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那院子里又开始争吵,看样子是来人不依,一口一个七爷爷也不嫌寒碜。
顾昭气的火大,在屋子里拍着床板骂道:“平日子看着你们都厉害的不成,怎么就由着这泼皮无赖上门生讹,统统打出去,赖着不走的直接打死!大过年的给爷找不自在!打死完事儿!爷赔一副上好的棺椁钱……”
果然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棍子打人的闷声,还有他奶哥毕梁立呜呜歪歪的训斥声,瞧瞧气的哑巴都说话了,没多一会,还有大嫂那边管事婆子带了人来撵人……
顾昭凝神听了半响,听到终于安静了,不由得十分泄气,这都叫什么事儿!他也不耐烦听管事婆子解释如何着急,如何来晚了,如何劝他不要生气,大过年的别跟寡妇计较之类的废话,倒是年年灵透,取了半贯钱赏了那婆子送她出去了。
其实这也不怪兄嫂没法子管,四嫂子就是一只会走路的人间凶器。她三足,不长菊花,吃进去从来不吐的货色,跟她计较才没意思呢!
如此这般的,顾昭复又躺下,睡到中午,他睡的这功夫,门下的南货铺子的掌柜,新买的庄子的庄头,老家平洲的工坊头目都早早的候着了,到正午那会,毕梁立无奈,只能亲自进来,哄了顾昭起床,今日必要把去岁的账目算好,没有主家拖账目过年的,这不吉利。
没办法,顾昭艰难的爬起来,拿凉水帕子擦了脸,换了衣衫,饮了一大杯老参汤,这才被抬了出去到堂屋听帐。
顾昭的田产比起普通官吏家算是多的,他明帐上的南货铺子,南边的田产,在大哥大嫂看了也还算成气候的一份产业,不过今日蛮有意思,凡是跟大哥那边有关系的人等,俱都出去避嫌,并不过来。
这堂屋里如今只有顾昭的人在,身边侍奉的花蕊,花丽也都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顾昭见这样,心里倒是蛮妥帖的,其实这都是小钱,听就听了呗,可他奶哥不愿意,带着一干下奴,背手站在院里警戒,搞得像模像样的。
顾昭坐好,门下一排坐了六个账房已经准备好了算盘珠子,齐齐的备了布帛铺开,随着最大头的南货铺子的博先生第一个上前,顾昭地主老爷的生涯便开始了。
上京今年开的南货铺子年根的进项不错,有两万贯左右,老家的田亩赶了一个好年景,也是不错的,几十倾土地也收了八百贯,南边的庄子不用说,明帐上的收入已经过了十万贯,
今年倒是很意外的多了一种进项,就是南边的果香精,一瓶如今能在上京卖到三十贯,说起来,他南边的果园如今都已经成了气候了,他今年花的最大的一笔钱,就是运费,从南边往北地运送奢侈品的运费,足足花了一万三千贯,实在是太奢侈了。
顾地主听了一下午汇报,天摸黑才打发了奶哥引着各地来的庄头掌柜去上京最大的酒楼吃招待饭,吃完招待饭,还要带着他们集体去嫖一下才算完事,这都叫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打发了人出去,年年跟绵绵这才敢进屋,捧了礼单子请顾昭过目,这是给大兄乃至其余哥哥的年礼,今年不摸规矩本给的晚了,除了顾岩的,别家的年后才补送过去,顾岩那礼单子上写着:
大鱼干一百斤,墨鱼干一百斤,南地的花孔雀三对,黑羊三十只,山羊二十只,鸡鸭鹅各三十只,螃蟹,大虾各一百斤,橘子,芭蕉,芒果等十种鲜水果各五百斤,南方精米五百斤,各类炒货五十斤,果干十类,各一百斤,坚果五类,各五十斤,果香精二十罐,果酒十坛,平州缎子,绸布,棉布各三十匹,珊瑚珠宝螭虎绦钩十件,拇指大的白珍珠六颗……
顾昭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又安排绵绵把南方的一些好药材加进去一些,将成型的好人参添送了六根这才满意,至于其他的哥哥,年前给的年礼也不少,虽都是平常物,好歹都过得去,他五哥最实在,给的是五百贯钱,叫他想买什么买什么。
如此,比对大哥给的年礼份额,捡了一半下去安排人过了年再送。
这家小,可也是五脏俱全,顾昭忙活完,已经半夜,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屋内年年她们将大哥给新作的衣裳,裘衣,一些配饰摆了一桌子,一床铺给顾昭看。
“过年,过年!就是过麻烦呢!”顾昭唠叨着,叫她们赶紧收了这些东西。
“七爷这话说的,平日子,那一般人家见都没见过这些物件,可惜老太太帮您选了半天。”花蕊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逗趣:“您瞧瞧这沉香的云鹤衣,那得废了多少织工去,打头年一月,家里正头的主子一人一件,十个织工,绣娘,裁缝,整整干了一年,才六件,他们说宫里也就是这样了!妃下面的都没这个配额,偏您就不稀罕!”
顾昭呆了一下,仿若想到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若如花蕊这般说,宫里都没几件的东西,家里怎么就敢大款款的往身上揽?那一刹,顾昭又想起今日凌晨,家里下奴那股子毫无顾忌的跋扈样子,别人家供奉祖先的献祭,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踢翻在地。
还有,在山上住的时候,顾家的大盘香,点了半皇庙,那一盘子,一盘子的高高挂着,许多京里的宗室王爷家的长寿,长明香都没家里的大。
一盘香点一年是二百贯,每年顾家往皇庙供奉的盘香是七盘,合计一千四百贯,这只是这一房,还有尚园子,香莲道,圆眼道,更不提老庙宗家,不怪顾昭此刻心里忐忑,按照现代电视剧的潜规则,这顾家这般招摇,实在是离死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顾昭不由得坐在床沿,眼神看着那件云鹤衣,心里七颠八倒的扭在了一起,实在的不舒坦。
第二十三回
新年第一日,京城上三品的人家要进皇宫,将家里制作的大红灯笼两盏成对挂于皇宫天玑门外那条,世上最富贵的通天道的两端。
当然,通天道,其实是朝臣上早朝的过的外门道,这条道真正的名字叫御街,如今私下里百姓称它为通天道。
这条御街,是梁国最宽的一条街道,它不长,只有三四里地,倒是很宽,可并行十辆双辕马车不觉得拥挤,一般皇帝出行,状元游街,公主出嫁就用的上这里了,是个极为吉利的地儿。
御街两端,有两排各有六十九根青石雕兽纹柱子,柱子头皆是兽头对称拐口雕饰,兽嘴里有个环儿。
每年大年初一,这朝上靠前排六十八位,文臣右边,武将左边。将备好的御赐红灯笼并姓氏名称官位书写清晰,挂于兽嘴。
第六十九根杆子是找八十八岁以上的高寿老人,挂一对红灯笼给宫里的贵人添寿。
挂灯笼这个习俗原有,同庆,同喜,同乐的好意味。
但是,在天下百姓眼里,这通天路的灯笼,那就是普通人富贵路的极致。所以,官员们私下里也就这样调侃,累死累活,不过就是想去通天路点两盏灯笼而已。
初一一大早,四更天,顾郡公爷顾老夫人便一起着了盛装礼服,指挥着家里的车子,小心翼翼的将保护的就像新的一般的红灯笼从祭坛上请下来,家里的孩子们都要上去摸一下,期盼这辈子可以挂一次自己名字的灯笼。
顾昭还没睡醒,就被强迫着挖出被窝,这几天他就没过过好日子,连睡长觉的权利都没了。
也不知道被谁拽来的,反正他迷迷糊糊的摸了灯笼,看着兄长跟嫂子出门,身后跟着一群举着长杆的下奴,他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见此人平时有多么的糊涂混帐。
兄嫂不在家,顾昭在家里主持大局,就是一个象征物而已,他被抬着端坐在堂屋,把他的手续进行完,总不能坐在宿云院等大家来拜年吧?在正堂多体面,他哥哥这是疼他。
晚辈们上来说着吉祥话拜礼,他打着哈欠,不分大小一概摸下脑袋,迷迷糊糊的回一句早就背好的万能吉祥话:“乖!聪明伶俐,来年金榜题名!”
说完,花蕊她们几个把准备好的荷包一对一对的送出去。
顾昭这话吧,有些奇怪,虽然真是吉祥,但是,他大侄儿五十岁都正五品了,他还摸着人家脑袋糊涂着说呢,乖,聪明伶俐,今年金榜题名啊。
顾茂德看着俩荷包哭笑不得,掂掂分量倒是觉得小叔一如既往的实在,他看看毕梁立,问:“昨儿小叔喝的不少?”
毕梁立露着一脸无奈,伸了一个巴掌出来。没办法,有心事儿就得喝两盅闷酒,不与人分享才是纯爷们。昨晚,顾昭就纯爷们了,喝了五两就醉了,他有心事儿。
他们这里正比划,尚园子顾将军的府顾老员外郎带着全家来了。尚园子顾府跟这边是不出五代的老亲,也是旁枝儿,他家最老的这位七十多的老爷子,很可怜的跟顾茂德同辈儿,一样得管顾昭喊叔叔。
按照族谱,顾昭是嫡出的叔叔,这就贵重了。
顾老员外郎是个喜庆人,人家见了顾昭,倒是真的行了晚辈拜礼,说的话儿那跟顾昭大概是一个师傅教的。
下面拜礼:“哎呀我的小叔叔哎,老侄儿祝愿您,今年聪明伶俐,金榜题名哎。”
顾昭打着哈欠,顺手接了两个荷包,摸摸人家老爷子这一头老白毛道:“乖,今年聪明伶俐,金榜题名啊!”说完,塞俩荷包给人家,等待下一位。
老员外郎倒是完全不在意,倒是很宝贝手的把玩手里这一对荷包,他嗓门大,于是就叫唤:“哎呦喂,我还能得个这个!还是咱小七叔敞亮,你哥哥都舍不得给我,那就是个铁公鸡!哎!铁公鸡!”
他当着人,将荷包打开一倒,咕噜噜的四个足足的,如意花样的金锞子就滚了出来,实心,做工也美。
“嘿!这个好,小七叔,再赏大侄儿两对耍耍?”老爷子说完,直接走到顾昭前面。
顾昭又是一摸头:“乖,聪明伶俐,金榜题名……”
哎……又一对!
老爷子高兴了,走开,回去,走开一会,半大会儿,得了六对。
过年吗,就是个喜庆,这屋子里乐的,哈哈哈的,顾茂德捂着肚子,指着老员外郎骂:“你这个老东西,不要脸了都,允河把你爹弄走,简直给你们尚园子丢人……”
“哎,这话说的,老弟,别跟钱过不去啊,我这辈子还能得个这个,我得谢谢我小七叔,别挡我,我再要点,今年就省了……哎呦……快溜的……”
他们小七叔完全不在状态,已经仰着脸打起了呼噜。
顿时,下面七手八脚又扶又背,拥到他哥哥嫂子的屋子里,给他脱了鞋子安排睡下,茂德不放心,又叫红丹,花蕊他们看仔细了,备了水,小七叔喝的不少,仔细一会口干要水喝。
安排好小七叔,茂德往前面走,没到门口呢就听到里面有人哈哈笑,他媳妇苏氏声音真是清脆又得意。
“我们小七叔说了,不叫你们白来,俱都是第一次见,咱郡公府请进来的,那都是他的亲人己人,所以呀……荷包你们拿了,再搭一份见面礼给你们回去尝鲜儿!”
茂德进了屋子,也不打搅亲戚们,他笑眯眯的站在旁边看。
苏氏那个得意,她先指着两匹淡雅颜色的布匹夸耀:“这叫绵软布,以往咱们穿的布跟这个,那是没办法比的,这是小七叔在南地寻得的桑林,养的宝蚕,请人专门给咱家人织的,比常用的布宽一尺,最难得的是,它呀,是贴身衣裳用的,最是软和不过。小叔头年就只给了我家三匹,用了这个布呀,别的你们就再也不入眼了。都来摸摸……这布匹稀罕着呢,一年不过两百来匹。”
亲戚们上去都摸了一下,呦,真的,这手感,软绵绵的,绒呼呼的,特别舒服……
“出去可不能说,不然,咱留不下多少,就只咱老顾家都不够分的……”苏氏继续显摆。
夸完布匹,苏氏又叫人取了八个小点心匣子出来,具是,果干,果脯,亮晶晶的糖豆儿。
“不值钱,就是喜庆,这个是给咱家孩子们甜嘴巴的,别处都买不到,咱自己做的也辛苦,这不是头一次小七叔见大家吗,明年就没了!”苏氏杨杨帕子,咯咯娇笑。
又有人提着两个浅底儿木桶进来,木桶的把子上裹着红绸子,第一桶是金灿灿的橘子,再一桶放了一对椰子。
“这个橘子不稀罕,但是这个季节有少见了,都提回去尝鲜儿,这两个大的啊,都没见过吧?叫爷子,就是几代同堂的果子,吉利的很,皮不能吃,回去切了喝汁儿,可甜了。”
苏氏有些渴,接了茶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奇怪的看看一屋子还在等着的老少爷们,她啐了一口,一甩帕子骂道:“还看!没了……还想要呢,就这几样,把你们小七叔都累着了,这是快马加鞭,不知道废了多大功夫整的,哎……你们呀,以后要好好孝顺知道不!”
屋子里大家都一起笑了,其实吧,东西不值钱,就是贴心而已,正笑着,挂好灯笼回来的顾郡公爷进了屋子:“呦……远远的就听到笑了,往年没这么热闹啊!”
顾茂德过去接了外袍,笑眯眯的说:“能不乐嘛,分东西呢,小七叔给了见面礼,一家一份。”
顾岩抻抻袖子,过去取了一个橘子,掰了坐在正堂吃,他家人都这样,没书香人家那般死气。
“哎,我说老太爷,人小七爷都给东西了,你不给点啥?人小七爷给了我八个荷包呢!”
顾老员外郎立刻过来显摆。
“你个老东西,你诳来的吧?”顾岩指着他骂。
“哎,真没,人小七叔摸着我的头,还夸我乖呢,叫我去考状元!”老爷子挤眉弄眼的,一屋子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完,老员外郎蹭过去问顾岩:“挂妥妥的了?”
“挂了,宫门里一起鞭儿,咱万岁一喊,咱这边利落的就上去了,第三个!咱家不缺那有力气的儿郎,具是好手,我离开的时候,工部,马尚书家还跟那挂呢,我看着都害怕,那是挂灯呢,还是挂人呢!一看就是个手生的,还是挂的少,咱家第一次那也利落的很!那次你也亲眼见的,对不对吧!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叫咱家孩儿们,帮着挂了!嘿,你猜猜,几下?”
顾老员外郎摸摸胡子,比个五。
“切……那是早起先,咱家三下!刷!刷!刷!妥了!”顾老爷连丢三个橘子瓣儿进嘴巴。
“咱今年点的可是蜻北来的牛油蜡烛?”老员外郎每年都问。
“没错,就他家的,别人家的不好使,头年就定了,胳膊这么粗,能点到三月去都不熄。晚上都去瞅瞅咱老顾家的灯,一定是最亮的。”顾老爷高兴,浑身舒畅。
“那是,咱家灯,年年都是这个!”老员外郎比个大拇指,比完,站起来,那是真恭敬,发自内心的爱戴,他双手拜着问:“见到咱万岁爷了?”
顾岩也站起来,拜了下:“见了!”
“咱万岁爷一切都好!”
“好,远远的,那一声,上灯!!大侄儿,你是没听到呢,外上京乡下都能听到咱万岁的声音,那叫响亮,万岁爷一喊完,咱家灯,刷!刷!刷!挂好了,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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