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为何要杀你?”平非卿慢悠悠地品一口香茶,直等眼前这少年紧张得睁大了眼,才轻飘飘安抚道,“别怕,本王心眼不小,不杀你。”
“多谢王爷王爷菩萨心肠活佛在世……”苏如异如蒙大赦,感激地碎碎念起来。
“行了,”平非卿打断他,修长手指缓缓将茶盏搁到桌上,指一指园中古树,道,“本王不杀你,也是有条件的,治好她,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苏如异连连点头,心知既然注定了要被困在这王府里,便必然不能在此事上失手,保证道,“王爷不杀我,我就有命治好郡主!”
“没出息。”眼前人轻声一笑。
“……”苏如异被这浅浅带笑的一声指责噎得一头雾水,懵了片刻缓缓道,“王爷说什么?”
平非卿挑着眼角瞥他一下:“本王说你没出息,难不成身在这王府里头,你就只求本王不杀你?”
“那我还能求什么……”
这人便又起了几分玩味:“你不如试试?”
“真的?”
“嗯。”
“那……”苏如异畏畏缩缩地试探,“那我能不能要求每天都能吃饱?”
“准了。”
苏如异眼睛一亮,乘胜追击:“每顿都有肉?”
“准了。”
“有软软的床可以睡觉?”
“准了。”
“偶尔给点赏银?”
“准了。”
苏如异感动得满眼泪水:“那我能出门去玩吗?京城可大了……我瞧见满街好吃的呢……”
平非卿终于顿了顿,仿佛略作思考,半晌后回道:“出门须经批准,得有人跟着,以防你逃跑。”
“我才不会逃跑,我师兄说了,要做一个言而有信之人……”苏如异不满地回了句嘴。
平非卿笑道:“你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话便可信;你若不是,这话便也是假的。所以,你让本王如何相信?”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苏如异服了,沮丧地揉一揉脏兮兮的脸,不再跟他争执。
“来人,”平非卿轻唤一声,亭外侍女盈盈上前施礼,他道,“将这位……医师的寝房安置在南院,拨几人到院里服侍,衣食住行伺候周到。”
“是。”侍女行礼,迈着莲步退下。
苏如异张大了嘴听着看着,忽然之间便没了方才的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这才蓦地意识到,他哪里是得罪了一位王爷,分明是抱住了财神爷大腿!
还需要刷什么盘子洗什么碗啊,从此以后吃得好住得好,靠这一身医术正大光明换钱花,再也不会风吹日晒地饿肚子了!
老天爷果然还是很疼他的。
“王爷你其实是个好人……”
“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往后自会知道。”平非卿眉目含笑,又招一招手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洗干净,换身衣裳。”
“是。”又是两名清秀侍女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这位贵客迎下亭来。
苏如异老老实实地跟着走,离开花园前,看见平非灵使着轻功又飞到了另一颗树上去。
很快的,他便知道了这姑娘喜欢在树上飞来飞去的原因。
洗浴干净,换了一身新衣裳的苏如异站在树下仰头恭敬地喊:“请郡主下来,让在下把个脉可好?”
平非灵在上头招招手道:“你上来啊!”
“……”苏如异无言以对,他真的不会轻功,也不会爬树,只好站在下头毕恭毕敬地继续哄劝,“还是郡主下来吧?”
“还是你上来吧!”
“我……”
上头的小姑娘无动于衷,任他仰着脖子痴痴地望。
身后有人走近,示意他退开一步,随即张开手臂唤道:“灵儿。”
平非灵眨眨眼,纵身跳到他臂弯里。
“……”
平非卿抱着人往亭下去,道:“来把脉。”
苏如异捂着脸跟上前。
侍女上前安置好暖玉脉枕,平非卿食指敲敲桌面,平非灵便乖乖地抬起手来,由人替她仔细挽了袖,托着白净纤细的手腕放到脉枕上头。
苏如异松了口气,手指拂到腕上,总算能安安生生地诊个脉相。
那白嫩柔软的手这么一靠过去,竟与平非灵这小姑娘的手几乎是一个颜色,奶白奶白的,十分可爱。平非卿在一旁瞧着,微微一动眉,从那手望到面上去,瞧这年岁尚轻的小少年竟还留着些软乎乎的肉在腮帮子上,软软的像极了白面馒头。
那会儿苏如异跌了一跤,面上染了尘土,倒没教他瞧出来,眼下洗了干净,仔细一看,模样还真是讨喜。
这么乖个娃娃竟是个自诩不凡的神医,若不是平非卿已相信了他,恐怕只会当作是个笑话。
苏如异已诊过平非灵两腕,入了神的这人一时忘了对方身份,认认真真地托起她的下颚,细看那双眸底的精气神色,一边开口问道:“平日里会时常觉得头疼吗?”
平非灵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觉得有意思极了,眨眨笑目回道:“不疼啊。”身后一名侍女接了这话替她答道:“郡主鲜少怨过头疼,偶尔却会忽然觉得困乏,变得极其嗜睡。”
侍女答得仔细,又与其他女子穿着略显不同,苏如异猜想她是平非灵的贴身,索性便收回手来,专程向她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的吗?”
“这……”侍女垂首退了半步,心中所想之词却不敢轻易回复,怕惹恼了在座的平非卿。那人瞧了出来,放下手中茶盏,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说下去,她这才回道:“郡主静下来时,时常嗜睡;至于其他时候,正如先生所见,郡主甚是喜好在这树间飞来飞去,有时也爱飞上楼阁之顶。在这王府之中,唯有王爷能将郡主唤下来。”
苏如异思忖半晌,觉得侍女口中所谓的动静之别,应当就是平非灵病情好坏的表征。这姑娘的确是有些失心之症,但又不是时时刻刻疯癫着,好一些的时候之所以会嗜睡,大概是神智虚弱紊乱的缘由,恐怕是受过什么刺激。
“郡主。”苏如异唤一声,欲要试探几句,平非灵咬一口苹果看向他,听他问道,“郡主为何喜欢飞去高处?”
平非灵嚼一嚼口中果肉,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眸里同情道:“你是不是笨呀?我是鸟,当然要往天上飞了。”
“……”苏如异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话。
然而在场之人皆面色平静,不知是留足他颜面,还是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万分诡异地静了片刻后,平非卿忽然低低开口道:“外头风大了,送郡主回房歇息。”
“是。”一行侍女护着平非灵离开花园,而她总是乖巧听话,对于平非卿所言,从来都不违背,只甜甜笑着又拿了个苹果在手上,便起身离去。
众人离开,花园静了不少。苏如异尚在那句颇为同情的话里没回过神来,蓦地听身边那人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医治她?”
话语低沉,像是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般让他一惊,苏如异将目光从平非灵远去之处收回,望向平非卿回道:“倒是能用药物清她神智,让郡主在静下来的时候更为清醒些,甚至不再昏沉嗜睡。但发作起来的时候,就……”话到此处断了断,他皱了皱眉头,犹犹豫豫道:“王爷……我有话,能问吗?”
平非卿眸底流过一丝笑意。
“问吧。”
苏如异问道:“郡主是不是受过什么惊吓刺激?”
平非卿唇边笑容敛下去,一时不答。其实这一番诊治间,苏如异的举止动作与那短短几句话都足以让他相信,眼前人是真的拥有身为医师的底气,并不可能是空口白牙,自说大话。因而他不作回答,并非是出于怀疑与戒备,而是这一问题在他心中的确没有答案,甚至已困扰多年。
良久,他才轻叹一息道:“是,但本王并不清楚个中细由。”
苏如异见他并未恼怒,胆子便大了些,加之一旦为他人医治起来,心中便禁不住急切了几分,追问道:“王爷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一说?”
平非卿看着他,那白净面上的一双圆眼忽闪忽闪的,致以认真又期待的目光,一时又忍不住露出些笑,探出手去往他鼻尖轻轻一按,引得他一声呼痛低嘶,才道:“都沐浴过了,竟没发现摔破了鼻子吗?”
“啊?”苏如异苦着脸端过一杯茶水,仔细给自己照照。
那会满面尘土,确实没瞧着,这会儿洗得干净了,果然发现,鼻尖上稍微磨蹭破了些皮,被平非卿那么一按还真是有点疼。
“先去上药,本王再说给你听。”
平非卿站起身来,苏如异方才被他断了思绪,眼下一听这话又想起平非灵的病来,忙站起身点了点头,听话地跟上前去。
第三章 说好的一起跑呢
苏如异凝眉望着手中物。
那一支瓷瓶小巧精致,瓶身烙着金纹,绘作龙形,一看就是皇家的稀罕东西。揭开瓶塞时,里头药物的清淡香味轻飘飘地盈入鼻翼,只那么嗅了一嗅,便教他心疼地肝儿颤。
“怎么?”平非卿原是兴致满满地瞧着那动作神态,直到见他将瓶塞小心翼翼地合上,才带着些好奇出口问询。
“太贵了……”苏如异下意识嘟了嘟嘴,小心翼翼地把那瓷瓶放回桌上,又有些不舍地瞥上两眼,道,“都是些珍贵药材,竟还添了世间难得的云松蝉香,这样的药,刀伤剑伤都能治得了,不过蹭破点皮,实在舍不得……”
平非卿听得有趣,顺眉问他:“你竟闻得出药材?”
苏如异觉得他这话真是问得奇怪,不以为意道:“从医者不都能分辨吗?师父可以,师兄可以,我当然也可以,难道京城的医师,都不可以吗?”
平非卿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京中医师自然有能做得到之人,但绝大多数都没这本事,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已是宫中御医;若谁人都厉害如斯,那么那些个御医哪还金贵得起来。
可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年纪轻轻真如此不平凡?
“苏如异。”
“嗯?”
平非卿问道:“你是什么人?”
苏如异一头雾水,凝眉认真地答他:“我是个医师啊。”
“你师父是何人?”
苏如异住了口。
原来平非卿问话中的意思,是怀疑上他的身份了。
可他却不愿作答,毕竟他的师父是鼎鼎有名的毒门门主,门下有他这样对毒物一窍不通、却偏爱医术的弟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江湖上也几乎无人知晓,他若说出口来,岂不是扫了毒门的颜面?
虽说他被逐出师门,心里头是有些委屈怨愤,但对师父与师门的情义并不曾真的消减半分,因而这样的问题,他是断然不愿意回答的。于是便挪开了眸子,小小声敷衍道:“我师父就是我师父,反正我师父很厉害的。”
“哦?”平非卿越发好奇,心中疑虑更甚了些,但见他不肯说,便将心思掩在笑容之下,轻轻回此一声,也不再追问下去。
苏如异故作平静地将那瓷瓶推还给他,扯开话题道:“王爷,这药太金贵我用不起。”
“本王赏赐你的,又不同你计较,如何就用不起了?”
苏如异抬眼,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王爷真送我了?”
“嗯。”
“多谢王爷!”苏如异眉眼弯弯地将瓶子又拿回来,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平非卿额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命令道,“拿出来用。”
苏如异可把这东西珍惜着,隔着衣裳捂紧瓶子,摇头拒绝道:“王爷,我有别的药,待会回房里抹一抹就好了。”
平非卿半敛了双眸,看着他护着瓷瓶的软软双手,沉声问道:“拿出来,你自己抹,还是本王给你抹?”
“我自己抹!自己抹!”苏如异瞪眼,掏出瓶子,揭盖,倒药,抹鼻子,一气呵成。
罢了,心疼地瘪嘴。
“乖,”眼前人好笑不已,总算把方才泄出的那一丝危险气息收回去,道,“你是本王请来的医师,往后在这王府之中,吃穿用度都不会委屈了你。这些药物,你觉得好,要多少本王便赏你多少,不在乎这一瓶。”
一番话道得苏如异激动不已,当即对这王爷的畏惧又少了几分,面对这份阔气,崇拜之情油然而生,露出小狗一般的眼神。
“条件是,你要治好郡主。”
“王爷如此大方,我当然会不遗余力医治郡主。”苏如异笑得开心,话落又觉得不够郑重,补充道,“其实王爷就算不这样大方,我也会尽心尽力,答应了的事情,身为医者就不会食言。”
“甚好。”平非卿满意颔首,看着他把药瓶又仔细地揣进衣襟里,心情莫名畅快,将身子惬意地往后仰几寸,靠上宽敞椅背,缓缓道,“本王告诉你当初的事情。”
“是。”苏如异闻言凝神,正襟危坐起来,表情十足认真。
这人回想起当年之事,声音低了些:“她这病症是从六年前开始的,当时的灵儿方巧十岁,还是个小娃娃……这王府之中有一处废园,园中有一口枯井,那一日不知为何她坠入井中,井口上竟还压了一方石板。灵儿失踪整日,若不是石板与井口处留有一丝缝隙,恐怕本王也听不见她的哭声,差点害她困死井底了。”
“郡主是因为此事而受的惊吓吗?”
“应当是了,从那以后,便成了如此模样。”
平非卿浅浅蹙眉,忆起当年月夜时,他跳入井中将平非灵救出,小姑娘摔伤了腿,一路由他抱着,紧紧揪着他的衣物不肯放手,挂着满脸泪珠喊“哥哥”,惊魂未定地哭道:“哥哥,快带我飞出去……飞不出去了……天上被挡着了……”
平非卿怒不可遏,下令将那事彻查一番,却得不出丝毫线索,而平非灵也如同失忆一般,从她嘴里问不出任何话来,以至于此事直至今日都是一个谜,不知晓究竟是何人何故欲要害死平非灵。
2/3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