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宇说不了安慰人的漂亮话,只好尴尬地沉默。
顾恩泽轻笑一声,自己转移了话题说:“你们这里买东西用的钱跟我们的银票一样是纸质的啊。”
何明宇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顾恩泽:“这是面值最大的,一百元。”
“哦!”顾恩泽拿着那张红彤彤的钞票翻来覆去地看,还举起来想透过光线看,只是路灯太暗,他没瞧出什么名堂。
“还有五十的,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何明宇一边说一边抽出相应面值的钞票递给顾恩泽,“二十的我现在没有。钞票上面有大写的数字,你看得懂吧。”
“嗯。”顾恩泽点头,一张张看过后就把手里的一叠钱递还给何明宇。
何明宇没有收回,说道:“你留着吧,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行。”
顾恩泽连连摆手:“不,不,无功不受禄,在下怎可平白无故收受何兄的钱财。”
“算我借你的。”何明宇也不多说,一手把钱包塞回口袋一手抓着嘟嘟的项圈带子,看也不看顾恩泽手里的钱,就直接往前走,“明天去医院把你的衣物拿回来,顺便换下药。不要说不去,我陪你去,不用害怕。”
顾恩泽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垂的目光落在手里的几张钞票上。
“怎么了?”何明宇回过头,路灯照在静止不动的顾恩泽身上,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有些孤独萧索的感觉。何明宇有些着急,不会是自己说话太直接,无意识地伤了他的自尊吧?
“何兄,大恩不言谢,请受小弟一拜。”
顾恩泽说着抬手就要行礼,吓了何明宇一跳,连忙回身一把抓住他的两只胳膊,阻止他弯身。
“怎么突然这样。”何明宇汗颜道。
“世人多爱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在下不过一介孤魂,流落异乡一无所有,无依无靠,你我亦不过萍水相逢,却有幸蒙何兄一再照顾,更有钱财相赠……”顾恩泽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泪花在眼里打着转,他只好低下头忍住。
“喂……”何明宇看着眼前低垂的脑袋,乌黑的发下一段白皙细瘦的颈子显得柔软又脆弱。他终于还是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顾恩泽的脑袋,“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既然碰到了总不能不管你。”
顾恩泽凝眸望着何明宇,双眼如流动的星子:“何兄高义,大恩大德小弟定然铭记在心……”
何明宇抿了抿唇,心里是有一点点欢喜的,嘴角翘起,露出一点点白牙。毕竟他一边嫌自己跟人家妈妈似的操心,竟然十几年人生头一遭给人剥虾这种事都做了;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帮忙。这会人家没觉得他多事,还满心感激,他也定了一颗心。
两人一路缓缓前行,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天陈澄被人堵着打的路段。
何明宇问:“这地方你还有印象吗?”
“没……”顾恩泽本来是疑惑的,但此时嘟嘟蹦哒到一个石块旁抬起脚撒尿的动作让他顿时想起来昨夜的惊怒交加。来这里作甚?顾恩泽不解地看着何明宇低头搜寻的动作。
“啊。”何明宇突然弯身从昏暗的角落处捡起一件东西,举着给顾恩泽看,“这个应该是你的眼镜。”
“今日在学堂似乎很多学生在脸上架了这叫眼镜的东西。”顾恩泽说着伸手接过那副眼镜,翻看了一下,拿手戳戳镜片问:“此物何用?”
何明宇说:“你没觉得眼睛看东西模糊?”
顾恩泽眨了下眼:“不曾觉得。”
何明宇把眼镜往自己眼前举着看了下,没有晕眩的感觉,但有点模糊,于是递给顾恩泽:“你戴上看看。”
“哦。”顾恩泽端详着眼镜研究怎么戴。何明宇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眼镜,捏着眼镜腿就往顾恩泽扬脸上架去。顾恩泽顺从地扬起自己的脸,明亮的星眸含笑看着何明宇。
“澄澄?”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两少年同时转头看向发声的人。只见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尼姑打扮的阿姨,浅色的衣帽,背着个同色的布袋,素净的脸,看着像个文雅温和的女士。
可是顾恩泽感觉得出来,她站在明灭的光影里,一双望着自己的眼却带着惊疑与说不出道不明的防备。
两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叫的澄澄,那就是跟陈澄有关系的人,看年纪应该是长辈,可又是尼姑的打扮……
不等两少年想出应对的回应,那女人又走了两步,盯着顾恩泽的眼神依然莫名的惊疑,声音里也感觉不到亲近:“澄澄,这是你同学吗?怎么不带人家去家里坐啊。你剪头发了?衣服不是你的啊,这牌子可不便宜,你哪来的啊?”
这一长串的问题,顾恩泽被冲击得有点晕,只能迟疑地说:“是,是同学。”
顾恩泽不敢乱说话,何明宇却没有这个顾虑,他上前一步看着那女人说:“阿姨好,我叫何明宇,是陈澄的同班同学,请问您是……”
“汪汪汪!汪汪汪!”一直自己玩耍的嘟嘟突然扭过小身子,对着那女人激动地叫了起来。
“嘟嘟。”何明宇忙扯了扯绳子,制止蹦蹦跳跳吼叫的嘟嘟。嘟嘟一向很亲人,平时很安静,经常咧着嘴巴伸着舌头,却极少听到它叫唤,何明宇经常以为这种品种的狗是哑巴。但他经常带嘟嘟出来遛之后渐渐发现,如果感觉到对方的负面情绪,它就会吼叫。
何明宇不禁又打量了一眼那个女人,发现她眉眼间跟陈澄有点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即使上了年纪也很是明媚。
“啊,你好你好,我是陈澄他妈妈。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让第一次来的同学站外面这么久。快进屋坐坐。”女人和颜悦色地招呼着何明宇。
怎么会是妈妈!不是尼姑吗?!万万没想到的何明宇与顾恩泽同时吃惊地看向对方。
这片区域之所以被叫做城中村,很大的原因是管理混乱,也没有城建规划,有地的农民纷纷在自家的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房,每层又切了一间间的小套房出租。因为价格比别的地方便宜,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人口大量地聚集在这里。
陈澄的妈妈陈月兰就是这些外来人口中的一员,带着儿子两人住在巷子深处一栋自建的六层红砖楼里的一套只有四十平的简陋小套房里。
门一打开,就是个很小的客厅,没有沙发,摆着两把塑料小凳子和一张矮方桌,方桌上还摆着一个吃过的泡面盒子和几双一次性筷子。看样子这小矮桌就是他们平时吃饭的地方。
正对着矮桌的墙上挂了一台不大的电视。墙边还堆了好几个纸箱,纸箱上凌乱地堆着衣物。
站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到有两个房门和一个阳台。阳台隔出一个很小的卫生间,外面摆了张桌子,上面放了电磁炉和锅碗。
“快请进,哎,我这几天不在家,澄澄也不知道收拾,家里乱成这样。”陈月兰一边说一边顺手把丢在地上的快餐盒、泡面盒捡起来。
陈月兰看了眼自从进门后就无所适从地贴着何明宇站的顾恩泽一眼,弯身拉了把塑料小凳子让何明宇坐:“你先坐,我去给你烧点水。”
“阿姨不用了,我不渴。”何明宇礼貌地坐下,努力收着无处安放的两条大长腿。嘟嘟伸长了脖子在地上闻着,何明宇手上用力扯住它,把它拉到身边固定住。
“你看,家里没水果,也没饮料。要不,你先坐着,阿姨出去买点水果饮料。明宇你喜欢吃什么?”陈月兰说着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依然站在在旁边四下乱看的顾恩泽。
何明宇连忙制止道:“阿姨,别客气了。就,就喝白水吧。”
顾恩泽瞪着大眼睛,朝何明宇猛使眼色。他这时候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主动去倒水?可是他根本连水放置在何处都不知道,怎能当好他人儿子……
☆、第11章
陈月兰见顾恩泽木愣愣的站在一旁,也不说他,自己去阳台拿水壶烧水。
趁着她不在,顾恩泽忙蹲在何明宇跟前,蹙着眉小声说:“何兄,在下真的无法当好陈澄。”
碰到陈澄的妈妈是在意料之外,何明宇还没有来得及给顾恩泽科普一些注意的事情,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看着顾恩泽的眼睛低声吩咐道:“你少说话,知道吗?”
“在下觉得不妥啊。”顾恩泽皱着一张小脸,“为人父母,子女有何处不同,定会立时就发现的。”
何明宇轻拍了下他的头发,“不要用在下自称,要用我。”
顾恩泽听话地改口:“哦。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她自见到我起就不像是母亲见到儿子。”
何明宇双唇微张,仰着头思考从前看过的穿越电视剧和小说,想取点经,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说:“陈澄以前就沉默寡言,你尽量少说话,不会露馅的。”
顾恩泽嘟嘴:“好吧,我哑了。”
“你们俩凑一块聊什么呢?”陈月兰端着杯水从阳台走进来,笑着对何明宇说,“陈澄这孩子太内向,平时也没什么朋友。这可是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呢。”
何明宇瞥了眼顾恩泽,也笑笑:“他挺好的。”
顾恩泽听到何明宇夸他,微微翘起了唇角。
三人在这小小的厅里站的站,坐的坐,各怀心事,难免气氛尴尬。嘟嘟也有些烦躁地转着圈,于是何明宇很快就站起来告辞。
一直没开过口的顾恩泽连忙跟上去说:“啊,我送你。”
两人一同出了房门,楼道里的灯似乎瓦数不足,光线很暗淡。转角就是窄长的楼梯,何明宇走在前面,按了下墙上的电灯开关,但灯似乎坏了,没有亮。两人只好就着何明宇手机的光线慢慢地往下走。
下了一个楼层后,灯终于是亮的。何明宇看了眼身后,停住脚步对顾恩泽说:“别送了。”
顾恩泽收回迈出去的脚,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看着何明宇。
何明宇叮嘱道:“你晚上就少说点话,早点睡觉。明天上午七点我来接你去学校。”
“嗯。”顾恩泽先点头,又傻乎乎地问,“七点是指?”
何明宇一时也愣住,侧着头算了算才说:“就是辰时。”
要分别了,顾恩泽满心的不舍与不安不能言说,只能愣愣地看着何明宇。过了一会何明宇又说:“衣服会穿了吗?”
他声音低低的,说不出的温柔。顾恩泽心上一暖,弯着眼微笑起来:“会了。”
何明宇伸出手想触摸下顾恩泽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柔软的脸颊,但指尖离顾恩泽的脸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又突然地收了回来,笑了下:“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顾恩泽跟着说。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何明宇转身,牵着嘟嘟走下楼梯,一个转弯就不见了身影。
顾恩泽啊顾恩泽,怎可如此依赖别人。
顾公子有些自惭地摇了摇头,回身慢慢迈上台阶。走在灯光朦胧的走道里,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心也慢慢沉静:不论何事,处乱不惊,总能渡过难关。
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回到小套房里,顾恩泽对着陈月兰依然紧张,无所适从。他扭着手,努力憋出一句:“我,我去休息了。”
可是他刚僵硬地转着眼睛想找房间躲起来,却悲催地发现他并不知哪个才是陈澄的睡房。
“去休息吧。”陈月兰似乎对他的不安毫无所觉,说了一声就自己先走到一旁打开房门进屋了。
顾恩泽松了一口气,走到另一个房门前打开,站在门口朝里望去。是一间极小的房间,一张床占了大半个屋子,左边的墙上挂了些衣服,右边的墙上一个窗户,窗帘安静地垂着,窗户关得严实。窗边一张书桌,摆了些书。除此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他物。
可不知道为何顾恩泽对这个明明家徒四壁的小屋隐隐的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黑暗的角落里隐藏着吐信的毒蛇,散发的阴寒之气飘荡在空气中,挥散不去。他抚了下胳膊上莫名起的鸡皮疙瘩,迟疑了一会才缓步走了进去。
门边的墙上就有电灯开关,顾恩泽想起何明宇按开关的样子,伸手按下,小屋顿时亮堂如昼。
时间尚早,顾恩泽并无睡意,他推开窗户,让夜风吹进屋里,散去些许烦闷之气。他在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
千年后的文字有了很多变化,但有些字他还是看得懂,半猜半蒙地读了起来。尧舜时期,洪水泛滥……
顾恩泽又翻开一页,西周末年,王室衰微……这,竟是一本史书。他有些激动,心跳渐快,翻书的手微微抖动。
是否会有大承王朝的记录?他来此之前,三位皇子争储激战正酣,不知究竟是哪位笑到最后。
顾恩泽一页页地研读,一页页地往后翻找。找到了!大承政治新格局……
半响,顾恩泽合上书本,唇边一抹浅笑,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大皇子二皇子蚌鹤相争,最后最无势的文弱三皇子渔翁得利夺取帝位。也不枉费他顶住压力,无视二皇子的拉拢而被记恨。
顾恩泽圆润的手指头在书上的两行字上摩挲而过,勾心斗角,汲汲营取,掀起血雨腥风,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命丧黄泉。血肉之躯铺就的登顶之路,千年后也不过是书上短短两行平淡之极的记录。
一时之间,顾恩泽只觉得心情甚是微妙,以至于躺倒在床上后也依然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无法入眠。
他辗转地翻身,皱着鼻子踢了有些怪味的薄被,又嫌弃枕头不舒服,随手一抽,将枕头从头下拉出。人也恹恹地自床上坐起,望着眼前的黑暗,无意识地抱住了整个枕头。
这手感……里面有什么东西?顾恩泽忙开了灯,一通扒拉,从枕头里扒出来两本旧书,一样的褐色牛皮封面,一样发黄的纸页。
先拿起一本翻开,扉页手写着几个笔力险劲的大字“陈氏秘术之驱邪术”。顾恩泽眨眨眼睛,这字是用毛笔写的,用的也是他熟悉的文字。他随意地翻了几页,多看了几眼上面像插图一样的符箓纹案。
另一本外观厚薄都差不多,但翻来后竟然是空白的。顾恩泽快速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字也没有发现,就是个空白本。
顾恩泽把两本书塞在席下,再次准备入睡,明日同何明宇约好了,需要早起啊。
几丛秀竹在阳光下摇曳着,掩映在竹间的亭子,汉白玉砌成的栏杆,碧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素青色的纱帘在随风飘扬,隐约间窥见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谁?
翻飞的衣摆上用银线精细地绣着雅致的竹叶,修长的手里捧着一个莹白的碗,热气蒸腾,香气四溢。轻轻吹气,饮了一口的少年抬起头来,星眸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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