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颗飞蝗石,早在「招安」二字一出,便疾速飞来,直接砸向绿衣少年嘴际,当下砸掉他的门牙,更砸得他满口血。
「好你个狗娘养的白玉堂!」
此生怎受过这般屈辱,绿衣少年自立即怒目狂吼,拔剑冲了上去,黑衣与紫衣少年不甘友人受辱,同样拔剑而上。
冲上的三人,只闻冷笑两声,便觉眼前白影一闪。定睛一看,白玉堂的人竟早出了茶馆,唇角,带着一抹篾笑,眼底,除了轻视,便是冷绝。
跟着由窗口窜出,三名少年立即朝白玉堂展开凌厉攻势,心情本就糟透的白玉堂自然不会客气,画影瞬间出鞘,霎时间,就见刀光剑影、呼喝声四起。
因已要入京赴命,但一路为顾及白玉堂都只着青衫的展昭,换完红袍官服出来后,见到的便是场虽说是一敌三,却根本一面倒的战况。
就见神情森洌,下手毫不留情的白玉堂,一身白衫雪白如故、潇洒如斯,可那三名显出自名门,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少年,衣衫上早已血迹斑斑。
眼见再下去要闹出事端,展昭不得不擎起巨阙,一个闪身,先用剑鞘隔开那三名少年剑势,再用巨阙架住白玉堂手中画影,低语一声,「白兄,冷静。」
「你白五爷眼皮子底下没有冷静二字!」一声冷洌至极的低喝后,白玉堂身形一闪,挥剑刺向展昭,招招致命,剑剑惊魂。
白玉堂确是被那「招安」二字给惹毛了。
他白玉堂是何等人物,怎可能被招安?况且这天底下,又有何人招得了他的安!
明明是自愿上京,给人说成「招安」已够不悦了,那个绿衣杂毛小子竟还敢口出秽言,不动手教训教训他们,还真当他白玉堂吃素的不成?
更何况,他这一路早为自己荒腔走板的行径窝囊到不行,明明知晓展昭这四品护卫,一心只想快些送他这暗昩罪盗上京问审,期一切早日落幕,可自己竟不知断了哪根筋似的,又是唇对唇的给他度气、换气,又是冒名顶替的给他捉贼。
正因为此,听及「招安」二字的他,才会既觉刺耳更刺心!
见白玉堂真动了气,展昭只得无奈接招。倾刻间,二人便拆了近百招,招招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只要任何一方稍有闪失,即刻便会血溅三尺。
「这……」
展昭一身红袍官服,再加上那把巨阙,三少年自一眼便能认出其身份,但想及他方才竟用剑鞘便扫去三人剑势,再望着眼前这场明明本该是怵目惊心的猛虎相争,却因二人挺拔身形与利落身手,反倒产生一种奇异的惑人美感,不禁又惊又愧。
惊的是,虽早听闻过白玉堂之名,但他们却从没想到,年岁不比他们大上多少的他,剑术竟如此精湛,而少年成名的展昭,自更不在话下。
愧的是,他们入江湖以来,总因系出名门而傲然不已,只如今看来,无论身手与气魄,在此二人面前,根本不值一哂。
他们自以为是的惩了口舌之快,怎知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若非他们口口声声「下作」的展昭,接过他们一语一个被「招安」的白玉堂手中剑招,他三人三打一还不敌这事儿传至江湖上,他们还有甚颜面……
「展大人?是展大人吧!」
不知多久后,一个傻憨声突然远远响起,展白二人闻声,倏地各退十丈,原本交手之处,余留一绺发丝,半抹片袖。
「包大人知展大人今日归京,但由于朝务繁忙无暇回府,恐让您久候,因此特遣人交咐小的,一待您入城,便先告知您这事。可小的等了一晌午,也没见着您人影,怕耽误了事儿,便出城来瞧瞧,这不,才没多远,就瞧见您了。」
在展昭细听来人叨叨叙语时,余气未消的白玉堂,连瞟都懒的瞟那三名目膯口呆的少年一眼,画影一收,一声冷哼后,径自坐回茶铺喝茶。
三名少年虽心有未甘,但自知技不如人,又挑衅在先,当然只能理亏离去,故待守门衙役终于气喘吁吁将话说完后,茶铺边已几无旁人。
思索片刻,展昭缓缓走至白玉堂身旁,「白兄要否先在此休憩片刻,待晚些时候再入城?」
展昭此语自有思量,毕竟白玉堂个性傲岸,如今消息必早传遍城中,要他于众目睽睽下入城,任人指指点点,本就不忍,况且汴京城民的习性,自己可是心知肚明。
「不必。」谁知白玉堂根本不领情,冷冷起身后,口嘬一哨,待逐风一至,立即飞身上马,自己朝城门而去。
他白玉堂岂是胆小怕事、敢作不敢当之辈?白日入城又如何?他人爱看便看,他还怕人看了不成!
「唉呀,快看,是展大人哪,展大人回京了!」
「咦,展大人身旁那穿白衣衫的便是锦毛鼠么?挺俊的啊。」
「喂,别挤、别挤啊,我鞋掉了!」
白玉堂是不怕人看,只他却小觑了京里人好瞧热闹的那股劲头,因他俩马才一前一后在城门前停下,四周便被人潮挤的水泄不通,若不是守城衙卫在一旁努力维持,两人连前进都难。
好不容易走入城内,一名平素便好溜须拍马的衙卫,早手捧枷锁候于一旁,一见展昭,便立即上前,「展大人。」
「包大人可曾吩咐?」望着那刺眼枷锁,听着身旁白玉堂那声鄙夷嗤笑,展昭眉头微皱问道。
「包大人未曾嘱咐。」
「那便罢了。」展昭一挥手,将两匹马交于旁人牵领,又令张龙、赵虎密将三宝归府后,便与白玉堂并肩向开封府衙走去。
尽管宫内与开封府皆紧锁消息,但天下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因此「猫鼠相争」后,展昭竟与白玉堂共同回京,自引起群众围观、议论,甚至下注。
只是,见一脸寒霜的白玉堂既未带枷,一身锦贵白衫腰间还别着剑,再加上俊美面庞上更没半点颓败、惟有傲然的模样,众人一时间也闹不清这「猫鼠相争」的结果究竟为何。
不过他们也没机会弄清了,因一入开封府,展昭便将白玉堂带入府中东角偏院的一间屋内,并请府内众人都先莫来打扰。
入了屋,白玉堂依然一语不发,更连靴都不脱,便直接跃上床榻,毫不客气地跷起二郎腿,阖上眼。
自然不用客气,因这是展昭的房间,先前几回寻他未果,自己还将它砸了个稀巴烂出气,能不认得么?
反正人来都来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待该见的见了,该罚的罚了,他与这破地儿,这些破人、破事,自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白兄请先在此暂候。」
见状,展昭也不以为忤,出院泡了壶茶,放置于屋内桌上后,又转身离开。
既包拯未回,展昭自先至公孙策房中,将自己至陷空岛后、抵京前之事全盘告知,虽不忘提及「已未庄」之怪异,与捉补江洋大盗「阴山豹」江古等事,但却也不好在白玉堂部份太过着墨,仅点到为止。
「『已未庄』之事,西门密使已密奏官家,官家闻之后极为震惊。但据在下所知,那份密折中提及白玉堂之处,可比展护卫的『轻描淡写』浓重不少。」
听罢后的公孙策,沉吟了半晌,突然缓缓抬起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展昭,「此外,东南总补李旭派人送至开封府的致谢函中,谈起『展护卫』追补江古时的与英勇无双,更是各方激赏、赞誉有加哪。」
公孙策此言一出,展昭顿觉耳根发热,一时竟无言以对。
「盗了开封府三宝,又盗展护卫官袍,并冒名顶替,这可是罪上加罪啊。」望着展昭略略窘迫的眸子,公孙策忽地话锋一转,严正说道。
「公孙先生!」心下一惊,展昭连忙抱拳急道,「此事若非展某疏忽、失责,白玉堂本不会也不该为此涉险,一切过错全因展某而起,自会自请罪──先生?」
只未待展昭将话说完,公孙策却举起手示意他止这,而后缓缓站起身,「展护卫应知,大人的折底向来都由在下草拟,此事你虽有心维护,但于公于私,在下都必须单独亲口询问。」
「白玉堂此刻在展某屋内,若先生──」
「哦?」听到「展某屋内」四字,公孙策又瞄了展昭一眼,「他又跑展护卫屋内胡闹去了?」
「不,是展某将他──」本还想解释,但望着公孙策眼底的促狭,展昭瞬间领悟,苦笑道,「先生,何苦作弄于我。」
「谁让近来府内实在无甚大事可让在下取乐呢。」
公孙策呵呵一乐,然后大摆大摇晃进展昭院内,门也不敲的直接进入屋中,望着躺在榻上若有所思的白玉堂。
上回白玉堂夜闯开封府,并与展昭交手之时,由于时值暗夜,再加上是远望,因此公孙策并无望清他的模样,如今仔细一瞧,不禁暗暗激赏,确是一名武中带秀、傲拔不群的少年英豪,无怪展昭自初见便心生神往,而后更处处维护了。
只展昭虽处处维护,只这桀傲不驯的少年,又作何心想呢?公孙策突然很有兴趣知晓。
乍闻响声的白玉堂,头一扭,望见进来的是公孙策,立马回过头轻啐一声,「五爷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寒酸秀才。怎么,你家包大人还没回府?爷都等累了。」
「大人回府前,在下有一要事相询。」望着白玉堂那爱理不理的模样,公孙策故意慢条斯理说道。
「要问快问。」白玉堂更不耐烦说道。
「敢问阁下为何要盗取展护卫官袍、官牌?」
「五爷不就瞧着那猫日日把那当宝似的,借来耍耍不行么?」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要事」,竟是这事,本就心觉窝囊的白玉堂,自不可能如实以答。
「自然行,只是展护卫这失职之罪,怕是怎么也免不了了。」公孙策摇头长吁短叹道。
「失什么职!明明是五爷我趁其不备,先点他睡穴,再盗他官袍,与那猫儿何干?」听及「失职」二字,白玉堂「霍」地坐起身瞪着公孙策,「堂堂一开封府主簿,连这当中区别都弄不清,早些回家种地算了,学人当什么谋士!」
「如此说来,阁下之举,展护卫全然不知?」公孙策明知故问。
「自然不知!」白玉堂恨恨道。
「那阁下又为何又要随李旭大人同去捉补江古?」。
「爷我那日气不顺,想找人顺顺气不行么!」
「自然行得。」公孙策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就如同展护卫偶尔气不顺时,阁下也顺带替他顺顺气一般。」
「你!」
听及此,白玉堂俊颜蓦地一赧,怎么也想不到展昭竟连这事也说,而公孙策竟还拿这事来损他,「你们这开封府怎么净养一群白吃皇粮的碎嘴!」
其实,此事展昭并不曾说,只可惜聪明如公孙策,听其描述,略略思索一下当下情景,便知一二。
「在下倒是挺诧异,阁下竟会至今日才明白哪。」
如同来时一般,公孙策大摇大摆的晃出门去,脸上戏耍成功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五陵少年(十八)
「擅闯禁宫,苑内提诗殺人、盗三宝,白玉堂,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此外,除包大人所提罪状之外,草民还犯有擅入太师府、谋害朝廷命官、盗取官袍、冒名顶替等等罪行,望大人明察。」
「诸多罪状,纵本府有心保奏,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白玉堂,你可知晓?」
「草民知晓。」
「既如此,明日一早本府便携你进宫面圣,待官家做最后定夺。」
「草民告退。」
这夜,待包拯回府,与公孙策密商了一个时辰,并特准不升堂,直接于书房单独召见白玉堂后,两人一来一往问答了一番,包拯便让白玉堂退下。
在心底「就不能给个痛快么」的嘀咕声中,白玉堂自只能回展昭屋内,只屋内,却依旧没有展昭身影,倒是原本被他胡乱蹭踏的凌乱榻上,已被人整理过,并还多了床新被褥,而桌上,有热腾腾饭菜。
怎么,怕他下了大狱后便没得安睡、没得安吃了么?
呿,还真够仁义备至。自己也不过是他众多任务中,较为棘手的一个罢了,他如今好不容易脱身,何必还自找麻烦,横生事端。
很想象过去一样任性揣度,但白玉堂却明白,展昭不是那样的人,就是明白。
他必定整晚都在四处打点,就深怕有负四位兄长及大嫂之托,让自己受了委屈。
委屈?他白玉堂都不在意了,他还偏就真当回事儿,摆明一天生爱瞎操心的劳碌命。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他嘲,白玉堂撇了撇嘴后靠坐至榻上,将双手枕在脑后,但这回,他没将脚踩至干净床榻上任何一处。
怪了,明明一切都尽如人意,更知晓明日过后,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归原点,甚么也不会改变,但此刻的他,竟莫名觉着心底有些闷堵、空荡。
更怪的是,明明短短两个月不到,可不知为何,他却恍若过了许多、许多年。
透过窗棂,白玉堂望见夜空中高挂的一弯银白月牙。那月儿,就如同两年前在苗家集见着的一般模样,因此恍恍惚惚中,他的思绪,也不知不觉飘飞到两年前的那一日,那一夜。
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那时的自己,恣意妄为;那时的自己,遇上了展昭,然后第一回了解到,原来这世间,竟存在与自己个性如此南辕北辙,但在行止、灵调上又莫名契合之人。
虽他上有四名结义兄长,相聚时也常打打闹闹,但毕竟他们与自己年岁差异甚大,更各有营生要忙;虽他看似交友广阔,却大多只是泛泛之交,所以展昭的出现,让他平生第一回,心生或可与人结伴畅游江湖之念,只那夜,他却莫名消失了身影,待再见面,一切早物是人非。
有时,白玉堂真是恼展昭那副无论自己做出如何惊世骇俗之举,他都依然淡定从容的模样,才会无时无刻都想耍弄他;但有时,自己却又倾佩他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逆风迎雨也不改其志的沉稳、坚定。
只明日一过,再无以后。
毕竟他二人,本就是人生叉路上偶然相逢之人,短暂错身后,便各走各路,再无交集……
在皎白月色下踏入小院的展昭,确如白玉堂所料,一整晚都在为事奔忙,但知晓这事最终还是得听由官家裁夺,因此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为避嫌,在包拯召见白玉堂之时,展昭并无露面,但当由公孙策处得知白玉堂异于寻常的淡漠与冷静,甚至自行加码罪状之举后,他不由得有些心慌。
毕竟兹事体大,再加上龙颜难测,他着实耽心白玉堂在此时犯了浑、使了性,让事情在最后一刻产生不可预料的变量。
「白兄。」尽管是自己的屋子,但展昭还是先敲了门后才踏入其间。
瞟了一眼手捧罪衣罪裙进入屋内的展昭,白玉堂先是冷哼一声,随及撇过头,「爷我虽是认罪了,但可没答应穿这身走路上让人笑话!」
「白兄。」微微一阖眼,展昭长叹一声。
其实他何尝愿看他穿上这一身刺眼又刺心的罪裳?
可朝中有朝中的规矩,若他因一时使拗不愿换上,暂且先不论会不会落人口实,万一到官家跟前,惹得龙颜不悦,到时就算包拯与他再有心保奏,也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休再白费唇舌,爷说了,不穿!」听着那声让人心烦的叹息,白玉堂一个翻身,面向里墙啐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耐。
「白玉堂!」
当身后响起一声气极败坏的低喝,并且唤的还是两人自相识后,展昭从不曾唤过的自己全名,白玉堂微微愣了,半晌后,才徐徐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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