶楼,停下前行的脚步,信手变出了几枚金裸子。为了探听消息,他叫住了举着茶壶四处招待客人的小二,上道地将金裸子放在对方手中。
小二只觉得一只软白的手乍现,手中是略带凉意的金裸子,于是下意识便是三分笑意:“这位客官有什么想问的呢?”
傅西凡面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他故作沉声:“听闻你家茶楼的清甜米酒酿是离寻国一绝,不少达官贵人家的米酒酿都是由你们专供……”
听到傅西凡对茶楼的恭维,小二不禁一笑。他说起茶楼的米酒酿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口若悬河:“公子说得不错,这当朝的李大人,刘大人……都心心念念着这米酒酿呢……入口清爽,甜中带有醇香……若是公子喜欢,小的给您备上一坛。”
“那便先行谢过。”笑纳了小二的好意,傅西凡点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这几日在城里听说过些日子陛下要出宫围猎,要封山林一月?”
说着,又似乎有些苦恼。“虽然不知消息真伪,可我久居山林中,若是占了城外的山林,可不是无家可归了……你可了解这围猎之事?”
收了傅西凡好处的小二安慰道:“公子莫着急,先在城中寻家客栈住上几日,公子若是住惯了这软床软被,怕是乐不思蜀了……至于公子所提到的围猎封山林……据小的所知,陛下今年好不容易恢复了围猎,勒令二品以上官员及其嫡子随行……”
傅西凡倏地又放了几颗金裸子在小二手里。
“李大人是几品官员?”
小二笑眯眯地收起金裸子。“正好是二品。”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心中有了计较。傅西凡也不拐弯抹角,他道:“不知道茶楼这周是否需要送米酒酿去李大人府上呢?我甚是仰慕李大人,不知是否有机会远远瞧上一面……”
小二笑而不语。
傅西凡这次却未曾再拿金裸子,反而袖中匕首一现,寒光森森,小二脸色一变,又是笑道:“哈哈……公子可别信小的玩笑话,恰好午后,我们茶楼将会去李大人府上,若是公子有兴趣的话,可与我们一同前往……”
傅西凡颔首,斗笠下的脸露出笑意。“那……就先行谢过了。”
达成共识,小二顺势带着傅西凡进了茶楼内,傅西凡换上了茶楼小二的穿着,虽然是粗布麻衣,身形又微胖,但那张灵气的脸看得小二一阵皱眉。
“公子你这样去可使不得。”
小二掏了一把灶房的灰,往傅西凡脸上一抹,审视了会儿,勉强地点点头。
“虽然小的能带公子远远瞧一瞧,但公子可千万别做什么毁坏茶楼招牌的事儿,不然小的可难做。”
说着,小二暗示性地看看傅西凡揣着匕首的手。
“那是自然。”
待到午后,茶楼用一辆马车装了满满十几坛米酒酿,傅西凡就坐在小二旁边,马车拥挤,他只能悄悄护着藏在衣服里的小狐狸,一路无话。李大人府上离茶楼不远,只见小二从马车上跃下,叩响李家大门,李家的小厮熟门熟路地指引小二带着米酒酿进府中。
小二一边搬酒坛子,一边小声道:“公子可万万不得乱闯。”
傅西凡一张黑漆漆的脸上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没有应声,只是帮着搬酒坛子,两人搬了会儿,小厮带着小二去结算银钱,只是瞬息功夫,小二便发现那位出手大方又危险的俊美公子人影儿都不见了。
小二有些焦急,没想到他那么嘱咐傅西凡,他还是在李大人府上乱闯,只求茶楼平安的小二旁敲侧击地问:“李哥,既然米酒酿已经送来,那小的便先回茶楼了。”
“我记着还有一个人……”
“他笨手笨脚,差点摔碎了坛子,我让他先回茶楼了,到时候好好教训他!”
“哈哈,你第一次进李府送酒,也是拘谨得很,看那小子瘦弱,也别打击狠了,提点几句……”
“李哥说的是!”
府上似乎风平浪静,小厮李福的态度与往日并无不同。小二心惊胆战地离开,不禁感叹:“真是奇了怪了……”
而小二百般找不到的傅西凡却无声无息化为一只红狐潜入了李家嫡子的房里。
————
最近私塾里各位学子都集中精力准备科举,而一向认真的景秋和原殷却意外神色恍惚,经常在夫子课上走神。
戒尺打在原殷的手上时,那疼痛似乎都不能让他回过神。
夫子痛心疾首,原殷本就是寒门中的寒门,竟然还不努力靠科举改变自身地位,实在让人失望之至。
而景秋出神则是困扰于齐骏之言。
齐骏是有名的捉妖师,他的话自然不会作假。他肯定地说自己最近接触过妖邪,本以为他信口开河,可原殷的异状不由得他不乱想……原殷之所以这么古怪难道是被妖怪缠身?
若是妖怪……景秋目光阴狠,那昔日的蓝衣少年看不出半点天真,妖邪竟敢迷惑人心,真是该死!
“阿殷,你这几日可有曾遇见什么奇怪之人?”
原殷怔了怔,摇头。“多谢景兄关心,殷足不出户,自然不曾遇上他人。”
可原殷的话,景秋却是不信,只当原殷被妖邪迷惑,不肯说实话。
他默默留心原殷,久而久之竟然真的发现了不少猫腻,比如原殷近日的衣袍上有股油腻之味,那股油味有些像烧鸡的味道,他暗自派人去探查城里的酒楼,倒是发现了其中一家酒楼的奇异事件。
“近日我们酒家不少银钱变成了草叶,真是怪哉!大概是账房先生收银钱时风眯了眼,干了糊涂事。”
“哦?听说你们家酒楼的烧鸡味道不错?”
“那是!我们酒楼的烧鸡可红火,当初有人日日来买,我记得那是个漂亮公子,每日都来酒楼买一只烧鸡,不过近日他不再出现了……”
“漂亮公子?”
“对,红衣公子,生得是风流俊逸,见之忘俗。”
难道那个令原殷一天魂不守舍的人便是那红衣公子吗?
心中又是不满,又是酸涌,景秋听闻此等消息,鬼使神差地派人去给齐骏送了个口信儿。
——齐大人,关于妖邪之事,秋倒有些线索。
纯情狐妖的修养(9)
09.
从即日起离寻国国君离不予秋猎封山,举朝欢庆,朝内官拜二品及以上的官员纷纷随行,离不予特地带着备受帝王信赖荣宠的齐家子弟,一行人浩浩汤汤,引得城内的百姓争相观望,万人空巷。
在数多官员中,毫不起眼的李大人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末尾,他有些心神不宁。
李大人为之恍惚的便是自家那个不听话的嫡子李缮。嫡子李缮知书达理,温文儒雅,明明一向乖巧却在今日围猎前突然不依不饶地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他也瞧了瞧那位小厮的模样,不过是个黑脸小胖子,也不知道缮儿是中了什么邪,此等场合竟然这般闹脾气,所幸陛下并不计较清点人数,倒真如了李缮带人的愿望。
虽然在出发前就责备了他,但李大人还是有些不满,直想对李缮耳提面命,然而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惹陛下不愉,只得抽着空闲小声出言训斥,几次三番勒令李缮定不准再任性妄为,也不许他让那个小厮惊扰陛下。
李缮讨好道:“父亲,你能带小西来,孩儿就很高兴了,小西一定会听话的。”
李大人愤愤,他怎么没听说过李府有了个叫李西的下人了?!可李缮像是魔怔了,一副离不开小厮的怂样儿,李大人也只得撒手不管,眼不见为净。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爹。
而李缮不仅没跟其他官员之子交谈,反而一直和那个黑脸小胖子耳语,若是仔细看,那小胖子虽然身形微胖,但脖颈白皙,一双雾蒙蒙的笑眼偶尔眼波流转,不见丝毫白丁小厮的鲁钝。
“小西,你说的……这次围猎一定给我捉上一只妖宠!”
李缮哥俩好地搂住傅西凡的肩膀,他自从在庭院里遇上这位身手不凡的小厮,对其崇拜地不得了,傅西凡对外自称李西,说得是小时候曾经学过捉妖的法子,一身妖法唬得李缮一愣一愣的,更是承诺若是李缮带他去围猎,定然在山林中为他捉上一只拉风的妖宠。
当然,等到了秋猎,这承诺作不作数,傅西凡就不能保证了。
李缮原本神智清明,然而此次却如同稚子孩童一样偏信,这傅西凡所言明明深思之下尽是漏洞,自己却是像被控制了一样,头脑混沌,只觉得对方说得都对,说得都好。
傅西凡和同伙窜天猴系统则是深藏功与名。
离不予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些朝中势力强大的官员众星捧月地围着离不予,交谈一会儿,离不予开弓仰天一射,一只飞鸟落下,宫人跑前去拾起飞鸟,大声报喜。
“陛下百步穿杨,乃离寻国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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